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金属筷子掉落在洁白的陶瓷碗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响声。
“紧张什么？”秦玄奕示意丁昊嘉去拿一副新的碗筷，“不用妄自菲薄，我相信你有能力做到。”
一滴冷汗落在干净的桌布上，林赫炎没想到都秋天了他还能热到冒汗。
当法人意味什么不言而喻，他很难说这是为了利用他还是控制他。
“我……”那只手还盖在手背上，无形的压力施加在他的身上，“我想再考虑考虑。”
有力的大手顺势移开，秦玄奕将全新的餐具放在他的面前，把旧的推到远处：“这件事确实要着重考虑，我提前跟你说就是为了让你有准备时间。”
“洪承，你对我们公司挺了解的。”他将话头抛给对方，“不如先由你来给炎炎介绍一下。”
那人被点到，肉眼可见地绷紧全身，开始背诵先前记好的稿子。
“是这样的，大哥他不是准备接手家族的公司吗？但直接接手容易引来非议，所以我们决定先开一个小公司从头做起，也好积、积累经验……”面对几人毫不保留的视线，洪承骇住片刻，结结巴巴继续，“等我们毕业以后，可以接管小公司，也能直接去秦家工作，一举两得。”
总之，全都是好处，坏处是一个字没提。
林赫炎认真地听人传.销，没感到愤怒或是紧张，心中竟涌出一股与现下紧张氛围完全相悖的想法。
幸好坐在这里的不是檀楚煜，如果是他，一定会羞愤到将餐盘全部砸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想到这里，檀楚煜此刻恐怕已经提前下班，试图像上辈子那样赶来马场看他。
自然不可能找到他这个已经跑来餐厅的人，对方恐怕会急得焦头烂额，又担心被监控，根本不敢直接打电话询问。
情况紧急，他相信自己会被理解的。
暂且将心里的人搁置在一旁，他以自己仅有的一点金融知识询问：“公司是准备做什么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多了解一下。”
“没事。”秦玄奕将果盘推到他的面前，笑得十分温柔，“想问什么都可以问，毕竟公司以后也有你的一份。”
莫名一阵胆寒，林赫炎听见丁昊嘉说道：“大哥说的是，我也算投资人之一，不如我跟你简单解释一下。我们打算暂时专注于地产开发，等规模扩大后再做决定。”
秦家本身就是做这行的，真的有必要额外开公司吗……
更何况除了徐家在外有点名声外，他完全没听过这几个人背后的家族，比起长期合作的生意伙伴，更像是为了考验其他家族对秦家的忠诚度，特地搞来的测试。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看你是否敢接手这家空壳公司，宁愿冒着被制裁的风险，也要攀上秦家这缕高枝。
而他这个法人……
更是明晃晃的毒苹果。
“你不用担心什么，只需要挂名交给我们全权负责就好。”
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秦玄奕这句话说得颇有隐含意味。
“我们可是有婚约的，应当荣辱与共，不是吗？”
说完林赫炎惊讶地看向一旁四人，可他们完全没有反应，显然早就知道这件事。
果然只要秦玄奕想，谁知道婚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未婚夫再次拉住他的手，含情脉脉地解释：“但我总觉得这样的诚意远远不够，所以在联合几位比较信任的人决定一起创办公司后，想要把公司挂在你的名下，让你做董事。”
浑身不寒而栗，秦玄奕话锋一转，容不得他再顾及躯体上的不适。
“后来我们一起商量了一下，觉得把一个气候未定的公司直接交给你实在太不负责，你的压力也会很大，所以决定由你担任法人，你想来公司上班就来，不来也能随时脱身。”
是觉得他这辈子沦陷得还不够彻底，所以直接加码顺便给自己找了个退路吗……
上辈子完全没有开公司这回事，蝴蝶扇动翅膀后产生的气流已然汇聚成飓风，他们没有过去作为参考，只能被裹挟着继续向前走。
“我们一合计，这样确实两全其美，我们都相信嫂子。”丁昊嘉紧跟着唱双簧，随后拿出一叠纸张，起身来到他的面前。
洪承也随之赶来，狗腿地将桌面上没吃完的食物和盘子全部清空，好让干净的纸张平稳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是一份合同，上面的成立资金对此时的林赫炎来说堪称天文数字，但对秦家人来说不过是用来试验洒水的小金额。
“这……”他的手足无措几乎不是装的，“这太贵重，哪怕你是我的未婚夫……我也没法轻易收下。”
秦玄奕忽然收紧手，上半身倾压过来，同丁昊嘉两人位于他的一左一右。后有长椅，前有圆桌，没有一丝拒绝的余地。
被迫向后紧紧靠在椅背，他下意识做出防御的姿态，面上依旧纠结：“我才17岁，没法负责……”
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秦玄奕轻笑一声：“我当然知道，所以我们才提前和你商量。合同正式生效的时间是你成年以后，到那时流程全部走完，公司就是你最好的生日礼物。而我作为你的未婚夫，有荣与焉。”
“而且建成后大哥给你的分成也是最多的。”丁昊嘉立刻补充。
“你看大哥都发话了，跟着他走就好。”洪承催促他。
“这种好事一般人都求不来，你还需要考虑吗？”洪鹏倾轧而来，继续威胁。
“好了好了，你们别把人逼得太紧。”始终不发话的徐阳容终于起身将三人拉开，缓缓道来，“其实你只需要签字就可以了，这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困难的，不是吗？”
犹如诱导般，那份合同再次被推到他的面前，连带着一只黑色签字笔。
终于得到一丝喘息空间，林赫炎并没有翻看合同，而是对着封面的空白页发愣，好似听懂，又好似没懂。
良久之后，他才没由来地蹦出一句：“我当法人的话，你们都是什么？”
“我是……”丁昊嘉刚开口便被秦玄奕打断。
“你知道的，就是一些必要的职务，类似于股东和董事。”
没明说，那就意味着这对让他签约无益，秦玄奕很可能在法律上与这家公司毫无关联。
于对方而言，所谓用来稳住他的理由也完全站不住脚。婚约不过是一个说取消就可以取消的约定，毕竟当初的婚约从来没有写明结婚对象究竟是谁。
当然，这个时候的他应该是完全看不出来这一点的，也不能看出来。
“如果还是没法做决定，可以回去问问你的家人。”秦玄奕将抛出的诱饵收回，重新坐回座位，“今天这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是不是快要期中考试了？”
刚要起身，林赫炎一声让所有人的动作停住。
“等下！”他看向秦玄奕，言辞间多有愧意，“抱歉，我没想到今天还有这么个惊喜，也没想到你还惦记着我，有些被冲昏头脑了。而且今天一次性见到好多人，我不知道怎么应对他们。”
秦玄奕露出了然的笑容：“我也该向你道歉，不该一拍脑袋就把你带给这些人。”
“嗯，我相信你永远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再说了，这种能躺着赚钱的事我为什么不考虑呢？”直接拿起笔，他说得诚恳，“我已经长大不需要再去麻烦家人，我能够自己做决定。”
散页的纸张根本不需要他再翻动，直接将最后一张纸抽出，他在空白处签字，而在签字处的上方，仅仅有两行字。
“你知道吗？”秦玄奕收起合同，直直看向他，“我现在恨不得直接亲你一口。”
脸颊蓦地一红，他低头没敢注视对方。
看了眼手机，秦玄奕起身同他告别：“我这里还有别的事，就先走了，你记得早点回去。”
“好。”
直到所有脚步声消失，大门关闭，他才松一口气，狼狈地仰靠在价值不菲的椅子上。
疼得嘴角发麻，嘴唇渗出几滴血珠，转瞬被灵巧的舌尖舐去。腥甜的气味在口腔中弥漫，口感好似将一块完全未处理的肉块吞吃入腹。
若非如此，他脸红也只能是因为被气的。
这场鸿门宴他没有选择。
秦玄奕不是疑虑重，而是单纯喜欢看他纠结崩溃的模样。明明不信任，却还要同他演这出戏，难道仅仅是为了确认他的是否还爱自己吗？
根据檀楚煜两世的经历，他们都深陷于浓重的情感中，对秦玄奕死心塌地，自然不需要额外的试探。
那么这一世呢？
发现感情牌不起作用，干脆利用规则将他束缚住？
这么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他们身上有什么特质如此吸引人？
难道和秦玄奕说的那样，他们的存在就足以让人大费周章也要得到……
简直令人抓狂，他完全想不通为什么他们如此幸运又如此倒霉。
“滴！”
急促的消息提示音将他从思考的漩涡中拉出，平复片刻呼吸，他才打开手机。
「檀楚煜：麻烦在食堂帮我带个中饭，刚才看到食堂人很多。听说马术课出事了？你怎么回事？」
明明是很严厉刻板的辅导员形象，林赫炎却忍不住在座位上笑出声。
将这句话翻译一下，大概是：你中午为什么没有来一起吃饭，在楼下看到秦玄奕带着很多人一起出来，特别担心。又听说雪煤出事了，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在以身犯险。
既然秦玄奕用尽办法控制他，那他便乖乖入局，哪怕用性命也要让秦家覆灭。
他既是个爱上自己的变态，也是个不怕死的疯子。
只要檀楚煜还好好活着，那么他就算死，也依旧存活于世。
此时的他手无寸铁，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那个曾经把自己推下悬崖的人一并拽下去，不惜任何代价。
欣然收起手机，他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帘布。
视线向下，刚刚那个给他发消息的人正焦急地躲在墙角边，肉眼可见的担忧。
嘴角勾起，他静静地欣赏片刻，直到服务员催促才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