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间教室出来，邬亭趴在窗台上发愣，此刻天空已微微泛白，能看清对面那栋教学楼的外围墙上拉着的大红条幅——“可可西里罐头公司夏季校招活动火热进行中”。
“······”
家园建立至今共过去八年左右，前四年她经历过，无论是人们的日常生活还是整体环境都没什么变化。这很正常，既然不用工作不用劳动就能过上舒适安逸的生活，那么为什么还要重视社会发展呢？及时行乐就好了。
后四年她在三生里挂机，等再次回归，这个世界已经变得让她陌生了。这种转变一定离不开数据人，离不开三生教的功劳。
其实不用那三个面试官告知，邬亭就清楚自己现在的角色阵营是在npc这边，从三生里“生产”出来的人当然属于三生教了。
“轮回者”——这是三生教教徒对自己的称呼，死亡不是终点，只是回归三生的怀抱，等待下一段人生旅程。果然，宗教的吸引力不止生前的庇佑，还包括死后的保障。
乔治是一名轮回者，一个按照一定规格被创造出来的npc。其实在三生出现以前，npc的生成也是存在一定设计的，比如游戏试运行阶段研究所赋予了npc们优越的外貌条件，改版后又将npc塑造成贴近人们想象中或淳朴友善或老实麻木的底层穷人形象，说是“想象中”，是因为这样阶级分明的社会放到现实中，底层将涌现出小偷、骗子、流浪汉等大量除正经劳工以外的角色。
邬亭怀疑所谓的三生就是npc生成器，而三生教通过某种特殊手段拥有了生成器操作权限。某种特殊手段······特殊手段······
脑中闪过五六层楼高的垃圾山、火把映照的人脸、三根波浪线图腾、长方体透明容器、刚被宰杀的渗血的鱼······想起来了，这下全想起来了，看来三生教已经得到了她的权限，这四年都在靠从她身上吸的血发展，而她因为进入三生后一瞬间解体成粒子，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更别说制止这一切吞并掉三生。
秦香仪知道三生里的情况吗？看到npc组织丝毫不受干扰地壮大是否对自己的谋划感到失望？虞温作为npc能当上学生会主席并被评选为校园之星，要么他假装上等人，要么npc的地位在短短数年内极速上升，如果是后者那就有些可怕了，从年轻的玩家们在校园里对npc百般欺凌到甘愿被npc管理，这不是简单的心态转变就能解释的。npc们一定有过面向整个玩家群体的震慑，乃至更雷霆的手段，并且抵住了来自可可西里的压力，或者跟可可西里那边达成了某种协议。
邬亭忍不住重新看向那张校园之星海报，照片上的虞温笑容和煦，她却窥见了那笑容背后的血雨腥风，不对！是真的有血腥味！从她身后飘来！
邬亭猛地扭头，对上虞温那张跟照片里一模一样的笑脸，她这才发觉，从见面起此人虽然经常露出笑容，是三个面试官里最没有距离感的，但他的笑容就像经受过专业的训练，每一次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完全相同，克制又精准。
“哈哈，面试官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吗？”记忆全部恢复后，邬亭其实有些后悔自己之前表现得太过高调，在其余新生轮回者都一脸懵懂搞不清状况的时候，她已经跟个话痨似的同领导唠上嗑了。幸好言行上还算符合人设，保安当久了多少都有点自来熟，乔治本身也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性格。
“日耳曼尼库斯先生已经跟你介绍了我教的大致情况，你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是希望早日灭掉你们给自己报仇，邬亭在心里冷笑，面上却竖起大拇指：“像特工电影一样。”
虞温显然对这个回答有些错愕：“特工电影？”
“作为神秘组织暗中筹谋，等待有朝一日干掉boss夺回领地。还有面试官，您现在是不是白天假扮学生打入外来者内部，夜晚为组织工作，当神秘杀手，砰砰砰，刷刷刷······”邬亭做了几个打枪砍人的动作，最后兴奋地赞叹，“简直酷毙了！”
那个姓日耳曼尼库斯的鹰钩鼻面试官跟她讲了玩家对npc的歧视、压迫及种种恶行，并将三生教刻画成了npc救世主的形象。“外来者”是npc对于玩家的称呼，邬亭自然得跟着喊。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倒也没错，毕竟玩家只是玩全息游戏，npc才是诞生在游戏里的。
虞温似乎被她幼稚的样子逗笑了：“呵呵，正好我缺个助手，愿意试试吗？”
“我？问我吗？刚才那位面试官先生不是说需要等我做完身体检查再分配给我任务吗？”
出生的轮回者需要先参加面试，再接受身体检查，全部通过后会被分配工作。至于不通过会怎样邬亭不清楚，或许会被降级，从C变成D？
“不用担心那个，我会跟他们沟通好的，当然如果你想等统一分配我也没有异议。”
“不不不，我愿意试，非常愿意！”
虞温显然是领导级别，都能跟着领导混了还要什么统一分配？邬亭将这些心思写在脸上，期待地搓搓手：“就是不知道薪酬方面······额，瞧我，说什么呢，能为咱们组织做贡献，为种族的崛起而奋斗，我乔治倍感光荣！呵呵，倍感光荣！”
刚想谈谈最关心的工资待遇问题，被虞温凉凉地看了一眼，邬亭立马识趣闭嘴，心里大骂这家伙不要脸，居然敢让她打白工，看她以后坑不死他！
“那么就愉快地决定了。”虞温点点头，“面试都结束了，你去2201打扫一下，把桌椅的位置复原。”
“好的，老板。”
听到这个称呼，虞温挑了下眉但没说什么，挥挥手示意邬亭快去。为了打入npc阵营内部，给人打打杂也没什么，邬亭边在心里安慰自己，边打开2201教室的门，两具横在地上的尸体映入眼帘，没有四溅的血，只脑袋下方积了浅浅一滩，正在逐渐扩大，可见不是枪杀且手法熟练。
邬亭怔了两秒，感受到从背后静静注视着自己的目光，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淡定了。她呆立了一会儿后，猛地后退，用力将门关上，然后扭头看向虞温，脸色发白：“这，这这有死人！”
“嗯，我知道，认识他们吗？”
“不···不认识。”
“是跟你同一批过来的，但他们面试失败了。”
“所以你们就杀了他们？就因为面试失败？！”邬亭难以置信地摇头。
“你知道‘面试’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吗？是灵魂唤醒，很遗憾，我们没能唤醒他们的灵魂，简单来说就是他们没有产生自主意识，无法思考，无法跟人沟通，每一批新生者中总有几个失败品，所以我们将他们送回了三生，希望下一次出来的他们能够拥有灵魂。”虞温看着邬亭，“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想活着就要做个有用的人，否则我随时都可以将你回收，明白吗？”
明白了，这是入职第一天先给她一个下马威。不过——
透明空间内，邬亭粒子打量了下角落的史莱姆怪物，如果没有她，被史莱姆怪物控制的乔治恐怕也是被报废一员。倒也不一定，或许史莱姆之所以看上去意识残缺，就是因为她没有跟它融合的缘故。
“把这五间教室里的尸体都搬到五楼画室边上的供电房里，再过三小时学生们就要来上课了，记得打扫干净些。”虞温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扔给邬亭，邬亭接过，每把钥匙上面都贴着“器材室”“画室”“供电房”等标签，“打扫完回四楼，就是你出来的地方，找考恩斯博士做体检，然后拿着体检报告去学生会会馆找我。早点习惯，这种活在日后不会少。”
交代完工作，虞温就离开了，邬亭回味了下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吧？敢情以后这家伙杀人，都得让她收尸啊？！
加上2301内的两具尸体，报废npc共十个，正好两成失败率。邬亭不知道这失败率跟往常相比是高是低，她只知道自己麻烦大了——说好的力量型呢？她特么一具搬不动，更别说扛着爬三层楼了！
完蛋了，她虽然一米八有腹肌，但她是个废物。
耳边仿佛再次回荡起虞温的话，“想活着就要做个有用的人”，如果她现在追上去跟虞温说明情况，体贴的学生会主席肯定不会让她干重活，而是会直接让她变成第十一具尸体，再也没有烦恼。
其实不是身体素质不够，邬亭能感受到这具身体包括地上那些尸体的肌肉密度都高得吓人，很接近缉查部那些从特种作战部队出来或是以前当过暗网雇佣兵的家伙。她猜测是C级力量型的特质。但邬亭无法调用这些力量，她能操纵这具身体进行简单的走动跑跳，却很难再进一步。
灵光一闪，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史莱姆身上，之前记忆没完全恢复，三倍粒子的她还有些忌惮对方，现在她有把握随时拿回这具身体的控制权，这是属于粒子，也可能是独属于她的天赋。
体积膨胀了不少的三倍粒子生出一条丝线，像触手一样吸住史莱姆，将它拖过来。史莱姆似乎明白了什么，按着本能操纵起这具身体。
乔治眼里的光暗淡下去，神情变得呆板木讷，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他颇为轻松地将一具尸体扛到肩上，准备离开教室。
“放下放下！这样血能滴一路！你把他衣服脱了，用衣服把他的头包起来······听不懂？算了，滚一边去，我包完再让你搬。”
于是，乔治的表情重新生动起来，带着几分烦躁，骂骂咧咧地撸起袖子开始干活，窗外微明的天光照进来，照亮了他半边脸，而另一半仍处于阴影中，显得有些诡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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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轮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