袁峰回唐门的时候,特意给唐糠裳带了很多点心。他高高兴兴地回来,结果迎面就看到唐糠裳那张阴沉的脸,把他吓得一个哆嗦。
“糖……糖……”他心虚地将点心盒子藏在背后,“你……你吃东西了吗……”
唐糠裳重重一下拍在他肩膀上。袁峰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死了。
“长能耐了。”他面前那个大唐门阴森道,“学会设计人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袁峰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我……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不懂?”唐糠裳眉头一挑,“好,那就让你懂。”
他说着将手一甩。一下子,身后就出现了两个天工甲士,虎视眈眈地朝着袁峰一步步挪了过来。
袁峰下巴都要掉了。
“你想干什么?”
“让你涨涨记性。”唐糠裳冷冷道,“也好好知道知道,设计老子的下场!”
紧接着,袁峰就被那两个天工甲士拦腰扛了起来。迎接他的是一通老拳,混合双打,把他打得哭爹喊娘。
“糖糖!我这么弱小可怜!你怎么能打我啊!”袁峰死死抱着天工甲士的手左躲右闪,“哎哟我的腿!哎哟我的脚!哎哟救命啊!”
“喊吧,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唐糠裳就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冷冷地盯着袁峰挨打。他被那两个天工甲士一顿好打,打到后面哭得上不来气,唐糠裳才勉强放过了他。
“你为什么打我!”
“这不叫打。”唐糠裳懒懒道,“这叫按摩得有点重。”
“你人面兽心!”袁峰哭道,“我看错你了!”
“哦?”唐糠裳扭了扭手腕,“那不然我亲自来?”
他说着走过去,像拎小鸡一样把袁峰拎了起来。袁峰吓得了不得,立刻呜呜嘤嘤地把他抱住,极力表达自己对他的崇拜。
“以后你就是我阿爸!”他哭道,“阿爸,求求你了,你就放过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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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他给自己带了点心的份上,唐糠裳也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他只是狠揍了袁峰一顿,就原谅了他。
袁峰惨兮兮地坐在他旁边看他吃点心喝茶,还是有点委屈。
“我体弱多病,你应该对我好一点!不然的话……我这样弱柳扶风的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不起的!”
“你这叫什么屁话!”唐糠裳脾气又上来了,“别人家修为没了,整天都急着怎么恢复,你再看看你,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完蛋玩应!”
“我试过了……又没办法……”
“那也不能就这个态度啊!”
“嘤嘤嘤……可是我现在真的很柔弱啊……”袁峰对着手指道。
唐糠裳“百撕不得骑姐”,他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和尚每次提到自己修为空了都是一副不甚在乎的样子?
“大和尚……你该不会……”他艰难道,“还挺期待杨九天照顾你的吧?”
袁峰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没有!”
他并不知道,这番话,荼蘼跟阿九也说过类似的。
“我看那个和尚,好像还挺享受自己为你付出一切,然后你回过头来照顾他这件事的。”
“是吗?”
“难道不是吗?”荼蘼捣着药道,“他只要一哭,一不舒服,你就心急火燎的。你不觉得他很喜欢看你这幅样子吗?”
“他喜欢看我着急上火的样子?”阿九问。
“是啊。”
“哦……”
阿九想了想,忽然觉得这似乎是一个方向。
于是再见袁峰的时候,他一遇到事情就比以前还要夸张。峰峰踢到小石子了也要担心,峰峰被小狗吓到就立刻抱抱,峰峰看见了大虫子也马上哄哄,峰峰喝粥……烫到了就亲亲。
“哥哥……你怎么了?”袁峰觉得他有点吓人。
“峰峰走路累不累?”杨九天问,“哥哥抱你走好不好?”
“哥哥……正常点……”
“峰峰,哥哥好担心你,好心疼。”
“我挺好的……”
“让哥哥抱着你走吧。”
“真的不用!九哥你正常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季节交替的缘故,袁峰觉得他的九哥不知道怎么回事,变成了一个粘人精,整天搂着自己蹭来蹭去,甚至还会撒娇要自己抱抱。
“峰峰……峰峰……”
袁峰被他缠得没辙。他终于觉得……是不是因为这家伙开始吃素的缘故……
“要不然你吃一顿吧,”他认真道,“但你得温柔点。”
“我不要。”
杨九天躺在车里,搂着他的腰,在他身上抓来抓去。
袁峰摸着他的头,心里却在想,也不知道假如他同僚们看他跟自己腻歪成这幅样子,心里会怎么想。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
话说回来,其实袁峰发现唐糠裳和唐魈那师徒两个,居然都喜欢老派的东西。明明现在的秘境已经很多了,衣服也挑花了眼,可那两个人就是一个破军,一个定国。谁也不换。
“你们不用最新的装备真的行吗?”他担忧地问。
“大和尚,你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拓印吗?”唐糠裳反问。
我们傻啊才会真的只穿旧衣服。这些不过是外形相似罢了,各个属性都是最新最顶尖的。
现在不但牌子可以拓印,武器也可以拓印,保留喜欢的外形,而让其功效达到巅峰。这不是什么难事。
袁峰表示那真是对不起啊,我如此孤陋寡闻,竟然连拓印都不知道!谢谢你!
他跟唐糠裳说不上话,于是就去找唐魈。顺便也……旁敲侧击的询问他,薛九霄的尸首在哪里?
“杨大军爷让你来的?”唐魈随口问道,
“这……”
“我把他藏在昆仑了。”唐魈道,“一处上不去,下不来的地方。”
袁峰想到了瞿塘峡的悬棺,心说难道昆仑也有什么冰棺一类的?
“我听江湖说书人说了当年……红衣鬼童的事情。”
“哦?”唐魈眯着眼看他,“你还知道红衣鬼童?”
“你当时出现在少林,其实就是在跟踪薛九霄吧?”袁峰道,“估计你当时也没想到他会[回魂]。”
可是……
真的是他杀了薛九霄吗?袁峰在想,他感觉唐魈连好友的尸首都要带回来,不许他人随便擅动,总觉得他对他这位好友还是很在意的。
但他又不敢问,怕触及什么禁忌的点,害得自己小命不保。
“你喜欢风车吗?”唐魈忽然问。
“风车?”
袁峰不知他为何这样问,这时候,却见唐魈取出一支月白色的风车来,持在手里把玩。
他就坐在一堆高高的篱笆桩上,一边晃着腿一边吹那上面的两个小风车。
“呼,呼。”
袁峰看着他,觉得他的样子莫名像个孩子。风车一转他就会笑,笑起来也邪邪的。
“风车。”唐魈笑道,“风车。”
“前辈喜欢风车吗?”袁峰问。
“风车。”唐魈继续道。
*********
满街的风车。
风一吹起来,满街的风车都在转。
而在路的尽头,站着一个身段修长的蓝色身影。他逆光站着,穿着一身破军,高高的马尾扎起来,随风轻晃。
他生得很漂亮,笑起来温温柔柔的,看人的时候又很安静。
就在前面,就在前面。于是自己持着两支风车朝他跑过去,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小魈儿。”那个人说着,半跪下来,张开了双臂,“慢些跑,别摔着。”
“阿爹。”
一个孩子扑进他的怀里,抱紧他的脖子,磨蹭他的面颊。他怜爱地将那孩子抱起来,轻拍后背。
“我的小魈儿又长大了一点。”他温柔道,“真乖,我最喜欢你了。”
“我也最喜欢阿爹了。”
“好的,我的小魈儿最乖了。但是当着你父亲的面不要这样说,知道吗?”
“知道。”
是的,唐魈知道。不能说最喜欢唐凰冀。永远不能。
越喜欢他,越会让那个人折磨他,直到奄奄一息,甚至牵连自己。
“小魈儿喜欢风车吗?”唐凰冀问,“看你一直拿着。”
唐魈看着他,却默默摇了摇头。才不过几岁大的孩子,眉宇间却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早熟和漠然。
“不喜欢为什么买它呢?”
“不知道。”
“那就是喜欢。”
“……喜欢?”
“对。”唐凰冀说着,轻轻亲吻唐魈的额头,“小魈儿喜欢风车。想抓在手里,想一直看着,想好好收藏,便是喜欢。”
[想抓在手里,想一直看着,想好好收藏。]
这就是喜欢吗?唐魈不懂。因为乌罗刹也说着喜欢唐凰冀,但是却每次都让他痛苦不堪,也从来不会好好珍藏。
“喜欢就是要毁掉,要弄坏,要折断,拆碎。”乌罗刹曾经对他说道。
唐魈不知道谁教给自己的才是对的。但他看到满街都是风车,满街的风车都在转动着。
但紧接着,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它们全部都折断了。
*********
“我有允许过,你买这种东西吗?”
一个森冷低沉的声音对唐魈问道。一双眼睛一黄一白,白色的那只已经瞎了,被生生砍瞎的。
两支风车被他折断了一支,丢在地上,踩了个稀烂。
“说话。”
唐魈一言不发。他在那人面前站着,看着又瘦又小。
“说话。”那人又一次轻声道。
“我给他买的,如何?”另一个声音冷冷道,“他才九岁,一个风车而已,有何问题?”
“哦?”
乌罗刹单手支着头,将视线缓缓朝向唐凰冀。那眼神让他不寒而栗,却不肯后退一步。
啪地一声,一记耳光抽在唐凰冀脸上,打得他摔倒在地,吐了口血。
但唐凰冀只是伏在地上,继续看着乌罗刹冷笑出声。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他恨恨道,“你这疯子!你会毁了他!”
又一记耳光甩在他脸上,打得他动弹不得,只能浑身颤抖不已。
唐魈就在旁边站着。他一动也不动,手里却渐渐攒紧了另一支风车。
[你要听话,要听话。]他脑子里响起了乌罗刹的声音,[你听话,我就不会动他。]
“咳咳……”
唐凰冀咳嗽着,喘着气,却没有力气挣扎。他的武学全部废了,连一丝修为都没有留下。但他却拖着这残败的身子硬撑着活在世上,始终不肯屈从自己的命运。
乌罗刹却朝他走了过去。
他的手已经抬了起来,缓缓伸向唐凰冀的头颅。先是轻轻摸着他的头,继而突然狠狠扯住了他的头发。
“谁让你给他买风车?”乌罗刹笑着问,“我允许了吗?”
*********
咔嚓一声,袁峰只见唐魈忽然将那风车折断了,接着便再次折断,而后像杂物一样扔在了地上。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恐怖,让袁峰有些脊背发凉。
“杂碎。”唐魈道,“我不喜欢。”
我什么都不喜欢。因为父亲不让。
父亲是绝对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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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年幼的唐魈忽然开口了,“是我错了。”
争执的二人转头,见那年幼的孩子双膝跪下,将头颅磕在了地上。
“这种小儿之物,我并无兴趣。”他轻声道,“马上就毁掉它。”
唐魈说着,横过手里的另一支风车,两手一掰,咔嚓一声将它断成两截,随即丢在地上摔烂。
“我再不会买这些无用之物。”
唐凰冀看着他,神色震惊不已。随即他忽然将怨恨的眼神投向乌罗刹。
突然,他一把扯过乌罗刹的手,狠狠地咬着他,直到牙齿刺破皮肉,伤口鲜血淋漓。
乌罗刹却只是笑着,由着他任着他,竟然毫不在意。
末了,唐凰冀松开口,狠狠地将嘴里的血吐在地上。
“你满意了,是吗?”他厉声道,“你把他养成这个样子,你满意了是不是?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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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离开他?”
年纪还小时,唐魈曾经坐在唐凰冀的膝盖上问他。
“走不掉。”唐凰冀摸着他的头道,“而且,我舍不得你。”
[不想你随波逐流,不想他毁你一生。]
“有我在,怎么样,都不会让他伤害你。”
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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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楼内,袁峰捡起坏掉的风车,将它努力掰正,然后拿来布条一圈一圈缠上。他努力的修补,虽然最后还是歪歪斜斜的,但勉强还是可以持在手里。
“唉。”
他叹着气,试探般地,还是将风车递给了唐魈。
“喜欢的东西应该好好护着。不是毁掉。”他对唐魈道,“毁掉了,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父亲不让啊。”唐魈一脸无辜道,“父亲是不可忤逆的。”
“人的心难道不该是自由的吗?”袁峰问。
最怕的是作茧自缚,长眠其中的只会是自己。
风车依然在徐徐转动着,一声一声响着,刷刷旋转。
唐糠裳站在二楼,静静地看着唐魈。他的眼神很深,也带着无奈和难以形容的情愫。
“别管他了。”他对袁峰道,“师父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没有人能解决的。
袁峰没有说什么。他放下了手,随后走到篱笆旁边,将那支风车卡在了其中一根桩子上。
风一吹,便碌碌转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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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镇内一处巷子中,一个身穿铠甲的天策将一个白衣男子猛地贯在了墙壁上。他的手臂抵着那人的前襟,脸上带着狐面,却难掩那冲天煞气。
“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那人嘶哑道,“阿九啊,我对你那和尚说的话,一个字都不感兴趣。”
“薛……”
“你这条命,是我们救回来的。他做什么了?他自始至终什么都没做吧。”
“放开我。”那白衣人低声道,“所以呢,我要对你感恩戴德一辈子?”
“你就该感恩戴德一辈子。不然呢?忘恩负义吗?”那天策用臂甲狠狠地卡了一下他的喉咙,“你一直都这个德行,痴情又懦弱得让人恶心。”
那白衣人咳嗽了一声,却显然也动了怒气。
“跟我这种人做朋友,可真是委屈您这位大军爷了。”他冷冷道。
那天策冷笑一声,猛地放开了手,甩了甩自己的手甲。
“滚吧。”他道,“看在我还没动气的份上。不然的话,别怪我弄死你。”
净说些自以为是的屁话,让人火大。
一直都是这个德行。真是反感。
“快滚,别让我再说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