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古有人守株待兔,今有人守筐待鸟。

几只风栖不认识品种的鸟飞下来,颜色不一,蹦蹦哒哒跳到筐下。它们尚未发现危机来临,埋头吃得快活,有些要争吃还差点打起来,扇了翅膀互啄。

风栖一直窝在树底下,暗中观察,头盔外面罩了层树叶,看起来很像在埋伏打鬼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竹筐。

找准时间,绳子一拉,竹筐扣下去,除开两只鸟儿受惊地扑棱翅膀迅疾逃走,剩下几只可没那么好运,被严严实实扣在竹筐下。竹筐被扑腾地在地面抖啊抖,但不管里面的鸟儿怎么飞都掀不起来。

“好耶!”风栖高兴地和蛋黄击掌。

正在抓虫子的蛋黄被莫名其妙捏住爪子击掌,风栖又嫌蛋黄爪印脏兮兮地黏在自己手上,在衣服上拍掉土,把准备好的木板拿出来,小心地给竹筐掀起一点点缝隙把木板慢慢推进去,再托着木板将竹筐翻过来。

怕鸟飞跑,木板上赶紧再压实了,绳子拴几圈固定住。

拎着一笼子鸟,风栖高兴地比笼子里的鸟还想飞。

这么多天一直吃鱼,吃的都要吐了,偏偏家里的鸡没几只,再怎么馋还是得留着下蛋。

几只野兔子如今也还没新增小生命,风栖暗戳戳怀疑过兔子性别,但奈何双兔伴地走,实在难分雌雄,她也就没怎么在意,每天弄点青菜叶子一点水养着。

再有,风栖不会也不太敢做兔子肉。以前倒是很喜欢吃麻辣兔头,但爱吃是一回事,一只看起来可怜无辜的兔子摆在面前能不能下得去手又是一回事。

风栖自己反正是暂时没法下手,她以前帮朋友养过兔子,就更下不去手了。拎着兔子看半天,最后还是放了它们一马。但风栖毕竟不是专门放马的,她还是很想吃肉,要新鲜的肉。

又吃了几天鱼后,风栖学会了最简单的陷阱布置。

这会儿真捉到了鸟,风栖别提多高兴。

“蛋黄!大黑!看我多厉害!”

两条狗不懂,汪汪叫两声。

风栖没在意,兀自傻乐。

大概是乐极生悲,回去的路上,风栖一脚踩在块扎了铁钉的木板上。

她懵了一下,其实还没反应过来,还要往前走,抬脚时,钉子扎着脚底把木板连带掀起一点。拉扯的瞬间,迟来的剧痛才猛的从脚底传到四肢百骸。

“我靠——”

风栖眼泪都飚出来了,强忍着咬牙没哭出声,哆哆嗦嗦蹲下来,摸索到身边没有别的钉子了,才慢慢坐在地上,忍着疼痛抓住木板边缘,顺着钉子的方向一点点往外拔。

那是根笔直的生锈铁钉,锈迹斑斑,尖头沾着血和一点皮屑。

“你潜伏在此,真是给了朕好大一个惊喜。”

风栖疼的龇牙咧嘴,低头看自己的右脚。厚胶雨靴底被扎出的洞回缩成一个小小的孔,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来。孔边也沾了一点点血,还有一点锈粉。

先回家。

回家找点药,要赶紧消毒,不能得破伤风了。

风栖深吸口气,试着迈步,只要忍住痛,还是能走的。她挪着步子一点点往前,找了附近一棵树,砍下根粗树枝当拐杖。

她努力不去想自己的脚变成了什么样,脚趾忍不住蠕动几下,感觉袜子已经被浸透了。

“蛋黄,狗子们,陛下遇刺,起驾回京!”

蛋黄可能感知到了什么,围着她呜呜汪汪叫转圈。风栖在狗头上轻轻揉了揉,以示安慰,一瘸一拐回到了家。

顾不得箩筐里的鸟,先放在院子里木板压好,匆匆忙忙去一楼储藏室拿药。

好在当初搜刮了不少药品,治疗外伤、消毒、感冒发烧拉肚子一类的药囤得最多,酒精更是按斤论。

雨靴脱下,袜子被血浸透了,脱下很痛,清水洗一遍露出伤口,小小一点,看着很深,一刻不停地往外渗血。

风栖咬着牙拿棉球浸湿生理盐水,慢慢擦掉口子上的锈迹,又涂上碘伏,再涂上红霉素软膏。无菌纱布覆上去,绷带缠了几圈,结结实实打个蝴蝶结,再动了动。

还好,应该没有戳到重要的血管和筋什么的,还能走动。

风栖处理完伤口,发了会儿呆,还是爬起来,到二楼仓库里又找了双雨靴,又穿上,慢腾腾下楼开车出发。

脚还是疼,踩刹车油门都疼。风栖忍疼没说话,忍着痛开车,穿过重重密林,去了县人民医院。

远远便看到医院招牌,巨大的红十字标志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褪色。汽车驶近后,能清楚地看见上面爬满的藤蔓与尘灰。曾经人声鼎沸、充满消毒水和焦虑气息的地方,如今只剩下死寂。

门口东倒西歪停着各式摩托车共享自行车等,斜对面是几家寿衣铺子。

门口的升降杆呈放下的状态,出于对医院的微妙心理,风栖没有像对待其他场所大门一样直接暴力突破,在门口停下了,牵着蛋黄拄了拐杖一瘸一拐走进去。

穿过广场,步入大堂,一股混合着尘埃、陈旧的消毒水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霉变味道扑面而来。

大厅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门投射入内,形成一片浑浊的光幕。导诊台上放了一摞纸,可能是病人病历?因为灰太多了,风栖没有拿起来看。

电脑屏幕漆黑一片,挂号窗口后面空无一人,只有散落的病历本和处方笺。一排排冰冷的金属候诊椅整齐地排列着,上面落满了灰,仿佛从未有人坐过。

风栖默默打开手机播放国歌,试图驱散心头那点因环境带来的阴森感。寂静在这里被无限放大,她和蛋黄的脚步声、呼吸声甚至心跳声都显得格外清晰,在空旷的大厅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左转急诊室,右转是药房,药房分通道两侧,一侧是西药房一侧是中药房。风栖推开急诊室门,里面只有空荡荡几张病床。一张病床床头还架了吊瓶,吊瓶里剩一半药水。桌上上散落着一些棉签、胶布,甚至还有一支扎在玻璃药瓶里的注射器。

风栖都能想象到,事情发生的瞬间,急诊室里的护士正在抽药水救治病人。

她心里微微抽痛一下。

曾经这里上演过多少生死时速,如今只剩下绝对的沉寂。一种难以言喻的物伤其类的感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击中了她。不是悲伤,更像是一种确认——

真的……只剩下我了……

不要去想,不要细想!

风栖深吸口气,竭力拉回思绪,考虑该从哪儿拿到破伤风疫苗。

普通急诊药房里是没有的,像这类疫苗需要冷藏保存,应该在冷藏室,又不会离急诊室得太远。风栖一间间找过去,长长走廊越往里走越黑,不得不打开手电筒一间间看,简直像自己以前见过的废弃医院探险直播。

事到如今,风栖一点都不怕了。不管走廊里藏着鬼还是人,都是她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终于,在走廊深处找到一间看上去像是治疗室的房间,房里有一扇厚重小门。

“……生物制品冷藏室……”拿棉签擦掉门上标签厚重的灰,一字字念出来。

应该就是这里了。

风栖去拉门把手,纹丝不动!锁住了!而且看起来是电子密码锁,早就没电了,屏幕一片漆黑。

这扇门还十分厚重,敲了敲,金属冰冷厚重质感,消防斧和自己带的斧子都不像能轻易劈开的样子。

风栖说不上心里什么感受,可能有几分绝望,被她强压下去。

她不想白跑一趟,更不想死。

一斧子砍在门合页上,没砍准,砍中门身,落下个浅浅的凹印。风栖不管不顾继续砍,只要能留点印子,就说明这门不是坚不可摧。

斧子卷刃了也不在乎,等斧子没用了,她又去走廊的消防栓箱里拿消防斧继续砍。最后,门合页终于被她砍断,大门轰然弹开,冷气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谢天谢地,虽然医院也没电了,但冷藏库的备用电池似乎撑了挺久,里面温度相较室外低了不少,拂去了风栖额头不知是因为痛还是累冒出的汗水。

医用冰箱、冰柜挺立着,风栖拿了手电筒一个个找过去,终是在其中一个外边看到“疫苗”标签。

风栖心狂跳着,打开冰柜门,里面从上到下一排排整齐码放了各类药品。随便找了几个看,生僻的学名让她看不懂,但末尾都标了“疫苗”两个字。

风栖激动起来,一个个看过去。

“……破伤风,破伤风……”

“找到了!”

仔细查看生产日期与保质期,没有过期。风栖如获至宝,拿了好几支疫苗,不忘把冰柜门关上,一瘸一拐往外走。

自己家里没冰箱,疫苗就别带了,温度一高就用不上了。

风栖竭力忘掉那些自己本可以带走的物资,屯屯鼠属性发作的时候眼看着物资却不带走实在难受。她重新找了一大堆急救用品,回到虽然有些昏暗但有光存在的大堂。

搜了一下,破伤风疫苗通常采用肌肉注射,成年人及青少年首选上臂三角肌。

风栖摸着自己的膀子,按照以前打针的流程,消毒酒精擦上去,再擦一层碘伏,犹豫了会儿,拆开一双一次性手套戴上,又倒了酒精两只手搓一搓,这才拆开疫苗包装。

真好,是一支预充式注射器,不需要自己抽药。风栖握着冰凉的玻璃管,反复回忆着以前打针的流程。

拔掉针帽,闪着寒光的针尖让她头皮微微发麻。

风栖从小不怕痛不怕喝药,是个令人省心的乖孩子,得病了去医院从来都不需要哄。但这不代表她不痛,不痛和不怕痛是两回事。

“扎一下而已。”风栖往上轻推活塞,让药水从针头小孔微微往外溢出一点。她记得护士都是这么做的,她还问过,说这不会浪费吗?护士告诉她这是为了不打进空气。

涂了酒精的那块皮肤更凉了,风栖抿抿嘴唇,不断安慰自己,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不是怕痛,而是怕扎错。

谁知道会不会扎到什么穴位?万一瘫了呢?

风栖用个别扭的姿势扭过手臂,找到被碘伏涂上深色的那块皮肤上一块小小的、不足指甲盖大的小坑。

这是小时候打疫苗留下的,具体打的什么疫苗也忘了,反正家里的兄弟姐妹手臂上都有这个小坑。

风栖左手持针,右手肌肉慢慢放松,针尖垂直对准先孔,手腕稳定快速地一送。

她确信自己扎得够深了,肯定刺进了肌肉里,左手慢慢推动注射器活塞,盯着药液一点点推入体内。

稳稳推完所有的药剂,再和刚才一样迅速地抽出针头,棉签压住针眼,松了口气。

直到现在,风栖才发现自己刚才居然全程屏住了呼吸。

还好,第一次给自己打针,还算顺利。

人一松懈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就会涌上来,风栖一手按着棉签,另一手拿着手机搜索,不知不觉搜到一条:打针的时候针断了怎么办?

呸呸呸,已经打完了,搞定了!

又按了一会儿,确定不出血了,才把注射器和棉签都丢进垃圾桶,蹒跚地离开大厅,步入广场。

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来,驱散医院内部仿佛与生俱来的阴凉。

风栖晒了一会儿,转头继续搜刮,先去药房再翻出一大堆药,然后去工具室、骨科室薅了一大堆工具,别说,骨科室真的有锯子,很久以前她还以为是个段子来着。

轮椅装的满满当当。

她本来找了个小推车,不过等看到轮椅后,发现这玩意儿更好用,又把物资一股脑都堆在轮椅上了。推了轮椅走出医院大门,回头迎着阳光眯眼睛又看了眼楼顶高悬的红十字。

“啊,再见了,医院。”

“再会了,病痛。”

“以后我会每天吃一个苹果,远离医生和医院。”风栖碎碎念,一瘸一拐往后退,准备给医院再拍张照,差点退到马路对面的寿衣店里。

“远离医院,倒也不必如此一步到位。”风栖神色复杂,转头端详寿衣店。

这间寿衣铺子可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没有关门,里头堆满了纸扎人、牛、马还有各式花圈,墙上挂了寿衣样式。

风栖忍不住进去,薅了一堆香烛纸钱,出来后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风栖啊风栖,你脑子瓦特了?自己给自己准备后事?

不对不对……

风栖拎着两袋子沉甸甸的纸钱香烛,猛的回想起来,再过几天就是中元节!

按以前,中元节自己是要请假回家烧纸的,她不知外地怎样,本地的人都很看重风俗,这一天通常也会放假。

既然有用,那自己的行为就不是犯病,是未雨绸缪,是深谋远虑!

风栖很满意自己找的理由,确定没有可供搜刮的物资了,叫上蛋黄重新回家。

这些日子风栖没再出门,脚上有伤,不能经常闷着,风栖挑了双高底拖鞋,不是在院子里喂鸡鸭猫狗,就是上天台弹琴奏乐,彻底放飞,过得不亦乐乎。

不种地也没事,这时节瓜果蔬菜多得很,一颗包菜、一簇辣椒、几颗苹果和一把米就够自己吃一天。

夜里,风栖在日记中继续写下:

[受了伤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明白自己内心的恐惧,我热爱孤独,但又担忧自己无法承受这到极点的孤独。我害怕死亡,所以,我一直抱着“我努力了,我尽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努力,如果我还是得病死了,那也没有办法”的念头。

万幸,伤口没有感染,没有发炎,我夜里也没有发烧。]

[距离上次受伤过去了十五天,伤口已经结疤了,现在摸上去不怎么痛。

我觉得我应该是好了,我有点想出门,但我现在对外界有些恐惧,很怕又踩上一颗铁钉,或者碰到猛兽、被不知名的剧毒的虫咬上。]

[十七天了,伤口应该真的好了。

我确定了,我想出门。

主动宅家,和受了伤不得不在家,这是两回事。我喜欢一个人独处,但我也确定自己不想被关住。]

[这是受伤的第十九天。

今天是中元节,我准备了很多香烛爆竹和纸钱,准备去扫墓。

按我们家的风俗,一般来说只需要清明节扫墓,中元节在街头烧纸就行。不过我实在很想出门,又必须找个理由让自己克服一下,所以我决定去见一见先祖们,还有爷爷奶奶。

山路不好走,我看到了蛇,还好那些都不是毒蛇,我带了很多狗,它们把蛇赶跑了。

人类消失后,我每去一次城里,都能感觉到其中翻天覆地的变化。大自然对城市建筑和人类造物的侵蚀来的那样快。

对比之下,通往祖坟的路没什么变化,就好像回到了以往清明节扫墓的时光。

实在失策,扫墓我只带了纸钱元宝什么的,没有带贡品。以前扫墓,家里会准备一只鸡,蒸熟拔毛好,还有米酒、茶水,洒在墓碑前。

我洒了一点河水,也算是敬酒了。]

风栖翻着自己的日记。

起初的日记并非为自己所作。

风栖总抱着个念头,如果在很久很久以后,这片土地上诞生了新文明,后来人会怎么看待这一段文明时期?他们会去查找人类消失的真相吗?

她想记下来。

如果后世人能看到自己的日记,就会明白,不是所有人类都消失了,还有一个人在努力生活着,她想告诉可能存在的后世之人,人类消失后的变化。每一次写日记,都仿佛在与千百年之后的新人类对话。

但渐渐的,日记内容逐渐被自己的小事填满。

见到的路边的新生的小狗,湿漉漉黏糊糊地被狗妈妈舔眼睛。她看到的河边飞鸟,夕阳下格外美丽。鼓起勇气吃的野果子,很甜。

风栖忽然想出去走走了。

不是在村里散步,是去更远些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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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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