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魇术

送走马道婆,赵姨娘开始谋划起来。

要把这些东西送到宝玉和王熙凤的床上倒容易,这府里贪财的下人多的是,何况,她经营了十几年,也有自己的亲信。

唯独有一个问题,宝玉的八字她知道,但王熙凤是女子,又是王家人,她上哪儿知道她的八字去?

似乎只有一个消息来源。

王熙凤嫁进贾府时,贾家一干长辈帮她跟贾琏合过八字,所以老爷必是知情的。

赵姨娘想了一回,晚上便以给府里诸人添香油的名字,问起贾政。

贾政沉吟良久,并不多问,将宝玉和王熙凤的八字俱透漏给了她。

且说宝玉,撵走贾环后,和宝钗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便以找其他姐妹们玩为借口,要走。

宝钗立即笑道:“等等,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同你一齐儿走,找她们玩去。”

宝玉没法子,只好等她。

黛玉正和湘云、迎春等姐妹在贾母上院说笑,见宝玉和宝钗一前一后进来了,立刻想到自己方才去找宝玉,他没在自己屋里,问一干丫头们。

丫头们纷纷说:“宝二爷要出去走走,不让人跟着,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合着他原来是去找薛宝钗了。

既然找她,那就正大光明的找,隐瞒行踪,什么意思。

不用说,必是怕她知晓。

这就万分可气了。

第一,她从未说过,不准他和薛宝钗来往的话,凭什么他认定自己是个小心眼的人?

第二,他既然认定他去找薛宝钗会惹她生气,可还要隐瞒行踪,偷偷摸摸的去,可见薛宝钗在他心里的重要性,不低于她。

正值宝玉凑过来,黛玉也不待他说话,问:“你从哪儿来?”

薛宝钗就在一边,明晃晃的人证,贾宝玉想撒个谎都没法撒,只好硬着头皮承认:“从宝姐姐屋里来。”

黛玉冷笑道:“我说呢,亏在那里绊着,不然早飞来了。”

宝玉尚不知他故意隐瞒行踪的事,已被黛玉知晓。不由闷闷的想。

她难道看不见他在远着薛宝钗了?只是,大家见了面,最基本的礼数要有的,她总不能要他,见到薛宝钗,扭头就走吧?

而且,他这次去薛姨妈那里,是有理由的,她都没问清楚,就直接给他定了罪。

何况,这还是大庭广众之下,众姐妹都在,她这样说他,真是一点儿面子不给他留。

倘若以后两人成了婚,她是不是要牢牢霸占住他,不准他有妾室通房?

就算不让他有,那也是她不占理,就应该好好跟他说,而不是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怎么还有人犯了七出之条,还振振有词的。

贾宝玉道:“只许跟你玩,替你解闷儿,不过偶然到她那里,就说这些闲话。”

他说“偶然”,实际已经表示:他这次去宝钗那里,事出有因。

偏偏这种三分委屈、三分无辜,四分抱怨的语气格外让人着恼。

好像黛玉无理取闹、性格霸道,故意寻他不是。

黛玉哼了一声,从椅上起来,道:“我又没让你替我解闷儿,最好你以后不理我了呢。”

最后一句话是堂而皇之的威胁了,甚至还有划清界限的意思。

说完,黛玉就回西厢房去。

贾宝玉一听,着了急,急得恨不得打自己两下,只恨不能回到方才,把丢出去的话统统收回来。

或者,他就不该去薛宝钗那里去。

黛玉进了房门,知道宝玉必追上来要缠的,赌气吩咐道:“紫鹃,关门谢客。”

然而,紫鹃来不及反应,宝玉已经跟着进来了。

黛玉看到来人,带着几分生气道:“紫鹃,我说关门谢客,你没听到吗?”

“祖宗,你让紫鹃歇会儿吧,”宝玉苦笑道:“原是我说错话了,你也不用气得这样,再把自己身子气出毛病来。”

黛玉道:“我就是气死了,也和你无关。”

宝玉道:“大正月里,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仔细让姑父姑妈知道。”

黛玉一听,他居然还拿她父母压她,手指着外头,瞪大眼睛,气愤道:“你要告诉我娘,你现在就去,我不怕的。”

宝玉笑道:“当真不怕?”

黛玉默了默,道:“我手里你的把柄更多。”

说着,宝钗过来了,不由分说,拉着宝玉便走,道:“史大姑娘正找你呢。”

宝玉少不得去看看史湘云那边有什么事。

不到一会儿,他抽了个空,又过来了。

此时,黛玉已将他刻意瞒着自己,去找薛宝钗的气愤丢在一边,满心计较他被宝钗拉走的事。

她都不用想,薛宝钗定然是怕他受了委屈,拉走他去哄了。

她在这里巴巴的替他操心,实际上他左一个姐姐,又一个妹妹,行动都有人捧着,享受的很。

底下不知还有多少闹不清的名门闺秀,在排队等着他瞅她们一眼。

她是枉做恶人了。

怪不得父母亲要替她招赘,要真嫁给这样国公侯门的贵公子哥儿,她得平白生多少气,少活多少年。

想到父母亲,又想到家里的事,如果只是陌生人撂开手就算了,偏偏她和宝玉还是实在亲戚。

感情和家族利益牵连到一起,如同一块白豆腐掉进灰里,掸也掸不干净,让人恼火的很。

宝玉看她神色木然,比往日淌眼抹泪更让人心慌害怕,他忙坐在跟前,拉她胳膊道:“好妹妹,我知道我错了,我再不去那边了,你别气了……”

赔礼道歉,作揖鞠躬,说了不知多少好话。

黛玉方道:“少拉拉扯扯的,你去哪儿都跟我无关,我为的是我的心。”

宝玉反问道:“我也是为我的心,你只知道你的心,难道一点儿不知我的心?”

他隐瞒行踪,不就是怕她生气?谁承想弄巧成拙,反造成这样的局面。

黛玉自然知道她在他心里的重要性,一时,不说话了,瞅了他一眼,轻轻问道:“大冷天的,你外头的衣服呢?”

宝玉听她语气,知道她已不生气了,终于松了口气,笑道:“当时看你在生气,我一暴躁,就脱了。”

“你也不像话,万一伤了风,怎么办呢。”

黛玉看他搓着手,可见冻的不轻,把自己怀里的小手炉塞给他,又让丫头去冲一杯热热的核桃姜糖茶来。

贾宝玉抱着黛玉的小手炉,喝着紫鹃沏的热茶,心里暖融融的,哪里还会觉得冷?

他往黛玉旁边凑了凑,决定还是要把事情解释清楚。

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来,他若说去宝钗那里是为了捞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贾环,就得从薛家骰子有问题开始说起。

以黛玉的灵窍,必然会想到,那次他和她玩骰子下赌注,实际是故意设局哄她。

宝玉忙掩住口,想了想,柔声道:“别生气了,我是因为屋里闷,出去走走,正巧走到那里……”

世上哪儿有正巧的事?

所有的巧,都有人为痕迹。

一语未了,黛玉笑着打断道:“好了,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不想说算了,不必哄我。”

“林妹妹……”

宝玉凝视着黛玉含笑的清眸,肺腑中热流激荡,恨不得就此化成一阵春雨,将她从头到脚淋湿。

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

你大概知道你在我心里极重要,却不知道,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幸而不知,你若真知我心,这会儿吓得该逃了。

我为你这一个笑脸,别说性命了,就是脸面、名声,事业……通通化作乌有也在所不惜。

刚想到这里,贾宝玉禁不住“哎呦”一声大叫,痛的眼前都模糊了。

他觉得此时身处无间地狱,周边熊熊业火炙烤灼烧,倾刻间,那火要将他的三魂七魄侵蚀殆尽了。

黛玉一下唬慌了,忙凑前去看,心急如焚的呼唤道:“宝玉,宝玉你怎么了?”

她一靠近,宝玉不知为何,顿觉一阵清凉舒适之感,周身疼痛消减不少,此时,黛玉如同海上一块浮木,他这个溺水之人,只想牢牢将她霸住。

贾宝玉痛得没了理智,只剩下本能,他循着本能,扣着黛玉的手,就要不管不顾将她揉到怀里。

恰好宝钗、袭人等听到动静都过来了,宝玉一抬头,正看到业火之中,几个青面鬼手拿钢叉刀索冲他而来,他登时挤出一抹神智,顾不得自己,推着黛玉,连声催促:“快走!你快走!不要管我!……”

说着,把手边一些玛瑙碗、珍珠缸拿起来,当做武器,冲她们摔打过去。

早有人去禀报贾母、王夫人了。

此时,王熙凤立着两个丹凤三角眼,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砍出一条路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

几个婆子好不容易将她制住,阖家慌如乱麻。

贾敏听到消息,拿着两丸凝神益气丹过来,说是用太岁制的。太岁又称肉灵芝,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极度珍稀,贾母忙让人按着宝玉和王熙凤,拿着水,给他们二人将丸药喂了进去。

吃了丸药,两人闹是不闹了,躺在床上,身上做烧,昏昏沉沉的,嘴里说着胡话,清醒不过来。

灵泉水都不管用,这下,贾敏也没了主意。

府里头,有的说是祟神上身,说要查祟书本子,去送祟;有的说去玉皇阁、女娲宫去请高人捉鬼降妖;有的说要请符水跳大神做法事……

百种主意,不管怎么样,都派人去试,但均不见起效。

贾母守在宝玉床前,哭的撕心裂肺。

贾政早已猜出此事是赵姨娘作怪,那晚她问自己王熙凤的生辰八字,他就察觉到不妥。

只是,他心里难免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若宝玉、王熙凤都死了,对他、对贾府是有益无害的。

王夫人已失去珠儿一个儿子,若再失去宝玉,她纵不绝,膝下无子,又失去王熙凤这个重要膀臂,也难再做耗生事。

到时候,给贾琏续娶一个清流女子,他将赵姨娘扶正,好好栽培贾环、贾兰两个。

他们贾家也可以从王家手里脱出来了。

所以他什么都没问,便顺手推舟装糊涂,将宝玉、王熙凤的生辰八字全告诉了赵姨娘。

但现在,看到老母哭的断肠,他不免跟着伤心起来,宝玉是他的亲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怎么能这样想呢?

贾政懊悔不已,但事已至此,无计可挽回,只能着心腹暗中调查当日之事。

查清楚后,贾政生怕闹出来,引起家宅大乱,把赵姨娘、贾环全牵连进去,便派人去宝玉、王熙凤床上将祸乱之物神不知鬼不觉的拿出来,悄悄替赵姨娘扫了尾。

过了几天,见二人实在不中用了,他只好认了命,让人去预备棺材,预备后事。

贾赦急得一团乱麻,他平日里作威作福,皆是仰仗贾家有王子腾这门亲戚,若宝玉、王熙凤都死了,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遂不顾贾政阻止,仍旧百般忙乱,四处着人寻觅僧道。

唯有贾母、王夫人哭的几近气绝,如同剜了心肝,恨不得替宝玉去死。

王熙凤这头,贾琏、平儿等亦是哭的死去活来。

赵姨娘得知此事,大为称心,装作一副忧愁的样子,假意去劝贾母,道:“老太太不要太伤心了,省的哥儿到了那个世里也不安宁……”

话未说完,贾母照着她脸啐了一口唾沫,大骂道:“烂了舌头的混账老婆,如何见不中用了?他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别做梦!他若有事,我只和你们算账!都是你们素日挑唆的,逼他读书,把他胆子都唬破了……”

一边哭,一边骂,“我的宝玉啊!我的孙儿啊,你要不活着,我饶了哪一个……”

捶胸顿足,哀痛不已,大有宝玉出事,她就让整个荣府为宝玉陪葬之意。

贾政忙拉住赵姨娘,低喝她赶紧出去。

贾敏心疼母亲,搀扶着她坐下,亲自捧了用灵泉水煮的茶来,贾母推开,含泪道:“我不喝。”

一时,家下人来报,说府外来了个化缘的和尚,说能治病,贾母、王夫人等忙命人请进来,那和尚问道:“你家既有稀世奇珍,怎么不用?”

贾政道:“小儿生下来衔了一块玉,上面写着一能除邪祟,只是未见效验。”

和尚便笑道:“将此玉悬于卧室,除了自己妻女,不可使其他阴人犯冲,三十三天后,保管就好了。”说完,就走了。

众人依照此言,果然,宝玉、王熙凤一日好过一日,渐渐清醒过来,能食水米了。

贾母等终于放下心,贾敏看老太太没事,又让人好好照看黛玉,方回自家府去。

一、原著隐去真事,贾政帮着赵姨娘害儿子。

[1]前文宝玉的灯谜,“象喜则喜,象忧则忧”,指舜的父亲和弟弟多次害舜的故事。

在文中,宝玉对应舜,贾环一房对应舜的弟弟象,贾政对应舜的父亲瞽叟,瞽叟帮象害舜,即贾政帮贾环害宝玉。

另一处验证,潇湘妃子指黛玉,她是舜的妻子。

[2]宝玉和王熙凤被魇事件,贾政的反应—懊恼,意思是懊悔烦恼,那他有什么可懊悔的呢?

“贾政见不灵效,着实懊恼。”

[3].贾母悲极说了实话,不是宝玉不成器,而是赵姨娘一直在贾政面前说宝玉坏话,使贾政厌恶宝玉,贾政借着功课之名,各种找宝玉的茬。

“素日都不是你们调唆着逼他写字念书,把胆子唬破了,见了他老子不象个避猫鼠儿?都不是你们这起淫.妇调唆的。”

[4]宝玉、王熙凤的生辰八字,需要有一个人告诉赵姨娘,放在宝玉和王熙凤床上的脏东西,也要善后,而有这么大能耐帮着扫尾的,只有贾政。

“把他两个的年庚八字写在这两个纸人身上,一并五个鬼都掖在他们各人的床上就完了。”

二、宝玉去宝钗处捞弟弟贾环,被黛玉误会,而设计让黛玉误会的,是宝钗。

[1]前文已说,宝玉撵走了贾环,然后宝玉立刻就想走,但宝钗一定要跟他同走。

“抬身就走”四个字,说明宝玉根本不想在宝钗这里久留,好不容易有个事,终于可以摆脱宝钗了。

“宝玉听了,抬身就走。宝钗笑道:“等着,咱们两个一齐走,瞧瞧他去。”说着,下了炕。”

[2]见黛玉吃醋,宝玉其实很高兴,笑着说的,但被黛玉当众审问,他也要面子。

翻译过来就是:知道你喜欢霸占着我,我平日可听你话了,从不到宝钗那里去。今儿有事,才去了她那里一趟,你就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宝玉笑道:‘只许同你顽,替你解闷儿。不过偶然去他那里一趟,就说这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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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魇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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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贾敏有了随身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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