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奏效的仅此一击,狩猎男被激怒了,显然庞大的体积并不影响他的敏捷度,史莱姆的反射弧相比他而言像是跟苍蝇比赛的蜗牛,于是邬亭再次陷入了单方面被暴打的状态。
至此,时间才过去六分钟。
屋漏偏逢连夜雨,史莱姆居然罢工了,不再操纵乔治的身体,任由这具身体像沙包一样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又轰然坠地。
邬亭傻眼,这位同胞放弃挣扎的速度比她还快啊!
透明空间,史莱姆蠕动着靠向邬亭的三倍粒子,心情不佳的三倍粒子伸出丝线般地触手想要抽它一巴掌让它滚远点,被它眼疾手快地叼住了触手。
“???”
橡皮泥演她是吧?这会儿反应怎么这么快了?
三倍粒子阴晴不定地盯着史莱姆,她潜意识觉得自己应该有能力干掉对方,但那个方法像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鱼刺,差一次咳嗽就能将它咳出来,究竟该怎么办呢?
突然,她抖动了一下,猛地看向史莱姆。此刻史莱姆已经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使得触手牢牢地缠住身体。一瞬间,邬亭的三倍粒子觉得自己似乎跟史莱姆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它们心意相通——
三倍粒子:这弱智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啧,好像真被它整出点东西来了。
史莱姆:阿巴阿巴阿巴······
显然心意相通并没什么用处,不过建立联系后邬亭发现自己似乎、好像能完全地操纵这具身体了!
另一间房间内,哈马迪看着显示屏上的监控画面,询问:“要不要喊停?乔治明显失去反抗能力了。”
“急什么?十五分钟才过了一半呢。”考恩斯乐呵呵地咬着手里的三明治,从天黑忙活到天亮,这是他的第一顿饭。
“乔治撑不过十五分钟,他现在已经陷入昏迷状态了。”
“那也得等时间到了再下定论,吃吗?我这儿还有一个生牛肉三明治。”
“可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那也没什么,小哈马迪,难道在你心里死亡是件可怕的事吗?你抗拒回归主的怀抱?”考恩斯一脸兴致勃勃地透过桌前的玻璃墙观察映照在上面的哈马迪的身影,像是在期待对方的反应。
“不!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毕竟他是最近几批次新生者里最优秀的,面试他的那三位大人包括博士您不都这么认为吗?”
“是啊,我还说如果狩猎男是B级里的杰作,那么他就是C级里的惊喜。”
“那您怎么还······”
“他现在没给我惊喜。就像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我满怀期待地打开,里面只有一大团该死的拉菲草。你懂这种感受吗?”考恩斯夸张地摊开手,“啪!希望破灭的感受。这种时候,你还会因为精美的包装留下那个礼盒吗?”
哈马迪低下头,看着显示屏里满身是血的乔治,有些悲哀地想,这个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就要死了,他明明看起来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听说那群可恶的外来者对他们施加种种暴行,以压榨他们为乐,可为什么他看到的死亡都是内部造成的?
不停地生产,不停地销毁,以此挑出最优选项,“优胜劣汰”已经根深蒂固地植入了每个轮回者的思想中,可弱者真的连生存的权利都没有吗?他们甚至都没尝试过生存,就已经在出生的那一刻被淘汰了,就因为回答自己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多思考了几秒、就因为走路的时候同手同脚······
哈马迪也有记忆,依照外来者曾经所处的文明世界虚构出来的记忆,所以他知道那些外来者出生的时候别说自我介绍和做力量测试,他们甚至不会说话,连进食都要母乳喂养,可那些婴儿并不会因为太弱而被销毁,他们的父母会耐心地等待他们长大,真是不可思议!真是······有些羡慕呢。
“咦?”
考恩斯博士停止了咀嚼,将脸凑近显示屏,只见像沙包一样被丢了半天的乔治突然躲开了一次攻击,不,是第二次躲开!
他抹掉糊住眼睛的血,抓起手边的一块长条钢板,一个翻滚绕到狩猎男身后,就当考恩斯和哈马迪都以为他要复刻之前的偷袭时,乔治用力将钢板扔向角落里的一把椅子。
哐当一声,椅子腿被砸中,侧翻在地,叠放在上面的白色浴袍掉到了满是灰尘、碎屑、血迹的地上。狩猎男发出了比之前被偷袭更为愤怒的嘶吼,大步奔过去,将浴袍捡起来。等他扶起椅子,将浴袍放回去后回过身,凌乱的房间里已经没了乔治的人影。
狩猎男没看见,紧盯着显示屏的两人却看得清晰。
哈马迪嘶了一声,睁大眼:“他就这么跳下去了?这里可是五楼啊。”
“哈哈哈,我猜我们的新B级先生一定有把握。”考恩斯博士开怀地大笑两声,看向显示屏里不断将房间里物品砸得粉碎试图将乔治找出来的狩猎男,脸色阴郁下来,“相比往精致礼盒里塞拉菲草的恶作剧,过期发臭的礼物更让人恶心呢,果然完全的力量型就如同难以教化的野猪,而不是猎犬。”
哈马迪在心里为乔治感到高兴,嘴上却道:“还有五分钟,或许还有反转呢?以狩猎男的能力,跳下五楼肯定比乔治轻松,不过他现在似乎还没意识到乔治已经翻窗出去了。”
他话音刚落,狩猎男还真走向了窗边,将玻璃窗打开。哈马迪的心脏瞬间悬了起来,暗骂自己乌鸦嘴。然而狩猎男只是探身出去张望了会儿,又将窗关上了。
“看来乔治已经躲了起来。”哈马迪的心落回原地,评价道。
再也没有反转了,当十五分钟倒计时结束,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外面响起了三声敲门声。
咚、咚、咚。
哈马迪走过去打开门,拿着一罐冰可乐的乔治对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
······
“恭喜你升到B级,以后我们就是平级了,你是我见过升级最快的人。一般来讲,出生时是什么级别之后就是什么级别,变动的情况非常少,更别说像你这样了。”
离开那栋2号教学楼去往医务室的路上,哈马迪向邬亭表示祝贺。
邬亭谦虚地摆摆手,嘴上说着“哪里哪里”,面上却是难掩得意。刚才装了一波,现在得表现得蠢肤浅一点。邬亭隐隐怀疑是因为跟史莱姆短暂融合后,自己受到了点影响,这该死的橡皮泥可能有点bking属性在身上。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从五楼跳下去还没什么损伤?为什么能在倒计时一结束就敲门?甚至还有功夫买罐可乐,对了,你哪来的钱?”
考恩斯博士只看重结果,并对邬亭精彩的“收尾表演”表现出了两百分的满意,当场给她升了级。哈马迪只好将疑惑憋在心里,等只有他跟邬亭两人了才忍不住询问。
“······”
邬亭听着这一连串连珠带炮往外蹦的问题,侧头瞥了他一眼,亏她之前觉得领队是个严厉高冷不好惹的角色,是因为平级所以变得随意了吗?
“我没有从五楼跳下去,而是借着空调外机和栏杆爬到四楼,这得感谢童年时经常爬树的小乔治,即便记忆是假的,但留下的经验是真的。”她没回答剩下两个问题,钱是从供电房里那具女玩家干尸的衣服口袋里拿的。
至于时间方面,当然不是巧合,她在飞船上时就刻意锻炼过这方面的能力,能在没有钟表的情况下,精准到秒地测算时间,上限为十二小时。但这种事很耗精力,需要时刻保持一心多用的状态,一般情况下她不会去做。
“是啊,正是有这些记忆才有了现在的我们。若是换一份记忆,我还是那个我吗?”邬亭的话似乎戳中了哈马迪的心事,让他忘记了刚才问的另两个问题,感慨地叹了口气然后陷入沉思。
邬亭再次看了他一眼,在三生教里这种思想是很危险的,该教派将“死亡”美化成“回归主的怀抱”,自称“轮回者”也意味着三生教徒相信自己能一次次地死而复生。
但就她的经验而言,一旦进入三生就会变成粒子分散开去,想找回记忆除非属于自己的粒子再次遇见并融合,这是个漫长且需要运气的过程。甚至她怀疑,她的粒子之所以能融合存在其他特殊原因,因为她不记得在三生里遇见过除自己之外的多倍粒子。
史莱姆也是多个单倍粒子进入狭小透明空间后再聚合的产物,如果当时的她也是单倍粒子,会不会难以克制那股类似本能的冲动,也浑浑噩噩地被融进其中呢?
可以说,这具身体里有两段记忆,一段属于乔治·兰德尔,一段属于邬亭。邬亭的记忆来自于邬亭的三倍粒子,那么乔治的记忆呢?来自于史莱姆吗?可史莱姆分明是由不同粒子构成的,也就意味着这些粒子都没有像邬亭一样找回曾经属于自己的记忆,而是成为了一个名为“乔治”的新个体里的一部分,这样的轮回还算是人们期待中的“轮回”吗?
邬亭想起一个说法,捐赠器官的死者虽然死了,但他的器官转移到了另一个受赠者的体内,因此该名死者算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跟三生相比仿佛有些相似,实际又完全不同,捐赠器官者在主动做出这一选择时是希望别人活着,而三生教徒在“被迫”投入三生怀抱的那一刻是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三生教所谓的轮回是一个童话故事,是一场弥天大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