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切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我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孤独,因为我的生活并不是只有汤姆·里德尔一个人。
我是该振作起来的,去做我该做的事。
我甚至比最初时还认真许多,我为此感到惊讶。对于六月份即将到来的考试,我付出了比往日加起来还要多的努力,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忙,几乎没有精力去考虑其他事情。
我深切认知到这样或许是件好事。按这样下去,我还是有很大希望在毕业后找到合适并且喜欢的工作的。五年级都快结束了,是该为未来想一想,而我也已经好久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学习上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同样的事情就丝毫没能影响到里德尔。
我感到胸口突如其来地有些发闷,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把思路硬生生扯回到面前的魔药课作业上。
现在是复活节假期,但图书馆的人并不算少,几乎没有人回家。每年复活节假期都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假期,堆积如山的作业量让人头疼,可惜为了考试还是不得不认认真真地写完。
“嗨。”
我抬起头,发现是那个之前让我帮忙送贺卡的赫奇帕奇男生——如果我没记错,好像是叫杰理。
他正巧路过我旁边,笑着冲我打了个招呼,我也回应地点点头。他走过去坐在了多尔茜旁边,两个人低声说笑交流着什么。
我猜他们大概是真的在一起了。
我回过神。
“奥赖恩。”我小声叫了一下坐在前面不远处的奥赖恩,“魔药书。”
他反应了两秒,最后站起身,随手拿起东西走了过来。
“什么?”他没有看我,一边问了句一边在我的桌子对面坐了下来,继续低下头写他的论文。
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我猜他大概也并没有希望我知晓写贺卡的人是谁的意思,甚至表现得不能再自然,连一丁点破绽都不愿意露出来。
“魔药书,借我看一下。”我重复道。
他一只手写着字一只手从包里拿出书放到桌子上。
“谢谢。”
整个下午的时间我都用来写未完成的作业了,当我落下最后一笔,醒过神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你……怎么突然这么认真了?”奥赖恩忍不住开口问。
“以前我不是也这样吗?”我想到我刚来霍格沃茨那时候学习上确实很认真,总之我也忘记什么时候开始心思就逐渐不在这上了,来图书馆的次数和时间也都少了好多——直到现在才找回来一点点感觉,但似乎没有以前那么轻松了。
他愣了会儿,回想片刻未果,于是摇摇头:“嗯,太久远了。”
“六月份就O.W.L.考试了,而且我们已经快六年级,再有两年毕业工作,还是会有点紧张的。假期结束就要考虑就业问题了。你想做什么,也许——傲罗?”我问。
“不。”他非常果断地否决了。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过来问我:“你呢?”
“治疗师或者教师吧。”我说道。
时间在闲谈间过去。
可能因为我这段时间用心了,最后的考试还算顺利,只等着六年级开学后出成绩了。
七年级的N.E.W.T.考试和我们并不是同时进行的。
他们考试结束前,我从二楼的走廊走过,抱着书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厚重的大门敞开,四种颜色的袍子分成两条岔路熙熙攘攘地涌出来。我很不幸的正面对着中间那条无人的空隙,但走廊里来来往往学生不少,我倒不会引起注意。我很容易就看到了清一色的绿袍子中那个双手埋在兜里的挺拔的身影,他于那些眉飞色舞讨论考试内容或者假期再或者理想与未来的人群里淡漠得让人无法忽视。
明天就要离校了。我收回目光,往休息室走去。我认为我不需要和他说再见。
像大多数人给家里人写信一样,我也给坎德先生写了封信,告诉他我要放假了的事,等待第二天回程。
傍晚外面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人一边散着步一边小声交流。借着点月光,我看见在黑湖边的木椅子上坐了个人,背影很是眼熟。
我靠近了一点,他发现了我,然后冲我礼貌地笑了笑。
“杰理?”我试探道。
他抬起头,眼神明显闪过一丝惊讶:“你知道我叫什么?”
“对啊,当初是从多尔茜那里听说的,我猜也就是你。”我回答。
他的眼睛突然黯淡了些许。我差点以为自己的感知出了问题,因为他只是笑笑没说话,站起来慢悠悠地走的黑湖边。
“毕业了。”他自言自语一样陈述着这句话,然后打了个哈欠,带过一声轻轻的叹息,直直地看着黑湖湖面。
我站在离他几人远的地方,沉默不语。或许我应该对他说句毕业快乐,但他的心情似乎比他表面上看起来的要沉重许多。我不知道原因,可是我和他并不相熟,所以我也没有打算问他。
“我先走了,杰理。”我这么说道。
“拜。”他应了一声。
当第二天清晨的太阳升起时,整个霍格沃茨也喧闹了起来。每个人都拖着行李,还有一群毕业生在四处合影留念。
我坐在长椅上等候,六月的阳光太过于刺目,我微微皱起眉头。
在这种情况下我的眼睛总能不合时宜地注意到里德尔。此时他和旁边几个学生说了两句话,然后敷衍地点点头,抛开还在继续聊得热火朝天的他们朝我的方向走过来。
阳光促使他眯起了眼睛。
“早。”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语调,带着他优雅从容的音尾淡淡地落在我耳朵里。
“早。”我完全是下意识地回应道。我意外地注视着他,一直到他也坐了下来。
尽管中间隔着一人远,但我还是觉得不大习惯。
我挪开了视线。我认为我们疏远得太久了。
他对比起我显得十分自然,甚至让我觉得他真的只是想来坐上一会儿。
“你去哪?”他问。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先回去找坎德先生。”
他点了点头。
“你呢?”我迟疑了几秒,还是问了出来,“你毕业后有什么安排?”
“可能回来当老师吧。”他说。
我没法理解他主动的搭话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我感到了一瞬间的迷茫,我不得不猜测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说或者怎样,我不安地交叉起双手,但他只是客套了几句就站了起来:“该走了。”
我转过头,火车已经停在了那里,喷着白气。
教授们在集合各个学院的学生,大家都陆续地上了车。
坐在车里无聊得使人犯困,火车启动之前我便趴在桌子上蜷缩起来,把脸完完全全地埋进了胳膊里,双手环住肩膀。
我想这大概是最让人有安全感的姿势了,光线和噪音都很难打扰到我。
我昏昏沉沉地伴着隐隐的汽笛嗡鸣声睡了过去。
光线昏暗得看不清楚四周,我眨了眨眼睛,眼前仍然如同蒙着一层雾气,但我还是能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走廊里,周围还有几扇封闭的大门,只有我左侧的这扇门是半掩着,自其中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就是个蠢货罢了。”
“闭嘴,汤姆!不准你这么说,去和他道歉!”
男孩冷哼了一声,擦着女人的胳膊走了过去,从敞开的门离开了屋子,我跟了上去。
“里德尔?”我想要叫住他,但是他好像听不见我说话一样,径直往前走,直到刺目的光照进我的眼睛,我抬起手遮在额前,等可以重新看得见面前的景象时,我发现自己赫然置身于一条乡间小路上,两边都是高高的、枝叶纠结的灌木树篱。
我顺着小路往前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看见前面有几个戴着高帽的男人在说话,其中还有一个抽着烟斗,朝我这边看了看。
“你好?”我尝试着打招呼。但他转过头继续和旁人聊天了。
“我在考虑给他换一个学校了,他跟那里的孩子们玩不到一起去。”
“换个环境难道就会好些吗?”
“我不知道。不过或许这能说明他比其他孩子聪明些,哦——要我在克顿夫人面前说这些,她又要觉得我冒犯到了她的孩子,她生气起来就像烧着了的热气球。”
我越过他们继续往前走,拨开茂密的灌木丛,我看见一个男孩坐在台阶上。
“里德尔!”我喊他的名字,但他只顾着做自己的事情。
突然我感觉脚下的地面一阵晃动,四周场景模糊了起来,雨点拍打窗户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响起。我晃了晃脑袋,周围重新变得一片漆黑,我还站在最开始的那个走廊,这次敞开的门变成了右边的一扇,我走进去,是一个宽敞的房间,外面天色阴沉,雨好像下得很大。
“通过了吗?”
“嗯。”
“那就好——我知道你有把握。”
“你刚毕业没多长时间,不熟悉的地方还是得跟老教授说说。”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听见没有?”女人不放心地问道。
“好。”他应了一声,从桌子上拿过什么东西就离开了。
“里德尔?”我不死心地又叫了他一声,他还是看不见我一样。
脚下再次感受到了一阵晃动。我像是被一股力量弹出来了一样,我开始察觉到我的胳膊有些发麻。
是在做梦啊……
我把脸从胳膊里抬起来了一点,窗外果然下着雨。困意笼罩着我,我闭上发涩的双眼再次埋头昏睡过去。
我环顾四周,夜里陌生的街道,安静得只有雨滴规律的响声,我心中没由来地涌上一股恐慌。
好在我看见了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没敢确认,心脏砰砰跳着,加快步伐走过去。
周围的灯光似乎随着我的走近逐渐亮了起来,我也不再感到恐慌。她转过了头,那张朦胧的面孔上我只看得清轮廓,可一瞬间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从我的五脏六腑一直窜上了头顶,让我不知从何确认了她的身份。
“妈妈?”我惊讶极了,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艾斯莉……”她轻易就把胳膊从我手中抽了出来,温和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抬起手,还没触碰到她,她便突然开始变得透明,然后消失不见了。
灯光猛地熄灭了。
“艾斯莉?”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我茫然地抬起头,奥赖恩站在那里,很明显怔愣了一下。我这才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和脸上都湿漉漉的,于是慌忙转过头把脸上的眼泪擦了擦。
车已经停了,窗外学生们陆陆续续往外面走,还有很多家长在站台那儿等着。
他应该是提醒我该下车了。
“做噩梦了?”他抿了一下嘴唇,声音很轻。
我摇摇头。
“谢谢。走吧。”我站起来往外走,他没说什么,跟在后面和人流一起下了车。
下车后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在找谁,但映入眼帘的尽是生面孔。
“多尔茜!”
听到熟悉的名字,我条件反射地看了过去,果然是杰理。他们离我很近,但因为太吵了再加上人群流动,我刚刚才注意到。
“我爸妈都在那边呢!”多尔茜皱着眉,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知道。——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她微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盯着杰理,看上去好像突然有些难过。
“不行的,杰理。我试过了,他们完全无法接受的。”
“他们应该让你做决定。”
多尔茜摇着头,一边往后退了两步,显得很焦急:“我得走了。我没办法,你知道的,不是所有的爱都可以不顾一切的,杰理。我真的得走了。”
她转身快步走向远处一对夫妻,他们接过了她的行李,往杰理这边瞥了一眼,一边低声询问着什么一边离开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直到奥赖恩叫我的名字。
“你怎么了?”
“没事。”我说。
“你认识他们?”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很快便淡然地移开了视线。
“应该算认识吧。”
我们往前走了一会儿。
“你家人没有来接你吗?”我问道。
“不需要,我自己回去。”
“那我们正好顺路去对角巷。”我笑着说。
我们一路走着,他隔了好长时间突然主动挑起了话题。“大多数斯莱特林的纯血家族都很歧视混血和泥巴种的。”他很快就改了口,“抱歉——麻瓜出身的巫师。”他耸了耸肩,“所以你也应该知道了,布莱克家族也同样不例外。”
我听着他的话陷入了沉默。
杰理的确并非是纯血家族出身。我差点忘记大多数斯莱特林是有多么瞧不起赫奇帕奇的学生了,赫奇帕奇在他们口中就完全就是“泥巴种”的聚集地。
“如果……如果你和一个非纯血巫师交了朋友,你家人会怎样?”
“当然会反对,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他顿了顿,“当然,我也并没有交太多朋友的兴趣。如果和一个——麻瓜巫师或者混血结婚,多半会被家族除名。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以家族为先,让纯血家族与——”他止住了呼之欲出的什么词汇,随即摇摇头,像是觉得荒唐似的。
“除名?”我感到诧异,“真的吗?作为家人,真的可以做到因为这点小事……”
“在你眼中是小事,在他们眼中是耻辱。”
我哑口无言。
也许我出生在这样一个家族,我就会理解了吧。然而我并不觉得这是对的,至少我没有办法共情或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