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中。
薛蟠换了一身暗金色缎面宽袖绸袍,手上摇着一把大红绸扇,神气扬扬的从书房出来,对守在门外的贴身小厮富贵,命令道:“快去备马!”
富贵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站着,不许去!”
薛姨妈远远的看见了,急步走过来,愁的直摇头。
“你又去那些地方鬼混!平日平时也就罢了,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节!”
薛蟠无辜的摊开手道:“现在怎么了?”
薛姨妈气道:“咱们在你姨父家住着,低调点也就罢了,你倒好,人家府里才死了人,连仆从都穿得素淡寡净,面如考妣,你却穿成这样,还兴致冲冲的出去喝花酒,被人看见了,怎么说咱们!”
薛蟠道:“您老怎么知道我去喝花酒?”
薛姨妈没好气道:“不是喝花酒,还能干什么正经事不成?”
薛蟠无奈道:“您这次真是冤枉儿子了,是神武将军的儿子冯紫英请我去他家赴宴!”
薛姨妈顿了顿,怀疑道:“真的?”
薛蟠道:“我还骗您不成?”
手一招,道:“富贵,念念冯府给的帖子。”
富贵点头哈腰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烫金大红帖子来,一句一句念了起来。
薛姨妈听了,便知薛蟠没有撒谎,又觉得纳闷,道:“咱们自来了京都后,巴结别人别人尚不理睬,怎么会有官家公子主动请你?”
薛蟠手一摆,大大咧咧道:“您想太多了!那冯紫英是因为和贾珍大哥有交情,常往东府跑,一来二去我们就都认识了,之前我就赴过他的宴,有什么呢?”
薛姨妈闻言,立即改愁为喜,催促道:“那你快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知道知道。”
到了冯府,冯紫英已摆下一桌宴席,旁边更有许多优伶、妓女作陪。
薛蟠道:“就请我一个?”
冯紫英不卖关子,道:“先来喝酒,我有件生意上的事找你商量。”
薛蟠便坐下,几大碗黄汤下肚,已醉了一小半,怀里搂着一个清俊的小幺儿,饧着眼,问道:“你说找我什么事?”
冯紫英道:“我手头有一块极好的樯木板儿,原是义忠亲王给自己预备用的,不想他坏了事,被我在铁网山上抄着了,那块板儿自然就没主了,我想贱卖换一笔钱,所以就想到了你……”
薛蟠听着来了兴趣,道:“那块板价值多少?”
冯紫英拍着胸脯道:“几百几千两银子肯定是有的,我无所谓,只要你那边能卖出去,你我兄弟对半分帐。”
薛蟠挠着头道:“可是卖给谁呢?王爷的板,非是达官显贵也不敢用啊,而且还是坏了事的王爷,万一被人揪到了把柄……”
冯紫英笑道:“我已经想了一个极好的主意。”招手让薛蟠附耳过来。
两人头挨着头,冯紫英压低声音道:“听说珍大哥的儿媳近日死了,他正在找好板……”
“你说的正是!”
薛蟠一拍手,又有几分疑惑道:“那以你们两家之间的交情,怎么不直接把板给他?”
冯紫英道:“你傻啊,珍大哥是个精明人,知道我们家不做木材生意,我若送一块亲王用的板过去,他岂不是心里犯疑?问起来,我怎么说呢?而且大家关系太熟了,我也不好开价要钱……所以非得你出面不可。”
唯有被贾府众人看成憨子的呆霸王,才能最大程度的让人放松心理防线。
是这么个道理。
薛蟠并不真傻,当即和冯紫英商议起来,一时商议定了,知道事不宜迟,立即换了身上门吊孝的衣服,往宁国府而来。
彼时,贾珍已看了好几块杉木板,皆不中意,正拄着拐在丹墀下唉声叹气,贾赦、贾政、贾蓉、贾蔷等都在一旁宽语安慰。
薛蟠来了,忙道:“我们家木店有一块好板。”
众人都知道薛家的生意五花八门,各行各业都涉及,所以薛蟠提到自家有木店,众人俱不以为奇。
贾珍追问道:“什么材料的?”
薛蟠按着之前冯紫英教他的,浑不在意道:“是上好的樯木,铁网山上出的,做了棺材,可以万年不坏,是先父当年带来的,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因他坏了事,现封存在店里,也没有人买得起。”
贾珍听了喜形于色,即刻让人去取。
板儿很快就抬来了,贾珍一看,果然是极好的,帮底厚至八寸,轻轻一敲,声音若金石。
贾珍忙问价格。
薛蟠见事成,心中大喜,不肯露出痕迹,继续拿出平日胡天胡地的做派,挥挥手道:“什么价不价的,就是现拿一千两银子也没地买去,给底下的人几两银子做工钱就行。”
把人情做了,把钱也要了,可谓一举两得。
薛蟠得意洋洋的回去,果然,贾珍已派人封了两千两银子送来,薛蟠立即让人拿了一千两给冯紫英送去,自己拿了银票到了薛姨妈宝钗的住处。
“看,我出去转了一圈,白赚一千两银子。”
薛姨妈宝钗忙问缘故。
薛蟠说了,薛姨妈喜不自禁,直夸薛蟠有长进。
宝钗却沉默不语,半晌,皱眉道:“不好,若被人知道,说我们家和义忠亲王有瓜葛怎么办?”
薛姨妈满不在乎道:“你想太多了,那板儿又不是咱们家的,别人要问,把冯紫英供出来就行。”
宝钗冷笑道:“供出来又怎样?咱们没有证据证明板儿是人冯家给的,他们反说咱们诬赖他们。”
薛姨妈听了,也沉默了。
薛蟠道:“妹妹太多心了。”
宝钗气道:“京城风声这么紧,这烫手的山芋你就敢接?”
薛蟠也无话了。
一时,薛姨妈忽然眼前一亮,道:“不要紧,那板儿虽是咱们给的,却给贾家用了,天塌了,还有他们顶着呢。”
宝钗听母亲说的再理,方不理论。
然,宝钗等所虑却是杞人忧天,冯紫英费尽心力整这一出,可不是为了移祸于人……
且那块板也不是原义忠亲王要用的。
当初去铁网山查抄的时候,什么都没抄到,最后给义忠亲王治罪的帐本子,还差点儿被仇玖带走。
哪儿来的一块板?
不过是借着一块棺材板儿引蛇出洞罢了。
选择薛家,则是为了取信于人。一是呆霸王薛蟠在京都出了名的憨,别人自不会疑他说假话;二是薛家当年确和义忠亲王府有些瓜葛……
而今看,所有人都信了,那块棺材板儿是给义忠亲王用的。
林如海收了信,对贾敏笑道:“事成了。”
贾敏抚了抚额,她已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本来林如海提出这个计划,她觉得肯定不行。
别的不说,正常人若知道板儿是义忠亲王用的,哪里敢用?偏贾珍用了。
不是,那她大哥二哥他们也不劝着点?
林如海深深看她一眼,道:“政二哥劝了,没劝动。”
由此可见,爬灰这事是真的。
贾敏深吸了一口气,久久无话。
凡世上事,都讲究一个盖棺定论,棺材板儿盖上,事情就有了结论了。
而今,贾珍非要用八寸厚的棺材板,不正说明事情已坏到普通棺材板儿盖不住了么。
于家不义,和亲儿媳搅在一起;
于国不忠,秦可卿是郡主,静亲王在外的女儿。
贾敏道:“怪不得母亲上次告诫我,让我少与宁府那边来往……”她当时心里还疑惑。
以后,宁府这门亲戚,就可以断了。
林如海道:“因那块板儿的功劳,现在暗地里传遍了,说,宁府表面是为儿媳送葬,实际却是在为义忠亲王操办后事……”
“凡义忠亲王一派的,必会在送葬之日来路祭,咱们守株待兔,不妨看看这网里有多少鱼。”
贾敏瞪了他一眼,道:“你好算计,我却被气死了,我那些娘家人都是蒙着头过日子的聋子不成?”
林如海忙抱住她,笑道:“你我是执棋人,当然看的清,常言道,身在局中不自知,这也难怪。”
又道:“说起来,宁府这次在不知不觉间立了一功,可谓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贾敏听了,这才作罢,道:“反正我和玉儿是不去那边的,对外就说我病了,让管事把祭礼送去。”
林如海自无不应,贾敏不去,他当然也不会去。
超乎林如海预料的是,秦可卿出殡当日,四王八公全派家中子孙来吊孝了。
整整一天宁荣街,都被占住了,大轿小轿,花圈车马,彩棚祭品,摆了足足有三四公里。
一时竟让人分不清,哪些是奔着贾家面子来的,哪些是奔着义忠亲王的那块板儿来的。
一石惊起千重浪,这是点燃了一个爆竹,炸出了一池塘的鱼。
紧接着,就是秦家一门被灭口,秦业、秦钟全离奇地死了。
林如海不禁有些头大,若四王八公都心向着死去的义忠亲王,这事可就棘手了!
不仅林如海这么想,宫里的皇上也这么想。
尤其在看到王子腾一封封、连绵不断的荐折后,更有一种被人逼宫的感觉。
[1]秦可卿的棺材板,是坏了事的义忠亲王的,化用原著细节:“作了棺材,万年不坏。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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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