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抱了袁峰好一会,着实是舍不得放手。但他觉得袁峰现在浑身都是脆的,似乎稍微一用力,就会变成满地碎片。
“你应该乖乖养着,”他拍着袁峰道,“跑东跑西的,出来干什么?”
“我要是说了,估计你又要不高兴,然后跟我吵架。”袁峰委屈道。
阿九听了,沉思一会,闭上眼,算是明白了。
“你要去查那个苍云的死因吗?”他问。
“是。”
“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阿九道,“大唐上有大理寺,下有仵作。你觉得他们都是吃素的?”
“我知道可能没用,也不该我参与。但我只是想查查看。”袁峰道,“九哥你知道,我这个人知恩图报。他帮过我的,我不愿意不闻不问。”
“那就去吧。”
“哥哥……不生气?”
“生气你就不去了吗?”阿九的眼神果然还是有些幽暗,“你不会听的。与其我在这跟你置气,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这样你还能念着我的好。”
“我只是想跟哥哥坦诚一点。”
“我很高兴。”阿九捏了捏他的脸,“你很乖。”
袁峰却打开了他的手。
“我还没被你哄好呢。”他道,“今天只是作弊一下。”
“我知道。”阿九抱着他道,“我会去想些办法,让你早日恢复修为。”
“顺其自然就好,哥哥不用勉强。”袁峰道,“反正假如我就这么着了,你就去置办房子养我吧。别说你不愿意养?”
“愿意。愿意得很。”
只是怕你心高气傲的,只向往自由。
“我再也不愿折了你的臂膀了。”阿九哄着他道,“我宁愿……你无情而自由。”
这话说得让袁峰心动,依偎着他,在无人之处私下亲近。但他正抱着阿九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远处响了起来。
“大和尚!哪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袁峰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和速度,一把扯过阿九一个过肩摔把他撂在了地上,挡在大石头后面,然后快步闪了出来。
他一闪出来,就看到唐糠裳迎面而来。那唐门满面阴沉,打量着他那张做贼心虚的脸,眼睛眯得像个狐狸。
“谁在那?”唐糠裳问。
“没……没有人啊。”袁峰四处看风景,“我自己在这……看小狗呢。”
唐糠裳显然一百个不信。
“石头后面有什么?”他伸着脖子问,“我去看看。”
袁峰一个饿虎扑食把他抱住,接着就开始呜呜嘤嘤耍无赖。
“没人啊!就我自己!”
“批娃,又背着我偷汉子?”唐糠裳揪着他的耳朵道,“跟什么野男人在私会?嗯?”
“没有没有没有!”
袁峰被他揪得嗷嗷直哭,声泪俱下,恳请唐糠裳放过自己。
“哥!阿爸!父王!求你放过我!”他瞎叫一气,“咱们不是还要去灵蛇谷吗!走走走!”
要不是他现在身子骨太差,唐糠裳肯定把他打得亲爹都不认识。
“快走!”
他没好气地说着,一把扯过袁峰,上了那辆九霄风雷就走。
阿九坐在石头后面,听得倒是很真切。看他们走远,他才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峰峰……”
有一点羡慕他跟唐糠裳在一起时的生龙活虎,不同于面对自己,总是一副猜自己心思的模样。
那个唐门……是不需要他去猜的,所以他并不累。
阿九多少有些在意。片刻后,他运起大轻功,朝他们的方向而去。
*********
据传葬天枢是在灵蛇谷之上的悬崖顶摔下来的。若是不出意外,痕迹应该还在。
袁峰来到了那处坠崖之地,四面看着,觉得并无什么异样。他想了想,便蹲下来朝地面看,伸出手拨弄着那些杂草。
“有被马蹄踏过的痕迹,还有被啃吃的痕迹。”他道,“的确是骑着马,估计那马还一直在低头吃草。”
那些小草有些被踩烂,有些被压弯,尚未恢复。袁峰仔细查看着周围的痕迹,发现离悬崖较远的地方压得比较有规律,而临近悬崖时开始变得杂乱无章。
就好像是有人骑着马原地踏步,而后掉下去前奋力挣扎过。
但袁峰觉得果然不对劲。马蹄先前还在很远的地方听着,忽然就挪到边缘处开始挣扎,这有可能吗?难不成真的碰见蛇了,被咬了一口?
他继续仔细查看着,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蛛丝马迹。论理蛇这种东西的确来无影去无踪,寻它的痕迹并不好找。但袁峰并不死心,仍旧翻着那些石头和叶片,试图看到什么新的东西。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被他找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在那马蹄痕迹的前方,有几处植被也被压弯了。仔细比对之下,袁峰总觉得……像是鞋印。
那双脚尺码不算小,如果真的是鞋印,应该是一双男人的脚。袁峰朝四周踩了下试试,却发现自己踩出来的印子并不深。但那个痕迹却很深。
“难道他是个胖子?”袁峰疑惑道,“还是说……他穿着什么很重的东西……或者提着重物……”
他站起身来,继续向周围看。之后他看到地上有两道诡异的划痕,不知是什么东西划出来的。
袁峰想了一会,他站起身,爬到一个大石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接着又蹲下来死盯着一块地方不动。
在他的脑海中,却推演出了一个诡异的画面:葬天枢骑着马站在悬崖上,面前有一个看不见样貌的男子,似乎正在和他说什么话。
马儿是不安分的,大约在低着头啃吃青草,是不是马蹄还会动一动。但葬天枢依然在跟那人说话,不确定他们是熟人还是过路客。
不过灵蛇谷上这处悬崖很偏僻,袁峰觉得……恐怕是熟人。假如不是熟人,在这里随便碰上一个人还说话的概率太小了。
“糖糖……你说有没有可能……”他忽然道,“是有人把葬天枢直接连人带马,真的就是这么直接推下去的?”
“这可不容易。”唐糠裳道,“一人一马,多大的分量,这得什么大力神推得动?而且还得快,不然马会受惊而跑的。”
但袁峰脑中的画面却发生了变化:葬天枢和那人说着什么,或许发生了争执。接着那个看不见面貌的男子突然冲过去,从侧面推着那马匹连同葬天枢一道扔下了悬崖。
或者他做的更隐秘,比如……真的在身上藏了蛇。先让那蛇咬马匹一口,接着再推下去,伪装成是被蛇咬而受惊。
反正灵蛇谷多蛇,这不算意外。
至于葬天枢的玄甲卡在马鞍上,那就是在推的时候做的手脚。这个人速度应该很快,而且力道很大。
“盔甲。”袁峰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他的脚印那么重了,“他穿了盔甲。而且很重。”
若是穿得动极重的盔甲,再以这身盔甲撞击马匹,未必不会一击必中。加上和葬天枢有可能相识,十成九是个军爷,那动机……动机……
葬天枢得罪的人……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就是杨九天。这件事虽然九哥有很大嫌疑,但袁峰相信不是他做的。
大胆猜测的话,对方的动机,有没有可能是为了给阿九出气?如果是的话,那么符合条件的人或许……就只有那么一个。
“薛归海……”
那个穿着一身破虏铠甲,带着东瀛狐面的男子。那个阿九当前面容的真正所有者。
袁峰忽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
当夜袁峰躺在床上,莫名睡不着觉。他越想越觉得细思恐极。
那个姓薛的家伙,他只见过一次,因为很少出现,所以他的印象在自己这里并不深,而是极其淡化。再加上先前阿九自称就是[薛归海],所以袁峰对这个名字……没有刻意防备。
他的重点全在阿九那些已经见面的亲友上。荼蘼也好,飞羽也好,甚至裴羽,旧太岁……总归是接触过印象才更加深刻——
而绝不是一个仿佛销声匿迹,却一直躲藏在暗处之人。
仔细想想,薛归海应该一直都在。他毕竟被夺舍了身份,如一缕幽魂,反而到哪里都来去自如,尤其是隐匿在阴影当中,是真的防不胜防。
现在这个人在哪?在阿九附近吗,还是在自己附近?他有没有一直在观察自己,就像防不胜防的跟踪者一样……等到合适的时机将自己合情合理地杀掉……
这想法太诡异了,把袁峰自己吓到了。他急忙甩甩头,努力不要再想。
其实阿九不危险,他那几个亲友也不是那么可怕。真正令人恐惧的,是不知道埋在哪里,又何时引爆的定时炸弹。袁峰觉得这个人才是阿九身边真正的威胁。
“有这种人在,连吃哥哥都吃不安生。”他忽然喃喃自语道,“这不行,得早点让他现身,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除掉这个祸患。”
刚说完,袁峰就被自己给吓到了,他觉得这话根本不像是自己说的,仿佛被夺舍了一样诡异。
我怎么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袁峰很纳罕,这个反应……太奇怪了。
除非说……
“我其实认识那个家伙?”
袁峰一下子坐起来了。他忽然猜测,有没有可能……薛归海和玄寂是有过交集的,不管是什么交集,总归……是相互认识的,而且很可能关系并不好,或者极差。
他觉得不对劲,又想不出所以然来。最后他又倒了下去,闭上眼睛先强迫自己睡觉。
可他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的,梦里也乱糟糟一片。一会是刀光剑影,一会是喊打喊杀,一会又厉鬼缠身,最后一个哆嗦,给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做噩梦了?”一个声音响起来道。
袁峰瞬间睁开了眼睛。但紧接着,他就看到一个和尚坐在自己床边的椅子上,正单手支着脑袋,盯着自己看。
那和尚穿着一身破虏,戴着白色的手套,模样懒散随意,一双墨色的眼睛看似淡漠,实则神思暗藏。
“醒了啊。”那僧人抬手同他招呼道。
袁峰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但是他喉结蠕动着,却缓缓坐了起来。
他知道这个人是谁。
“玄……玄寂……”
玄寂的眼睛动了一下,盯着他看了一会,冲他微微一笑。
“我还以为,你看到我,会很吃惊。看来你比我想的更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