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阴沉得如同泼墨,厚重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头顶,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蓄势待发。
奈布骑着单车,在越来越强的风中奋力蹬踏,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被那幅绝望的画作无限放大的念头:杰克出事了!
凭着之前帮杰克登记家庭住址时的模糊记忆,奈布终于找到了那个位于城市边缘、破败老旧的小区,当他冲到杰克家所在的单元楼下时,豆大的雨点终于砸落下来。
噼里啪啦,瞬间在干燥的地面上砸出无数深色的印记,随即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
奈布三步并作两步冲上狭窄阴暗的楼梯,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不断滴落,他停在四楼那扇紧闭的、油漆剥落的铁门前,剧烈地喘息着,里面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越来越狂暴的雨声。
“杰克!杰克!”奈布用力拍打着门板,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恐慌,“开门!是我,奈布!”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雨声,震耳欲聋。
恐惧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奈布不再犹豫,他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到右腿上,对着门锁旁边的位置,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在楼道里炸开,震得人耳膜发麻,他也顾不上什么邻居投不投诉了,旧的铁门锁舌发出刺耳的呻吟,门框处的木屑簌簌落下,看起来很容易被破坏。
门,被暴力地踹开了。
门内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瞬间撞入奈布的眼帘,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这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凌乱的画室,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深色窗帘遮挡了一半,室内光线极其昏暗。
浓重的颜料和一种铁锈般的腥甜气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令人窒息,地上散落着数不清的画板、揉成团的废纸、倒下的画架、碎裂的石膏,现场一片狼藉,如同刚被飓风席卷过。
而在这一片狼藉的中心,在那扇落地窗透进来的、唯一一道惨白昏暗的光柱下,杰克就跪坐在地板上。
他身上的白衬衫被撕扯得凌乱不堪,沾满了斑驳的、刺目的暗红色——那是血。
他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手腕处,一道狰狞的伤口正汩汩地向外涌着鲜血,将身下深色的木质地板染红了一大片,猩红的液体蜿蜒流淌,和地上被打翻的颜料盘里泼溅出来的各种脏污色彩。
深紫、墨绿、浊黄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恐怖的抽象画。
他的右手,正死死地攥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尖锐的油画刮刀,刀尖正对着左手腕那道可怕的伤口,似乎还要继续划下去。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白茫茫的雨幕,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重复着某个刻入骨髓的诅咒。
“……垃圾……反正是垃圾……没人在乎……”破碎的气音从他唇间溢出,轻飘飘的,却比窗外的惊雷更沉重地砸在奈布心上。
“杰克——!!!”
奈布的双眼瞬间瞪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爆开,巨大的惊骇和一种灭顶般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身体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猛地冲了过去,脚下踩过碎裂的玻璃碴和粘稠的颜料血污也浑然不觉,就这样冲到杰克身边,没有丝毫犹豫,右手闪电般探出,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攥住了杰克握着刮刀的那只手腕。
昏暗的室内、黏腻的鲜血、还有那刮刀锋利的触感,瞬间传递过来让奈布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放手!杰克!放手!!”奈布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听过的惊惶。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像是点燃了炸药桶。
杰克空洞的眼神骤然聚焦,爆发出一种困兽般的疯狂和极度的惊恐,他猛地转过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死死地瞪着奈布,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是谁。
“别碰我!!”他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嘶吼,声音沙哑凄厉,身体开始剧烈地挣扎扭动,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奈布的钳制。
他的指甲在奈布的手背上抓出深深的血痕,沾满鲜血的刮刀在空中危险地挥舞着。
“滚开!脏……我脏……别碰我!我求你!”他嘶喊着,每一个字都带着绝望的哭腔和深深的自我厌弃,眼泪混合着雨水和汗水,疯狂地涌出,冲刷着他苍白如纸的脸颊。
混乱挣扎中,杰克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他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咬在了奈布裸露的锁骨上,杰克的牙齿瞬间刺破皮肤,尖锐的剧痛传来,温热的液体顺着奈布的脖颈流下。
奈布闷哼一声,锁骨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攥着杰克手腕的手却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甚至因为疼痛而更加用力,他能感觉到杰克牙齿的狠厉,也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和那深不见底的恐惧。
不能再拖下去了!那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涌血!
奈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他猛地松开钳制杰克刮刀的手——这个动作让杰克因为惯性向后一仰,就在这一瞬间,奈布空出的手闪电般探向自己身上那件湿透了的校服外套!
“刺啦——!”
一声布料撕裂的脆响在混乱的画室里格外刺耳,奈布用尽全身力气,硬生生将自己校服外套的袖子从肩膀处猛地撕扯了下来!粗糙的布料边缘带着毛茬。
“给我闭嘴!!”奈布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
他不再试图去夺那把危险的刮刀,而是趁着杰克因他撕衣服的动作而短暂怔忡的一刹那,将撕下来还算干净的校服袖子布料,用最快的速度死死地按在了杰克左手腕那道狰狞的,还在不断涌血的伤口上。
同时,他另一只依旧攥着杰克手腕的手猛地用力,将那只沾满鲜血,握着刮刀的手狠狠压向地面,用自己的膝盖死死抵住。
“呃——!”杰克因为手腕被压制的剧痛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挣扎的力道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奈布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死死按住杰克流血的手腕,用那条撕下来的校服袖子,用最快的速度,在那道可怕的伤口上方用力地一圈又一圈地缠绕打结,动作近乎粗暴,却带着急切。
布条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浸透,染成刺目的深红,但涌出的速度,似乎被强行扼制住了一些。
剧烈的疼痛和这粗暴的“包扎”似乎终于刺穿了杰克疯狂绝望的外壳,他停止了疯狂的挣扎和撕咬,身体脱力般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碎裂的枯叶。
他抬起头,湿透的额发狼狈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雨水、泪水和血水混合着流下,他空洞而涣散的眼睛,终于一点点聚焦,映出了奈布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脸上,此刻沾着溅上的血点,还有他咬出的伤口渗出的血痕,雨水和汗水混合着从他额角滑落,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滴下。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他预想中的厌恶或恐惧或怜悯,只有一种灼人的急切,一种要将他从深渊里硬生生拽出来的决绝。
奈布死死地盯着杰克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他一只手依旧用力压着那被布条缠裹的伤口,另一只手则撑在杰克身侧的地板上,维持着压制和保护的姿态。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因为刚才的嘶吼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沙哑不堪,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杰克混乱的意识里:
“听着,杰克!我不管你是谁生的,也不管别人怎么说!”
“现在,立刻,跟我走!”
“闭嘴!别动!跟我回家!”
对不起,是他之前说错话了,他不应该说那样伤人的话。
在黑暗中落入了令人安心的怀抱,手腕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蹭了一点在奈布的校服上,白色的部分被染红,模糊的意识间杰克突然觉得不痛了。
他胜过一切止痛片。
“杰克,我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和我说,我能一直听你讲。”
理解我什么呢……
那摇摇欲坠的缺口彻底塌陷,杰克深吸一口气,他闻见奈布身上的柠檬味洗衣粉的味道,没有回抱也没有用力,他讲脑袋搭在奈布的肩膀上,就这样任由对方抱着自己。
这太犯规了啊奈布萨贝达……
杰克在久违的温暖怀抱中,想起了他那残破不堪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