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双生

重获新生的感觉很奇妙。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摆脱了他的痛苦。

灼烧的刺痛感在他僵直着身体躺在床上的十分钟之内一点点从他的灵魂深处消失,他的四肢终于有了知觉,滚烫的血液开始慢吞吞地流淌在他冰冷的身体里,他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这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确活着。

他真的被赐予了一个机会。他为此感到欣喜若狂,他不在乎他会付出什么代价,因为他终于离开了令他痛不欲生的地狱。

感受着心脏在起伏的胸口剧烈跳动,他深吸了几口气,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他翻起他的袖口,手指按过皮肤表面凹凸不平的疤痕。

格林德沃没想到兰布西能够回归一个“正常人”。兰布西已经维持着躯体死亡而大脑依旧存活的状态数年了。

“真不可思议,孩子。”格林德沃感叹了一句,轻抚了一下兰布西的脸颊,他感受到了正常人的体温,这才能够确信奇迹的确发生了。格林德沃蹲下身子,将自己的视线与兰布西持平,“或许你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兰布西没有躲闪,但他的目光有些生冷。他考虑着要不要告诉格林德沃真相,他明白眼前的人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格林德沃利用他进行了不少实验,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而如今他突然恢复了正常,格林德沃自然是高兴的。

但兰布西现在又能怎么做呢?他不过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只能靠着格林德沃生存。于是他说了实话。

“他没说谎。”格林德沃站直了身子,他身后的短发女人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格林德沃的脸上也随之浮现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兰布西抬起头,望着格林德沃那双冷漠的眼睛里流露的锋芒,感到了些许恐惧,然而后者仅仅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身后的人一起离开了房间。

他不知道他将面临什么,不过应该比不上他的灵魂在地狱更糟糕了。

冰冷的水从他的脸上流淌下来,他眨了眨眼睛,清醒了不少。他站在镜子前注视着自己。他在心中思量对策,他必须找机会离开这儿,或者——

他的眸子里不自觉地泛起了冷光和杀意,但紧接着,他在镜子里看见了另一个人,他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强烈的危机感席卷而来,他强迫自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之脑后。

他猛地回过身子,那个短发女人正站在门口,昏暗的光使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长久的对视之后,他于沉寂之中先行开口,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还在颤抖:“你会读心术?”

女人沉默了几秒,缓步向他走近了一段距离。

“差不多。”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天生的摄神取念者。”

“你们想怎样?”

“他需要你的血液。他想要弄明白是什么供养着你的生命……”

“他会杀了我吗?”兰布西死死盯着她,手心溢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粗重了不少。

“我不知道。”她停顿了一秒才回答,“也许会有一点念头,在某种情况下——”

他的眼眶因为恐慌而发红,他几乎是很快地接上了话:“我不会背叛他。”

女人没有说话,她默默转身打算离开。

“我不会背叛他,求你……”

“我不会告诉他。”她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消失在黑暗无光的门外。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脑子有些缺氧似的发昏。

他衡量了一夜的利弊,最终主动去找了格林德沃。他在格林德沃的眼皮底下亲手割开了自己的小臂,疼痛使他拧起了眉毛,鲜血顺着胳膊滴落下去,他咬着嘴唇一声也没吭,然而很快,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最后只剩下满手臂的血和一条发乌的印子。

格林德沃惊讶地目睹了全过程,最终像是奖励一样给予了他褒赞。

“好孩子……”他摸了摸兰布西的头发,兰布西得到了赞许,冲他扬起了嘴角,碧蓝的眼睛闪着明亮的水光。格林德沃凝视着他的表情,迟疑片刻后开口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兰布西摇了摇头。

“二八年我在巴黎发现了你。”格林德沃悠悠道,“那时候你很虚弱,我把你带了回来。你的状态非常奇怪——想必你应该也有记忆,后来你告诉了我你的名字,于是我查到了你的身世。我去见了你的父亲和母亲,还有你的妹妹……”他笑了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利用你保住了那个可爱的小姑娘的命,他们以为你死了,但事实上你却并没有。你的生命力很顽强,兰布西。”

“三三年你的生命体征消失,但是令我感到疑惑的是,你的灵魂依旧存在,大脑依旧还在运作……”他的表情流露出一丝不忍的意味,“于是我不得已才在你身上进行实验,我希望能让你活过来,然而你的血液似乎失去了活性。我原本打算放弃了,谁知道几年过去,奇迹竟然就这么发生了。”

“也许你会因此恨我。”格林德沃的语气带上了些许遗憾,“他们不配做你的家人,可怜的孩子。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兰布西。当你没有反抗的力量时,你只能接受由别人主导的命运。”

“他们现在在哪里?”

“他们死了,除了你的父亲。很抱歉。”

死了更好。兰布西在心里冷冰冰地想着。省着他亲自动手。

“你想见你的父亲吗?”

听到这句话,兰布西抬起了头。

“他现在在英国,我不能到那儿去。”格林德沃说,“你会有机会见到他的,兰布西。在此之前,还有比那更重要的事情。”

自此,兰布西得到了他的魔杖——由黑刺梨木和龙心弦制成。

他收起了他所有不成熟的想法,老老实实地跟着格林德沃学习魔法。他甚至愿意为格林德沃做任何事,并且毫无怨言。

他虔诚得连自己都差点骗过了。

“我没有家人。您救了我,我便把您当作父亲。”兰布西是这么对格林德沃说的。同样,他把这个念头也一遍一遍地灌输给自己。

格林德沃从兰布西的血液中发现了一股强大的黑魔法力量,而这股力量极其古怪,与他预想中的不一样,它并不能够使人死而复生,只是在维持人体机能运转,如果没有中枢神经系统进行操控,那么只能算是一具行尸走肉。不过这个发现,也帮了他一个大忙——他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如今各方魔法势力的逐步壮大,魔法世界迎来领导者的换血时期。

传说麒麟能够感知出人内心的纯正善良,要成为魔法世界的领导者,需要获得麒麟的认可。那么,用这种方式“死而复生”的麒麟,或许会是一种任人操纵的状态……他讽刺地勾起了嘴角。他从未想过这愚蠢的选举方式到头来反倒给他铺了一道顺畅的大路。绝对没人会想到自己一贯所信奉的东西会出什么问题,如果他能够因此获得更多人的认可,成功当选国际魔法联盟主席,加上他数量不少的支持者,那么一切都显得轻松得多了。

格林德沃怎么也没能想到,看似天衣无缝的麒麟选举竟然成为了他的计划之中一大败笔。

麒麟双生,他的计划就这样败露在无数双眼睛之下。

那个曾经和兰布西有过短暂交流的女人趁着这一次的局面失控离开了格林德沃的阵营,兰布西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讽刺。

实际上他也早就有所预料……心肠硬不下来的人在这条路上走不了多远。如果不是她的那句话,后来的他可能真的会被格林德沃虚伪的腔调骗过。

他不信任任何人——这世界上没有人真正值得信任,他那来之不易的生命就是证明。

但他依旧坚定不移地跟随格林德沃,他看得清局势——他并非认为格林德沃能够走得多么长远,但他知道格林德沃的势头还没有散去,更何况他兰布西跟其他人不一样,他必须要倚仗格林德沃很长一段时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四一年,兰布西和约纳斯·海因里希一同去了一趟英国。在海因里希的帮助下混进魔法部查找一个巫师的户籍并不算太麻烦,二战期间魔法部的管理有些松散,人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给予麻瓜一些军事物资援助以及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履行保护麻瓜的法案之上。

他找到了他的父亲——安德里克·菲尔德,在伦敦一个荒凉的郊外村庄。

他用几秒钟的时间就整理好了思绪,敲响了老旧的木门。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一头干枯的金发,脸色苍白而颓丧,碧蓝的眼睛在看到兰布西后掠过一丝古怪的困惑。

“菲尔德先生?”兰布西彬彬有礼地站在门口问了一句。

“你是?”

兰布西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地朝安德里克鞠了一躬,等再次抬起头来,他的眼睛里竟然闪着醒目的泪光,安德里克的心脏猛地颤了颤,随即他就听见从面前的男孩口中念出的名字:“我是兰布西,兰布西·菲尔德,先生。”

就像一记重锤敲击在安德里克的心上,他震惊得四肢麻木,他匆匆打量了一下兰布西的外貌,这才从那年轻的面孔上发掘到了与曾经的自己和他的妻子的确有几分相似的地方。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几乎是刹那间的工夫,他的眼泪就止不住地从酸涩的眼眶中流淌下来。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而无法思考,颤抖着抬起手臂抱住了他失而复得的儿子。

安德里克好久才缓过神来,他把兰布西请进屋子里,草草抹了两把眼泪,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处。他太愧疚了,甚至在直视兰布西的眼睛时感觉到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疯狂挤压着他周身空气的心虚与紧张,但是令他感到些许安慰的是他并没有从那双眸子里看到什么令他不安的情绪。

他不知道兰布西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可以叫你父亲吗?”兰布西问道。

“哦——如果——如果你愿意,当然。”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父亲。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度过的。”兰布西的声带都在发颤,他回想着令他感到痛苦的一切,压抑着的情绪在瞬间转化成泪水浸湿了他的睫毛和脸颊,他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向他的父亲诉苦,他挽起他的衣袖,给安德里克看他小臂上无数条狰狞扭曲的疤痕,其中一半都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笔,在格林德沃面前他永远是心甘情愿的。

“谁做的?怎么回事?”安德里克手足无措地替兰布西擦着眼泪,可是他自己也难受——他的心都快碎了,他想做些什么补偿,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格林德沃……我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他利用我做了不少实验,从我身上挖掘阿卢埃特的特殊力量……”兰布西完全不愿意克制自己的眼泪,他将数年来积攒的情绪借着这个机会全部发泄了出来,“我受不了了,父亲。我想离开他,但是你知道我没有办法。有人能够阻止他的,是吗?”

“兰布西……”

“阿不思·邓布利多可以做到的对吗?我知道他不想踏足英国是因为不愿意与邓布利多对抗,现在的形式对格林德沃很不利,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如果邓布利多能够乘胜——”

“你不知道,我的孩子——阿不思同样不愿与格林德沃对抗,他也很纠结——”

“战争时期,人们的情绪很容易被煽动,如果大多数巫师都希望邓布利多出手,那他就不得不那么做。”兰布西几乎是哀求地说,“求你了,父亲,帮帮我,我真的不愿意再跟随格林德沃了,我甚至不知道在我失去利用价值之后他会不会杀了我,父亲。”

“我会的,我会的。”安德里克把脸埋在手心,他一眼都不敢继续看那只伤痕累累的手臂,胸口闷痛得难以喘息,“你再忍耐一段时间,好吗?我会的。不管怎么样,我会解决这件事,相信我。”

“我相信你。”兰布西轻声说,“我这次来找过你,就要回巴黎去了。”

“好,好,我知道了。”安德里克深吸了一口气,“你再坚持一段时间,兰布西。我会想办法——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很快。”

“什么事情?”

安德里克迟疑了一会儿:“等我安顿好你的妹妹。”

“我的妹妹?”兰布西的眼神凝固了一瞬。

她还活着?

“你就当今天没见过我,”安德里克没有回答他的话,“你也知道格林德沃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千万别让他感觉到任何端倪,后续的事情留给我解决,好吗?”

“好。”兰布西垂下了眼帘,掩盖住瞳孔深处转瞬即逝的怪异光芒,“还有一件事,格林德沃在寻找复活石的下落。它在你手上,是不是?”

“怎么?”安德里克皱了皱眉毛。

“我只是想你确认一下它是否在你那里。”

安德里克没有丝毫怀疑,此时的他只顾着心疼他可怜的孩子,自然不会认为他十岁出头的儿子还有什么别的心思。他把锁起来的复活石拿了出来,兰布西小心地从他手里拿过,在手心掂量了一下,又还了回去。“我害怕他会猜到,所以还希望你能把它藏起来,或者转交给别人,总之不能让他得到。”

安德里克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复活石在他身上的确很容易被格林德沃猜到。或许他可以藏在准备给艾斯莉的那条项链里,艾斯莉在霍格沃茨是安全的,而且格林德沃应该以为她已经被他的火一并烧死了才是。

临走前,安德里克想给兰布西一些钱财,但是兰布西一个纳特都没有要。他不想从安德里克身上索取任何东西。

在告别了安德里克后,兰布西擦了一把他脸上湿漉漉的水渍,他的神情不再悲伤,漠然地转过身,手里紧握着那枚被他偷梁换柱来的复活石。他轻易地短暂迷惑了安德里克的视觉——他第一次尝试对人使用灵魂控制,用在了他那毫无戒心的父亲身上。

他当然不会把复活石乖乖交给格林德沃,但是这个东西对他而言又没有什么用处。他径直去了冈特家的老宅,避开了莫芬·冈特那个老酒鬼,把他戒指上的宝石换了下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没人能想到冈特家的复活石被安格斯·阿卢埃特夺走之后兜兜转转又回归了原处。

至于剩下的,他把他探知到的几乎全部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格林德沃。

他告诉格林德沃他见过了他的父亲,以及他的妹妹仍旧安然地活着,而且此时正在格林德沃不愿踏足的英国。

“他大概还会回巴黎。把他从英国引出来,就是我们的机会。”兰布西淡淡地说。

“做得好,兰布西。”格林德沃赞许地笑了笑,“不过安德里克·菲尔德,我猜你会更希望我留给你自己去解决,不是吗?”

兰布西惊讶地望着他。

“别告诉我你已经原谅他了。”

兰布西重新低下了头。他当然没有原谅,他怎么可能原谅,笑话。他心里知道不是安德里克的错,可那又如何呢,难道又是他的错吗?凭什么要用他的牺牲来换他妹妹的存活?他们有什么区别?凭什么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在英国长大,而他却要为了最基本的生存费尽心机?他觉得不公平。这事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

格林德沃的势力探知到了钱南·迪布瓦的行踪,他如同丧家之犬逃亡了数年,还是没有逃脱他死亡的命运。

兰布西动的手——他第一次杀人,没有丝毫心慈手软。他觉得钱南也一样该死。

四三年末,格林德沃见到了兰布西的妹妹,艾斯莉·菲尔德。不过并不是他亲自去英国见到的,而是通过奥睿利乌斯。

她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在保护着她,他很难下手,而且她对于自己的身世好像不甚知晓……格林德沃觉得有些奇怪,他本不想那么麻烦,但如今看来,只能用阿卢埃特来引导她自行前往巴黎寻找有关她身世的答案了。

格林德沃自然是没有任何替兰布西复仇之类的想法,他们的事情和他又没关系。艾斯莉和兰布西不一样,如果能诱导她也为己所用,倒是件喜闻乐见的好事。

兰布西对此完全无所谓。他需要的是格林德沃完全的信任,因此他不会对格林德沃的做法产生任何疑问。在格林德沃需要的时候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这是他最首要的任务。

他打算去英国待上一段时日。不过他不能和任何人暴露他的真实身份,因为他的身份是秘密的——一个已经死亡,或者说不存在的人。同样为了取得信任,他主动表明希望海因里希同他一起去,他的理由是他年纪尚小,恐怕能力不足以解决所有事情。在格林德沃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他早就摸清了格林德沃最信任的手下——约纳斯·海因里希、文达·罗齐尔。

身处英国的兰布西用他的方法很快就摆脱了海因里希的监视。

如今的魔法界本就动荡不安,兰布西制造了一个被激进分子误伤的假象,主动招惹后把麻烦推给了海因里希,后者身上担着保护他的任务不得不出手,失手杀死了一名巫师,为了不让兰布西的身份暴露只能甘愿被傲罗逮捕进入了阿兹卡班。而最戏剧的是,由于海因里希在其他国家有入狱前科,魔法部间交流过后针对他的越狱能力做了相应对策,把他的越狱可能性降低到了几乎为零。

当然,在计划成功之后,兰布西又很及时地把这件事告知了格林德沃,于是格林德沃完全没有怀疑他什么。

他自然有本事去救海因里希,阿卢埃特的能力太特殊了,但格林德沃并不希望让他来冒这个险。于是格林德沃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了艾斯莉的身上。那么兰布西,相对而言就自由了。

他开始使用不同的身份给邓布利多寄信,信中迫切希望他出手与格林德沃决斗,并且添油加醋地描述了魔法界当前面临的危机。

他估计安德里克也会做一些努力……来自四面八方的求助对于邓布利多而言几乎等同于强制性的。

在一切准备都做得差不多了之后,他又一次去找了安德里克。

“格林德沃有接触过英国的什么家族吗?”安德里克看起来有些疲惫,“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男孩前段时间来找过我,问我有关复活石的事情……也可能跟格林德沃没有关系。他发现了艾斯莉的秘密……”

“谁?”兰布西困惑地挑了挑眉毛。

“里德尔。你听说过吗?”

兰布西摇摇头,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那样,艾斯莉就危险了,怎么办呢?你有提醒她吗,父亲?”他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

“我把记忆给了邓布利多,他也许会和艾斯莉说。”

“那就好。”兰布西笑着松了口气。

一个送到他面前的替罪羊。

他冷冷地注视着安德里克站起身背对着他,他掏出了魔杖,绿光迸发而出,没有丝毫迟疑。

兰布西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仁慈了,安德里克的死亡并没有任何痛苦。事实上他之所以需要趁其不备,因为他并没有把握正面对抗一个经验丰富的成年巫师。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感觉自己有些不可思议。他明明觉得无比恶心,却依旧能真诚地一遍又一遍对着安德里克叫出“父亲”这个词。

也许他在第一次见到安德里克的时候,他的每一滴眼泪都来源于真情实感,不过那又不能代表什么——他的痛苦是真的,他的恨意也是真的。

获取信任的最佳方式,就是给自己灌输一些并不存在的意识——比如忠实,比如诚恳,等等。在那些情绪经由他的大脑指令传输下来,控制他的行为表现时,他连自己都信了,然而事后他又能够迅速且果断地把这些抛之脑后。

就像现在。

接下来,他需要做到两件事。一,让艾斯莉把杀父仇人这个帽子扣到别人头上;二,让邓布利多意识到格林德沃的势力在英国境内也同样肆意妄为。

于是,他留下了巫粹党的标志。

一切都按照他期望的发展了,邓布利多也终于应下了和格林德沃的决斗。在邓布利多离开霍格沃茨的这段空档期,他变形混进了学校。

他如愿地见到了他的妹妹。

那一瞬间的冲动使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如果她知道她的哥哥还活着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但他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她知晓一切,时机还尚未成熟,他只能强压下他沸腾的血液。

他不是很想那么快置她于死地了,因为他突然有点渴望知道这个剥夺了他的人生的女孩,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她的性格又是什么样子的。他真的很好奇。

邓布利多于四五年击败了格林德沃,格林德沃被关押在了纽蒙迦德。他不少忠实的手下死在了这场传奇之战中,亦或是被逮捕入狱,文达·罗齐尔不幸成为了前者。

格林德沃再无出头之日了,兰布西可算摆脱了他。

他忠诚的皮囊这时候终于可以完全被他摒弃掉了,他不打算救格林德沃,甚至连飞上去见他一面都不想。

兰布西松快极了,他知道格林德沃会被永远困在那座高塔之上,他再也不必为其卖命,用所谓的“忠诚”一次又一次欺骗、麻痹自己。

他想好好享受一下新鲜的空气,但他没能享受太久,因为他清楚他生存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需要代价的。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生命并不遵循自然规律,地狱的恶魔供养着他的生命,他在与他们共生,久而久之,他便成了恶魔驻留人间的载体,他的灵魂会被侵蚀得彻彻底底,到时候他就不再是他自己了——这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他突然想到,他说不定可以想办法强大自己的灵魂来进行抵抗——他的反抗意识一向很强。

他回想起格林德沃在他身上做过的实验。他血液里那股黑魔法力量能够维持人的生命体征,那么如果他能够控制他们的灵魂,那么杀死一些人再使他们“复生”,是否就意味着他们的灵魂能够和他共生,要是想得更大胆些,也许他能够用什么方法吞噬其他人灵魂中的能量也说不准。

他很快付诸了实践,但人的灵魂独立意识很强,他没办法对付那股强烈的排斥性。于是他只能将这个想法暂且搁置。

离开英国后的兰布西利用格林德沃曾经对他的信任集结了一部分余党,然而格林德沃大势已去,他们自然掀不起什么风浪,而“黑魔王”的名号就在这个时候传扬了出来。

一个神秘而强大的黑巫师。

在权衡利弊后他做了一个决定,去投靠这个突然崛起的“黑魔王”,找一个临时的靠山。

当发现传闻中的黑魔王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时,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惊讶。紧接着,他想起这个熟悉的面孔,他曾在冥想盆的记忆中见过,安德里克曾提到的“里德尔”。

兰布西终于感受到了完全不亚于格林德沃,甚至更盛的威胁。他又开始了他“忠诚”的伪装,并且时刻提心吊胆不敢露出丝毫破绽。

他在黑魔王的阵营里见到了艾斯莉。

一直在关注她的兰布西早就知道她被关进了阿兹卡班,在得知她死亡的消息之后他还遗憾了好久,可如今她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

真不枉当时安德里克和阿奈费尽心机地保住了她的命……他在心里冷笑着。

如果他没猜错,报纸上通缉着的越狱的海因里希,估计早已死在了阿兹卡班,八成是死在摄魂怪手里。当然,这跟艾斯莉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越来越有意思了,他想。

渐渐的,兰布西发觉里德尔跟格林德沃的作风大相径庭,他好像缺乏一些同理心,更喜欢用惩罚的手段威慑他的手下。里德尔似乎并不知道过度施压会激发人的反叛心理,毕竟目前看来的确没有人敢于那么做,里德尔强大的黑魔法造诣远远超出了兰布西的意料。不过纵使天赋再恐怖,这终究是里德尔的致命弱点。兰布西认为他总会找到机会的,他并不急于一时。

艾斯莉果然如他所料,把里德尔当成了杀死安德里克的凶手。她跟随黑魔王的心思并不纯正,但是她还是涉世未深,没来得及学会收敛她的锋芒。连他都感受得到,他不相信里德尔感受不到。不过里德尔对此无动于衷,甚至根本没有用黑魔印记限制她。

他开始了接二连三的试探,一方面想借艾斯莉的手试着毁掉里德尔的魂器,另一方面想看看里德尔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

他三番五次置艾斯莉于极其危险的境地,不过她总是能幸运地化险为夷,反倒是他的计划差一点败露,他只能帮了艾斯莉一把,还好她也足够聪明。自此,他便不太敢于试探得如此露骨了,他安安稳稳地在黑魔王身边当他的得力助手,尽可能地表现自己,他知道不论什么时候,最重要的就是获取信任。

他耐心地等待机会,于是这一等就是十几二十年。他就在艾斯莉的身边亲眼见证了她的成长,包括她震惊了众人的明目张胆的背叛,他只觉得有趣——他从不把艾斯莉当作威胁。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就像是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体验了他的另一种人生,因为在他眼里艾斯莉的生命本该就是属于他的,他早晚会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直到巫师战争爆发,他迎来了他的机会。

他开始扮演两种角色,一面是忠实的食死徒,另一面他开始散布格林德沃的政治思想,两方势力僵持不定的情况下,时隔数十年已经逐渐冷却下来的旧思潮在第三方力量的推动下一瞬间被重新掀起,人民群众痛恨战争,病急乱投医,渴求和平的人们于绝望中只能投身向一条新的思路,希望以此来遏制战火的持续延伸。兰布西一直以来的努力并没有白费,他的话语权很高,格林德沃的余党很快就抱团集结了起来,并且像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或许是太轻视他的妹妹,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险些被艾斯莉识破。当他被艾斯莉堵在安德里克的房屋门口时,借着月光他看向那张被袍子遮住了一半的脸,轻佻地笑了笑,他压根就没觉得慌张,甚至升起一丝闲心想和她开开玩笑。

“好久不见。”他这么说。

“兰布西。我的帽子挡住了脸,这么多年没见,你也认得出来?”

他当然认得出来。先不说能在这儿守着等他来的人除了艾斯莉不会有其他人,她就算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他把她的一切都深深地刻在脑子里,他都快恨死她了。

“也许是直觉。”他轻飘飘地回答道。

他把他的行为全都推给了黑魔王,他说他只是奉命行事。

艾斯莉看起来似乎是相信了。她逼问他黑魔王叫他来做什么。他嗤笑了一声:“你不会以为这样的逼问对我会有什么用吧,菲尔德小姐。或者你不会以为,我没有脱身的手段吧?”

下一刻,剧痛从他的肩膀蔓延到全身,他难以克制地叫出了声音,整条右臂在切割咒的作用下被割离开来,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这次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怎么都不可能想到。他大概是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惊讶意外的神色,一阵阵不停歇的刺痛提醒着他艾斯莉也和他一样痛恨他。兰布西猜测她已经确信杀死安德里克的真正凶手是他了。

于是他选择不再和她耗下去,尽可能迅速地脱了身。

黑魔王被傲罗逮捕,关入了阿兹卡班。

兰布西觉得奇怪,但听说邓布利多也出手了之后,他便不奇怪了。

他不确定阿兹卡班是否真的能够困住里德尔。他知道里德尔用食物收买了摄魂怪。因此,他做了试探,他说服其他食死徒更多地进行杀戮和恐怖袭击来吸引魔法部的注意,为黑魔王制造越狱的机会。他耐着性子等待了整整半年,里德尔也没能从阿兹卡班出来。食死徒失去了核心,人心涣散,他觉得里德尔如果有能力越狱那么没有理由不出来。他放下心,趁这工夫拉拢势力,除掉一些不容易被说动的,杀鸡儆猴起到了明显的效用。与此同时,他依旧在间歇性制造一些巫师失踪案件分散魔法部的注意,他感觉一切水到渠成,他只剩下最后一个也是他最重要的目标——艾斯莉。如果他也能拥有艾斯莉的能力,比如安抚灵魂,那么他就可以减弱其他灵魂的排斥性,更容易进行操控、融合。

恶魔擅长制造幻境,他们的力量使他的灵魂控制能力如虎添翼,在艾斯莉没什么防备的前提下,他轻而易举地入侵了她的大脑,当她想到使用大脑封闭术时已经晚了。

但兰布西的警惕心很强,他觉得他得手得过于轻松了。他开始思考他会不会忽略了什么,果然,他探测到了强大而隐秘的追踪咒,像是出自邓布利多那号人物之手。

他冒出了一身冷汗,还好他提前感知了一下,要不然就得栽在邓布利多手里。

他觉得束缚他的一切终于就要被他挣脱了。

他推延了他的计划,他不想进行得那么快,他甚至有点珍惜他的最后一个目标,就像一场大戏即将落幕,他突然感到有些怅然和空虚。

兰布西多年前的愿望实现了。他终于看见了艾斯莉在知道她的哥哥依旧活着时的反应,她流了眼泪,那一瞬间她曾经面对他时的锐气消失了,她的眼神里不再存有厌恶,他看见了她的愧疚,可他甚至不明白她在愧疚些什么。她说不是安德里克他们的错——他当然知道不是他们的错。可又如何呢?他又不是活该承受那些。

他决定让她也感受一次他的人生。

兰布西冷眼看着她感受那些痛苦,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同情,因为那都是他曾经感受过的。

他让她一次次在他的恐惧里经历着循环往复,直到他看见她奋不顾身地扑倒在悬崖边,抓住了他的手。

他讶异地凝望着这一切,心脏久违地抽动了一下,他感觉十分怪异,他希望更强烈的痛苦能够使她松开手,但是她咬着牙,在她的意识中死死地抓着那个虚幻的少年。

真蠢。他拧起了眉毛。她明知道那是假的。

他不再有心情玩什么游戏,他应该快点完成他的目标。

兰布西动了手,但是一股强大的力量阻碍了他。

他这才想起格林德沃所说的,有什么东西在保护着她。他拽过她脖子上的项链,想把它扯下来,但没能成功。

他离他的目标仅差一步之遥,而如今一盆冷水冲他当头泼了下来。

他头一次感到崩溃,他感觉他的人生完了,他的希望全然尽失——他可能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他发泄他的悲痛与愤怒,但是并没有什么用处。

他甚至没能发觉里德尔的到来,等里德尔开了口,兰布西才猛然意识到。

他半辈子的努力因为一个小小的项链付之东流。或者说,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它。

兰布西这时候才真正隐约地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可惜为时太晚。他不知道里德尔怎么找到了这里,他——

兰布西脸色苍白地看了一眼艾斯莉,他突然明白了这是一个圈套——他陷入了困兽之境。

他真的觉得很不公平。

凭什么所有人都在帮她,而他却从始至终孤身一人。

他不愿意就这样一事无成,哪怕他注定摆脱不了他的命运,起码他也不能让艾斯莉好过。

他躲过一道咒语,毫不留情地划破了艾斯莉的脖子,温热的血溅到他的脸上,他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变形想要逃走,然而第二道咒语直直地击中了他,他无力地坠落在地,陷入了无意识的昏迷。

他不知道他这样昏睡了多久。

艾斯莉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他看到了她脖子上醒目的疤痕。

他心领神会,冷笑了一声。

里德尔救了她。

兰布西觉得有些梦幻,这才过了多久,他转眼就跟艾斯莉调换了角色,如今他成了阶下囚,艾斯莉主导着他的命运。

但是无所谓,他与恶魔共生,他有恃无恐。只要人间的罪恶存在,地狱的恶魔就会永生不死——而他就是罪恶最好的诠释,他的出生就是罪恶的,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罪恶的,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罪恶的。

她杀不死他们。

“我说的不是他们,是你,兰布西。”她说,“你忘记了,你是一个个体。”

他怔愣地看着她,就好像她说了什么令他震惊的话。

“他们给不了你希望,兰布西。杀死我不能改变任何。当你杀死钱南,杀死安德里克的时候,也本应该能意识到这一点。这些无法弥补你心里的空缺,它只会像黑洞一样越来越难以填补,因为你还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看见了她悲伤的眼泪,他有些难以置信,她仿佛真的能够感同身受,“真可惜,我多希望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说不定我们本来可以和正常的兄妹一样,我的哥哥。”

兰布西安静地听完了她的话,他的表情麻木而僵硬。

他似乎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爱她。

因为她流露出来的善意太过于明确,她的爱甚至连他都能感受到……

恍惚间,他觉得有些茫然。

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心传来她的体温,他感受到了温暖。

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也不知道。

他闭上了眼睛,从未如此轻松过。他再也懒得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他的一生是失败的,不过他发现事到如今他好像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他突然很想在恬静的歌谣里安然地睡上一觉,就像他尚还在襁褓之中心无杂念时一样。

或许在灵魂完全消散于这天地间之前,他还来得及在梦里度过一个正常人的一生。

有不完全神动3剧情参考,但因为拍的有点离谱,所以在尽可能圆了,求个真实感罢,电影里太离谱的部分我这没提你们就当不存在好了~

◎一个隐藏小彩蛋:兰布西和艾斯莉都属于infp型人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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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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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阿卢埃特
连载中江送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