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檀楚煜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一定会对这个面带笑容自带亲和力的男人抱有好感。
只可惜，哪怕他并不知道徐阳容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却也深知对方的不简单。
“你喝就好，我不需要。”他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不知是不是巧合，徐阳容上来便问出足以直击痛点的问题。
“是吗……”徐阳容的视线毫无保留地投射在他的身上，“我以为老师很怕水。”
“叮——”
手一抖，用以记录的笔从中滑落，磕碰在瓷砖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檀楚煜发现他好像完全没有变得更加勇敢，恐惧在发话的一瞬间几乎将他吞没，一个恐怖的想法油然而生。
——秦玄奕可能还有前世记忆，这是在派人试探他。
“老师，老师？”
“哦……抱歉。”
那只掉落在地的笔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被一张纸巾包裹，显然有被好好擦拭过。
“老师没辅修过心理学吗？这其实只是很简单的观察技巧。”
完全出乎意料，徐阳容竟然在向他解释。
“堆叠的记录表明已经有很多学生过来，您应该很负责任同他们说了很多话。可即便如此，水杯依旧放在手边一滴未动。
同时添水的水壶放在学生这侧，表明您根本不需要喝水，反倒是学生需要通过喝水缓解压力。
如果说是怕水打翻弄湿纸张，您完全可以把水杯放在不利手的这一侧。
再结合我们刚才的对话，结果显而易见。”
接过签字笔，檀楚煜这才将视线缓缓转移到面前这个男人身上，重新审视对方。
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单纯靠观察推断出来……
他没刻意隐藏什么，能看出来倒也正常，是他自己在吓自己。
但徐阳容先是展现出自身敏锐的观察力，继而替他捡笔表明善意，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抱歉，我只是觉得你有些眼熟，你别放在心上。”将发散的思绪收回，他憋着一口气让自己重新回到老师的身份，“那我们简单交流下好了，你最近有什么烦恼的事吗？”
徐阳容仍旧保持微笑：“我没事，只是当时太忙让同学帮我填了一下，没想到居然出了问题。”
“是吗……”檀楚煜在表中记录，“很多同学或多或少有些难处，这我这里你不需要想很多，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即可。”
徐阳容点头：“老师是在担心我不想应付这些琐事，所以撒谎骗人？”
檀楚煜一愣，没想到这人说话如此坦诚，反倒显得他像个坏人。
“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我是说你可以把这当成简单的聊天。”
“可老师看上去一直很紧张。”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他撇开视线，藏在桌下的手狠狠掐住早已被抓伤的右臂，试图让自己清醒。
那是秦玄奕的人，他感到害怕是正常的，可他不能再继续露怯退缩，现在暴露只会让他们的处境更加困难。
“我没有苛责的意思，虽然的确是老师您让我说真话的。”相比于他这里的重压，徐阳容说得轻巧，“我瞧着老师面善，一不小心说多了，还是回到正题吧。”
没错，他还有学校的任务需要完成，姑且将对方当成普通学生就好。
这只是一场毫无用处充满形式主义的谈话，他应该对此再清楚不过。因为当他还是学生的时候，早已经历过一遍，倘若这真的有用，上上辈子乃至是上辈子也不至于被漫天散布的谣言困扰。
“好，我们重新开始。”深吸一口气，他开口问道，“你是生活委员，我记得有人抱怨过你挪用班费……”
全程汗流浃背，不知过了多久，这场谈话终于结束，檀楚煜得以松懈片刻。
“你可以……”
徐阳容忽然打断他的话：“谢谢老师关心，我精神状态真的挺好的，不然也不会和林赫炎同学合作开公司，负责财务管理。”
一句话轻飘飘地带过，却在他的心里激起千层浪。
“啪！”
激动起身，他碰到右手边堆叠的记录，厚重的纸张继而撞到水杯，将盛满水的杯子碰倒在地。
印有秦大标志的水杯在地面滚了数圈，带出一滩水痕，倒映出他惊慌失措的脸。
“你说什么？”
“……没什么。”徐阳容忽然有些于心不忍，檀楚煜的诧异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但在他看来，这不是在生气，更像是在娇嗔，像极了动物园里刚刚出生的幼鹿，就算叫得再大声，在路人眼里也不过是在撒娇。
难怪秦玄奕会一眼看中这人，就连他自以为能够控制住的保护欲和毁灭欲也在隐隐作祟，甚至还想亲手将其撕碎。
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难掩锋芒……
檀楚煜追出门，可眼前的走廊空无一人，告诉他这一情报的人早已远去。
草草将打翻的水杯收拾干净，他顾不上是否会被监听，匆忙给林赫炎拨通电话。
“滴……滴……滴……”
一声又一声仿佛卡着他的心跳声，然而电话很快被挂断，耳边只有刺耳的忙音。
是了，现在还没下课，林赫炎没空接他的电话，这是十分正常的。
他应该要冷静些，他才是年纪更大的那个，怎么做事还不如林赫炎冷静。
眼看快到午休时间，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奔往教学楼。
踩着下课铃声来到目的地，学生们已然形成人潮，蜂拥着向出口走去。
“今天吃什么，我要饿死了……”
“食堂新开的那家不错。”
“哎你听说了吗？奇幻乐园好像要开新的区域了？”
“那个水上乐园？有什么好玩的，天天各种地方拆了又建，建了又拆……”
“你可别乱说，那是全联盟知名的‘公益’公司，好多人指望它给工资呢。”
听到游乐园名字时，檀楚煜条件反射顿住片刻。
这是哥哥出事的游乐园，他不可能忘记。
只是逆着他走的人实在是太多，他急于寻找林赫炎验证，没空在意其他问题。
在下一处拐角，他捕捉到希冀的身影，一把将之捞过来按到墙角，夺过对方即将拨通电话的手机，防止留下通话记录。
“老、老师……”林赫炎瞪大双眼，双手举起作出投降状，显得十分错愕。
“别跟我装傻，你背着我做了什么？”将手机收到自己口袋，檀楚煜表情严肃地平视他。
“这里人多，我们回去……”
还有很多学生陆陆续续从教室内走出，听到动静果然好奇地望过来。
“啧。”檀楚煜直接打断他的话，揪着领子牵狗似的把人往安全出口带。
密闭的楼梯间空无一人，他有些不舒服，可现在什么都没有林赫炎本人的问题严重。
“真的不回宿舍吗？你明明不喜欢这种地方。”林赫炎像是毫无所觉，还在关心他的状况。
感觉脑袋都被气迷糊了，檀楚煜扶着楼梯扶手，背过身去没去看那混球：“你和他们开公司？想进去可以直说，不用跟我拐弯抹角。”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也是，他该冷静一下……
冷静个屁！
直接转过身，他刚想发出此生乃至几世以来唯一的粗口，面前出现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林赫炎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从背后靠近，此刻两人的鼻尖仅差分毫，稍微动一下便会撞在一起。呼吸交错间，檀楚煜清晰地听见喉结滚动吞咽唾液的动静。
有林赫炎的，也有他自己的。
“我真想现在给你剁了。”他嘴上这么说，实际身体一动没动。
林赫炎抿着嘴显然是在憋笑：“那你现在原谅我了吗？”
这张脸庞仿佛有什么特别的魔力，他只要看上一眼奓得再厉害的毛都会被瞬间抚平，抵抗力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是同一个人的好处就在于彼此之间无法苛责对方做的任何事情，因为换作另一人，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无论是被迫的还是主动的。
叹了口气，他靠在扶手边：“说吧，那天吃饭是开公司去了？”
林赫炎这才端正态度，将那天发生的事复述一遍，只不过隐去了法人一事。
“……就是这样，当时我也是迫不得已。”
“那你打算怎么办？将计就计，把这个空壳公司举报了？”
林赫炎坐在高处的楼梯上，伸长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将脚放在檀楚煜背后踢来踢去：“我也不知道，我们唯一的优势是我还没成年，现在签的东西都不会正式生效。”
没有回头看，坐在下方的檀楚煜直接反手按住他的脚，咬牙切齿道：“你要是真进去了也没事，我可以陪你一起。”
“是吗？”林赫炎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默默伸出自己的手，隔空覆盖在上方，营造出视觉差异，“可你不是想逃走吗？逃到一个他们永远也抓不到的地方……”
那只手蓦地扣紧，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好似激动得难以自抑。
他们都知道，逃跑意味着放弃抗争，原谅那人对他们所做的一切，但他们至少可以多自在一段时间。
倘若不逃跑选择复仇，他们很可能重蹈覆辙，等待他们的不是死亡，就是囚笼。
林赫炎清楚檀楚煜一直对此避而不谈，在对方眼里，他这样没由来的提起就像在质问为什么这辈子还是如此懦弱，狠狠向心底最深的伤口扎刀子。
而这也正是檀楚煜最痛恨自己的一点。
回应林赫炎的是长久的静默。
惊觉不妙，他几步来到檀楚煜面前，一双闪着泪光的眼睛映入眼帘，令他心脏骤然紧缩却又不自觉沉沦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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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你瞒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