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薛姨妈愁眉紧锁,唉声叹气。
薛宝钗深知母亲是为了宝玉去林家读书一事忧虑,如此,宝黛二人关系更为紧密,她和母亲所谋的金玉良姻更没戏唱了。
可这事连王夫人都不反对,她们又有何置喙余地?说多了,还显得她们薛家盼着宝玉不好一样。
薛宝钗不好直接劝母亲,只能换个话题。
她转头问莺儿道:“最近府里有没有其他事?”
莺儿想了想,道:“我听金钏说,赵姨娘这几天常往太太正房跑,拉着彩云在廊角处说话,不知说些什么。”
薛宝钗问道:“彩云?”
莺儿道:“她也是太太的大丫头,不过跟环三爷关系很好。”
薛宝钗点点头,问道:“东府那边呢?”
莺儿道:“小蓉大奶奶病了,珍大爷、珍大奶奶、蓉小爷正四处寻访名医,急得不得了,为此,琏二奶奶命人包了好大一包人参送过去,想来是小蓉奶奶的药里要用人参吧。”
薛宝钗道:“咱们家药铺里也有人参。”
薛姨妈叹道:“外头买的,你姨母家未必看得上。”
而且,人家正病着,要银子也不合适,白送的话,人参价贵,她可舍不得。
这个道理,薛宝钗自然知道。
她提到自家药铺,本也不是为卖人参,而是想着得提前防备,万一贾家这边的人参用完了,开口问她们家要,她们说没有,岂不是得罪人?
薛宝钗沉吟道:“索性让药铺的伙计把人参收起来,对外就说卖光了,等过了这阵子再摆出来。”
薛姨妈道:“是这个理,不过,只把真的人参收起来罢了,那些掺了假的还是放在外面卖,纵你姨母家来人要,咱们也有一套说辞。”
母女二人将生意的事渐渐商量妥帖了。
却说薛姨妈和宝钗,这次真是杞人忧天。
王熙凤深知她们薛家是属貔貅的,怎么可能问她们要东西?
而宁府那边,秦可卿身为长房嫡孙媳妇,就是一天吃二两人参,也供应得起。
问题不在这里,在于前阵子宁府爆出的一件丑闻。
贾府的老奴——焦大,因喝醉了酒,在正厅丹墀下大骂,骂的极是难听,猛不防骂了一句“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当时在场荣宁二府之人颇多,俱都听见了。
纸里是包不住火的,尤其像公公儿媳偷情这样香艳的大料,摁都摁不下去,一时间,阖府人人皆知,只不过心领神会,不敢摆在明面上提罢了。
这便是秦可卿此次的病因。
对此,林如海贾敏等也有所耳闻,但因不知真假,又是宁府的事,所以不做评论。
这日,林如海携来了另一桩消息,却也和秦可卿有关。
不知从哪里刮起了一阵风,京都里十乘人倒有八乘人在传,说秦可卿是义忠亲王遗孤。
林如海锁着眉头,道:“义忠亲王前日才在牢中服毒自尽,今儿就传出来这事,未免太过巧合。”
贾敏沉吟道:“之前不是说,义忠亲王贪的那几百万银子,在铁网山不翼而飞了,调查这么久,可调查出什么没有?”
林如海摇了摇头。
贾敏道:“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林如海又点了点头。
贾敏抿住唇,半晌,道:“看来现在是有人想往我们贾家头上泼脏水了。”
本来一点儿头绪没有的案子,却在关键人物义忠亲王殁了后,忽然冒出一个他的遗孤来。
这不就是摆明想告诉皇上,贾家不干净,贾家把几百万的赃款贪了。
“何尝不是这个理?但三人成虎。”
林如海叹道:“皇上听了,起先不觉得怎么样,只命人去查查小秦氏的身世,结果查出小秦氏是营缮司郎中秦业约二十年前从养生堂抱回来的孤婴,别的什么都没有,皇上心里未免生疑,因知冯紫英和贾珍素有交情,便又安排他去宁府探查。”
贾敏道:“怎么说?”
林如海道:“小秦氏不是病了吗?冯紫英荐了个太医过去,看过之后,说年岁不对。”
“按理说,此事就了了,但我反复想了一回,却发现里头有诸多疑点。”
贾敏道:“你想问我小秦氏的身份?”
林如海点头。
贾敏道:“当初静亲王因王妃善妒,有一房妾室诞下了一子一女,不敢教王妃知道,便让人悄悄抱出去,送去了养生堂。静亲王托了伯父(贾代化)照顾,因贾府人多,忽然抱两个孩子回来,容易落人口实,所以伯父安排秦业将孩子抱去了。”
“后来没多久,静亲王变了个法子,以过继之名,将其中的男婴过继到了自己膝下,也就是如今的北静郡王,那女婴没法子,便一直在秦家养着。”
林如海道:“所以蓉哥儿娶了她当正妻?”
贾敏笑道:“可不得这样么。”
林如海思索半晌,道:“这件事都有谁知道?”
贾敏道:“这等机密大事,所知的人有限,除了静亲王那里,就是秦业,还有我们几个贾家人……对了!当时王子腾常往荣府来,我父亲又把他当半个女婿一样看待,所以他也知道。”
林如海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贾敏想了一番,气冲冲道:“该死的,这事必然是他的手笔!”
他窝藏了义忠亲王的赃银,生怕皇上继续追查,便把祸水往贾家身上引。
小秦氏身份有异,正好能给她安一个义忠亲王遗孤的身份,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
到时候,皇上不理论,其他官员呢,必然会疑到贾家。
即便没有真凭实据,可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呢?流言蜚语也是能要人命的。
真是家门不幸,养出这么一条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的狗!
贾敏气呼呼道:“不行,我得跟老太太说去!”
林如海忙拉住她,好笑道:“老太太有了年纪,要是被气出个好歹怎么办?何况,这些事皆是朝廷隐秘,王子腾和义忠亲王的关系,不翼而飞的脏银……没抓到证据,怎么能透漏给第三人?”
贾敏冷静下来,默了默,道:“那现在该怎么办?不管不问,任由别人揣测?”
林如海握了握贾敏的手,温柔道:“你不必担心,我已想了一个引蛇出洞的计策。”
贾敏怔道:“什么?”
林如海目光沉沉道:“小秦氏是必死无疑了。”
无论是爬灰的丑闻,还是说她身世与义忠亲王有关的谣言,都足够要了她的命。
所以,他要利用她的死,吊出背后的一干人。
…………
宁府,贾珍已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搓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也不知是哪个混账行子在外头造谣,红口白牙说秦氏和义忠亲王有关。
义忠亲王那是什么人?谋反的人。
跟他有关?岂不是说他们贾家意图谋反。
贾珍将京都里的四王八公想了一圈,最后把目光锁定在忠顺亲王身上,他们府和北静王府走的略近些,而忠顺王府素昔和北静王府不睦……
不是忠顺亲王的手笔还能有谁呢?
大约他眼睛一直盯着北静王府,因查出秦氏身世有异,知道他们无法辩驳,所以借此事做文章。
他们是受了北静郡王的连累。
总之,是不能任由外面传下去的。该怎么自证清白呢?贾珍连连叹气。
宁府的沉重氛围影响了正在养病的秦可卿。
她和贾珍的事,别人知道的就只有焦大一句粗话,想来,只要冷一段时间,趁过节时给家下人多散些银子,流言也就渐渐平息了。
可谁知又生出另一桩事来,要是倒腾出北静王府,可怎么得了?
秦可卿满心愁绪,恰好丫头宝珠过来,她见了立即问:“太太叫你去做什么?”
宝珠道:“没什么,让我认一根簪子。”
秦可卿狐疑道:“什么簪子?”
宝珠道:“一根点翠的凤尾簪,问我是不是奶奶的?”
秦可卿立知大事不好,凤尾簪象征着皇亲贵胄的身份,不是任何人都能拥有,她那支是出生时,王府的人放在她襁褓中的,为了方便父亲秦业辨认她的身份,不抱错。
她嫁过来的时候,簪子跟着一起带过来了。
这满府里,除了她有一支,再没别人有了。
可她的那支,给了公公贾珍……
秦可卿焦急道:“你怎么说的?”
宝珠道:“我说之前我们还疑惑,奶奶的那支簪子怎么没了,没想到竟被太太捡着了,当时太太没说什么,就让我回来了。”
东窗事发这四个字,就像四座大山一样压过来,压的人喘不过气,秦可卿脸色煞白的软倒在榻上。
宝珠不解,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秦可卿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让她下去。
没两日的功夫,秦可卿便咽了气。
贾珍心中又痛又悔又愧,又有无限的感动,他怎能不知,儿媳妇这是为了保全他,保全他们贾家而死?
即便可卿真是义忠亲王的遗女,人死如灯灭,外面那些烂了舌头的人也没脸再编排下去。
那……她的丧事该怎么料理呢?
自己若一味避嫌,别人说不定会以为“此地无银三百两”,不如拿出“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态度来,一心一意为她操持大办。
毕竟,人都是往反方向去想事的。
见他这等做派,反不会疑他和可卿有什么,说不定还能搏一个因疼爱儿媳太过,才被人冤枉泼脏水的名声。
贾珍想了一回,便拿定了主意。
一:为什么设定秦可卿为北静王遗落在外的胞妹?
综合原著三处细节考据:
[1]秦可卿出殡时,北静王路祭,明确指出,北静王府与宁国公有深厚的交情,因此,秦可卿身世贫寒,又是养生堂抱养的,才能嫁进宁府为孙媳。
“北静王水溶……近闻宁国公冢孙媳告殂,因想当日彼此祖父相与之情,同难同荣。”
[2]北静王来宁府,贾珍躲避不出,让贾蓉招待,推出,他是因为染指秦可卿,羞于见北静王。
“‘北府王爷送了对联荷包来了。’贾珍听说,忙命贾蓉出去款待,“只说我不在家。”
[3]秦可卿长得极好,北静王也长得极好,长得都是秀丽一挂,性情都是温柔一挂。
“贾母素知秦氏是极妥当的人,——因她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
“北静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美秀异常,性情谦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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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秦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