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白炽灯刺眼,迫使刚艰难睁开的眼再次闭合,清醒后的疼痛让眼睫不由颤抖。
现局面下,她依然能分神用理性思考如此强烈疼痛到底是折断几根骨头。
半眯眼去看布满细小伤痕的手,尝试动了动手指,紧接感知腿的存在。
想不明白,是走运还是倒霉,人活着,在医院,四肢健全。
巡床年轻女护士发现病人醒来,快步走到床沿,用棉签蘸水点在起皮干裂的唇,亲和关心“何美薇,你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没精力回复,索性闭上眼睛,抱着或许睡着就不疼了的逃避想法,如愿陷入昏沉。
怎么就没死掉呢,她的人生难道值得继续下去吗。
“何美薇,我看你就是不长记性,跟你说千万遍,你要记得喊我家姐,没客人会为一个妈妈花钱。”
“何美薇,我辛苦供你读书,你必须当第一名,没人记得第二名。”
“何美薇,我苟延残喘赚钱,是让你立足在荆港。”
“何美薇,去最高级的写字楼,去穿最名贵职业装,你要当律师、医生、会计师……”
“何美薇……”
好吵,好吵,真一刻不得停。
蜷缩的意识躺在缓慢流淌黑流中,将她温柔的陷入包裹如同胚胎时期存在于母亲子宫。
请让她永远生活在这里,沉浸在精神世界里的虚无,外面世界总是可怕。
直到凭空出现一双涂鲜艳红指甲的大手由正上方按住她,打破她久违安稳,猛冲黑流底部,来不及挣扎,从而也放弃挣扎。
她再度睁开眼,悠悠环视一周,身处一室一厅的破败房,共25平,空间狭小的令人窒息。
全屋粉艳墙纸斑斑点点沉积的黄褐老垢。
唯一的房间闪烁暧昧的粉色灯光,多彩羽毛带装饰黏在床头。
厅内胡乱堆积数不清的杂物,忍不住脾气想要把它们一股脑从窗户丢出去,烦躁让人放弃想是否会砸伤楼下的过路人。
身着比基尼的性感金发女郎硬壳照片用铁锈钉在进门墙上,推门力度大点,门外的风被扇进屋内,照片里的可人便挺傲人的资本晃动身体与进门人的背影打起招呼。
原来是她十年如一日的“家”。
“吃饱了吗。”
她闻声望去,一位染红发的美艳女人,放下红色指甲油,垂目吹才补色完成的指甲,红指甲和贴近指甲吹气的红唇相得益彰。
一身鲜艳的红,皮肤透亮的白,像雪地里盛开正盛的红玫瑰。
女人之前的话没有得到回复,斜睨坐在对面的小人一眼,见她呆呆望着自己的模样,语气添了不耐“我说吃饱了吗,说话,何美薇。”
“哇,真漂亮,妈妈。”何美薇美没反应过来,稚嫩声音直接从身体发出。
啊,她进入自己幼时的记忆。毫无生气的感慨。
何洁显然对前半段夸赞很受用,眼角刚扬起丝笑意,可注意自家女儿后半段的称谓,立马用红色长指甲重重点在她的额头。
“何美薇,我看你就是不长记性,跟你说千万遍,你要记得喊我家姐,没客人会为一个妈妈花钱。”
红指甲离开额头一点距离,她立马用小手捂住发热疼痛的地方。
她委屈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害怕看见妈妈生气的脸,掩耳盗铃般垂下头,瓮声瓮气说道:“家姐别气,我不会忘记了。”
何洁听到满意的回答,撇到餐桌上剩下的三两虾饺和一根油条,朝何美薇的方向扔来个小透明塑料袋,随后收回奖赏似的目光,拿起镜子仔细检查今天的妆容。
“得了,没吃饱带下楼吃,一会我有客人来,自己在楼下老饼的电器铺蹲一个钟再回来。”
妈妈下令,小何美薇乖乖遵从,手拿起袋子将剩下的早餐装袋,跳下凳子。
提袋离开餐桌,她走到门口踮起脚,手握住金属圆形门把手,泪眼不舍望向依然坐在餐桌上的女人。
“拜拜,妈妈。”声音怯怯小小,不敢惊动任何人。
这句只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拥挤的二手电器小铺有位嘴不饶人头发花白的爷爷在顾店。
他年纪大,脾气也大。
经常能看见他与顾客因无理砍价问题吵得面红耳赤,吵到上头不管颤抖身躯,拿起拐杖作势往顾客头上敲。
阿爷搬来何美薇常坐小凳放在厚屁股的黑色电视机前,朝走到店门口的她招手“阿May,你来了,来这边坐,正好什么公主希希要开播。”
“陈阿爷,不是希希啦,是希瑞。”她皱起脸,着急双腿跺脚纠正。
小性子在妈妈面前绝不能做,会讨厌。陈阿爷虽然脾气火爆,但对她非常好。
不光大人会观察眼色,小孩也会,阿爷是她唯一可以耍性子对象。
耍无伤大雅的小性子是仔女的权利,她喜欢耍完,细细观察对方笑着包容,那是她被爱的凭证。
“阿爷记错了。”他的手不由尴尬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对唔住,阿May快来坐,画片已经开始了。”
何美薇煞有其事点头,一副小大人样“原谅阿爷。”
何美薇一蹦一跳走进铺子里,坐上阿爷给她准备的小凳。
此刻店里没顾客,阿爷再搬来一个小凳坐在身旁,她就势倚靠在他手臂,偏头悄悄用眼描摹垂垂老矣的五官。
躲在稚气躯体内的成熟灵魂,通过深埋记忆终于将忘却许久的面庞变得渐渐清晰。
成熟灵魂在哭泣,稚气身躯依旧懵懂。
黝黑下垂的皮肤,浅深相连的皱纹,饱经风霜的气质。
阿爷是雨林中独自生长了很多年的大树,而她是站在大树枝头寻求倚靠的小鸟。
“原谅阿爷……是因为”本来看着阿爷的目光,知道她后半段要说的话,羞红小脸把视线移到画片,装作若无其事“阿爷比希瑞公主重要。”
陈阿爷微笑,眼里怜惜,指腹厚茧轻摩擦她额头未消散的红印。
“阿May对我也很重要。”
手指的温度和轻柔的动作,绵绵化开强装的情绪。
泪使画片连成颤动的大面积色块,撇嘴憋不住,她转头把脸埋入阿爷的灰色衬衫。
灰色布料是一片平静的湖面,她在湖里下起细细小雨,泛起圈圈涟漪。
现实给她抨击,记忆更是对她残忍,为什么昏沉之际,在千万记忆碎片之中,偏偏挑中最想遗忘的让她亲身再经历一次。
想起……她原先曾被人真切的爱过。
可到头来她都忘记他的模样了。
她是不是天生淡漠,不可以索要爱,爱配她皆是遗憾收尾。
书桌上堆积各科作业试卷,长时间的书写导致右腕止不住发颤。
左手紧握住右手腕试图稳住,忽而感受到藏于皮肤下的脉搏,鲜活的跳动让他短暂失神。
他两指不自觉松开黑水笔,笔滚入厚作业本的中缝线,顺势左手取下黑框眼镜随意放在桌面,鼻梁显现轻凹的红痕。
侧头望向窗外陆续亮灯的居民楼,温馨浅黄灯光倒映出影影绰绰的人形。
他不觉以一种上帝视角观察揣测他们,微风吹开额前较长刘海。
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掩藏如水洗过玻璃的眸,流露无声且纯粹的疑惑。
所有人都在痛苦吗?还是只有他。
“叮叮……”
小闹钟打啰,他垂眼按下闹钟的停止键,到写数学卷的时间了。
回神后,他重新拿起笔,抽出压在底部的数学卷,熟练在姓名拦写下姓名。
郑琪森。
写完姓名第一步不是写题目,而是拉开抽屉,拿出藏在最内侧有高8厘米左右的瘦长玻璃罐。
罐里塞满橙色胶囊,鲜亮的颜色好似它仅仅是一瓶再普通不过装载甜蜜的糖罐。
郑琪森了解自己,长时间写题导致精神疲惫,困意难挡,早已没有精力写需要深度思考的题目。
必须靠药提起疲软精神。
倒出两粒橙色胶囊,静静躺在掌心,手腕止不住再次轻微颤抖。
但他现在分不清这次颤抖仍是因长时间书写,还是……原自身面对恐惧的本能。
随缘更,磨磨唧唧肯定也能写到结局[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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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树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