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谷雨那声极轻的“信”，像一枚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邵雪紧绷的神经，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甚至忘了呼吸。
信？他就这么……信了？
没有质疑，没有嘲讽，没有要求他立刻拿出证据，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字，却重逾千斤，砸得邵雪头晕目眩，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陈谷雨。
陈谷雨的眼神平静无波，专注的盯着他看。
“你……你说什么？”邵雪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陈谷雨微微向后靠了靠，拉开了些许距离，目光依旧锁着他。“我说，我信。”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分析案情，“你的眼神，逃跑时的反应，还有刚才问我时的样子，不是在撒谎。至少，关于你是不是主谋这一点，不像。”
“为什么……”邵雪下意识地问，声音低了下去，“为什么给我第二个选择？抓住我，对你来说是大功一件。”
陈谷雨闻言，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但那弧度转瞬即逝，让邵雪以为是错觉。“功不功劳，另说。”他站起身，走去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两瓶矿泉水，将其中一瓶抛给邵雪。“但我讨厌我的案子里有说不通的疑点。而现在，你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邵雪手忙脚乱地接住冰凉的水瓶，瓶身的冷意激得他微微一颤。
“博物馆安保系统没有强行破坏的痕迹，内部人员作案的可能性极高。可是所有直接和间接证据都精准地指向你，完美得像是精心排练过的剧本。”陈谷雨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而你，邵雪，一个常年混迹在古玩市场边缘、倒卖点小玩意儿糊口的普通居民，有这本事策划并执行这种级别的盗窃？我不信。”
“所以，”陈谷雨放下水瓶，走回沙发边，却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现在有两个价值。第一，作为嫌疑人，你的证词或许能提供另一个视角。第二，作为鱼饵，或许能钓出背后真正想要你顶罪的人。”
鱼饵……邵雪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陈谷雨的“信”是有代价的，而且风险极高。
“那你呢？”邵雪抬起头，直视着陈谷雨，“你私自扣下我，不上报，这算什么？违规？包庇？如果被发现了，你怎么办？”
这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关键。陈谷雨看起来不像是会为了过去那点情分就赌上自己前途的人。
陈谷雨沉默地看了他几秒，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深邃难懂。忽然，他弯下腰，手臂撑在沙发扶手上，再次将邵雪困在他的气息范围内。
“这是我的事。”他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你只需要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待在这里，一切听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这间屋子半步，不准联系任何人。否则，”他的目光扫过邵雪包扎好的脚踝，意思不言而喻，“后果自负。”
邵雪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前的陈谷雨陌生又强大，带着一种他完全无法抗衡的控制力。他就像落入蛛网的飞虫，而织网者甚至懒得掩饰自己的意图。他根本逃不掉。
“我……我需要做什么？”邵雪顺从地问，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陈谷雨对他的识时务很满意，稍稍退开。“首先，把你知道的一切，关于这件事的所有细节，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告诉我。不要有任何隐瞒，哪怕你觉得无关紧要。”
他走到单人沙发边坐下，拿出手机，点开了录音功能，然后将手机放在茶几上，屏幕正对着邵雪。“开始吧。从你怎么知道这个鼎，到你怎么会成为嫌疑人，每一个环节。”
邵雪看着那亮着的录音屏幕，感觉像被推上了审讯台，而唯一的听众兼法官，就是对面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他深吸一口气，抱紧了怀里的靠枕，刚要张嘴，门口却响起了门铃声！清脆的电子音在过分安静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紧绷的气氛。
两人俱是一惊。
陈谷雨几乎是瞬间直起身，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警惕，他一把捂住邵雪的嘴，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邵雪吓得浑身僵硬，瞪大了眼睛。
门外没有任何说话声，只有门铃固执地再次响起——“叮咚”。
陈谷雨松开邵雪，无声地快步走到玄关内侧的智能面板前。面板上有一个小小的显示屏，正显示着门外的实时监控画面。画面里，站着一个穿着某知名生鲜平台配送员制服的男人，戴着头盔和口罩，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保温袋。
陈谷雨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上的每一个细节——制服款式、公司Logo、保温袋样式，以及那人露出的眼睛和额头部分。他没有立刻开门，也没有通过门禁对讲系统询问。
门铃响了第三声。
陈谷雨回头，看了邵雪一眼。极快地打了个手势，示意邵雪躲到卧室去。
邵雪心脏狂跳，手忙脚乱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脚疼，踮着脚，以最快最轻的速度溜进了陈谷雨的卧室，并将门虚掩上，只留下一道缝隙，紧张地向外窥视。
陈谷雨则整理了一下表情，脸上那点冰冷的警惕瞬间收敛，换上带着点痞气的微笑，这才伸手打开了门。
“谁啊？大晚上的。”他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演技逼真。
“您好，生鲜配送，您订的食材。”门外的配送员将手里的保温袋提高了一些。
“食材？”陈谷雨靠在门框上，并没有让开通道的意思，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对方和袋子，“我没订东西，送错了吧？”
“地址是万柳书院9栋104，陈先生，尾号8598，没错吧？”配送员熟练地报出信息。
陈谷雨眼神微不可查地沉了一下。信息完全正确。但他非常确定，自己绝没有订购任何生鲜食材。
“哦，可能是我家人订的，没告诉我。”陈谷雨语气放缓，像是才想起来，伸手去接袋子，“给我吧，谢谢。”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袋子的瞬间，那配送员却突然手腕一翻，避开了他的手，同时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地朝着陈谷雨的腹部袭来！那手里赫然握着一把匕首，寒光凛冽！
电光火石之间，陈谷雨似乎早有预料，侧身避让的同时，抓住对方递袋子的那只手腕，狠狠一拧！同时膝盖猛击对方持刀的手腕！
“哐当！”匕首掉落在地。
那配送员吃痛，却仍然异常凶悍，借着陈谷雨拧他手腕的力道，猛地用头向前撞！陈谷雨松手格挡，两人缠斗在一起。
躲在卧室门后的邵雪看得心惊肉跳，大气不敢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陈谷雨，动作狠辣果决，招招直奔要害，完全不是小时候打架斗殴的套路，而是真正的、以制服甚至击杀对手为目的的格斗术。
几个回合下来，那假冒的配送员显然不是陈谷雨的对手，被一记重拳击中小腹，闷哼一声蜷缩下去。陈谷雨毫不留情，用膝盖将他死死压在地上，反剪双手，用刚才捆扎保温袋的塑料扎带迅速将他的双手反绑在身后。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陈谷雨微微喘气，站起身，踢开地上的匕首，然后一把扯下那人的头盔和口罩。
口罩下面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三十岁左右，眼神凶狠，嘴角带着血丝，正恶狠狠地瞪着陈谷雨。
陈谷雨蹲下身，捡起那个掉在地上的保温袋，打开。里面根本没有食材，只有几块用来自重维持低温的冰袋，以及——一个正在闪烁运行中的□□。
陈谷雨的眼神瞬间冷得能冻死人。他拿起那个窃听器，然后毫不犹的用鞋跟狠狠碾碎。
“谁派你来的？”陈谷雨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那人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咧开嘴冷笑：“哼，刑警队长家果然不好进。栽你手里我认了，但你别想从我嘴里问出一个字。”
陈谷雨也不废话，拖死狗一样将那个男人拖到客厅角落，用更结实的约束带将他固定在了沉重的实木餐椅腿上，确保他绝对无法逃脱。
做完这一切，陈谷雨才直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转向依旧躲在卧室门后、脸色煞白的邵雪。
“看到了？”陈谷雨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你惹上的麻烦，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这么快就有人坐不住了，甚至想摸到我家里来。”
邵雪慢慢地从门后挪出来，看着地上那个被制服的男人，又看看被碾碎的窃听器，最后看向陈谷雨，声音发颤：“他们……他们是冲我来的？”
“冲我们来的。”陈谷雨纠正道“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冲着你可能告诉我的‘真相’来的。他们想知道你跟我说了什么，或者，阻止你跟我说什么。”
他走到邵雪面前，停下脚步。他的气息已经平复，只有额角渗出的一点细汗和略微凌乱的领口显示着方才的激烈。
“现在，”陈谷雨的声音放缓了一些，“你还要犹豫吗？邵雪。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立刻，马上。”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从如何在黑市上听到有人高价求购西周重器的风声，到如何被一个中间人找上，许诺重金让他帮忙“鉴定”一批新出土的“生坑货”，再到如何稀里糊涂地被引到博物馆附近，最后如何在完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就成了警方全力通缉的头号嫌疑人…
时间在问答间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依旧浓黑，城市仿佛陷入了沉睡，只剩这栋房子里的灯光和低语，揭示着不为人知的暗流涌动。
终于，邵雪说完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无力地靠回沙发背。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听起来很荒谬，对吧？像编的故事。”
陈谷雨没有评价，拿起手机。“是不是编的，暂定。”他站起身，“今晚就到这里。你去客房休息。”
他指了指走廊另一侧的一扇门。“里面有卫生间和换洗衣物。都是新的。”
邵雪愣愣地点头，挣扎着想站起来，脚踝的疼痛让他又是一趔趄。
陈谷雨看着他笨拙的样子，没动，但最终还是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谢谢……”邵雪低声道。
陈谷雨没回应，跟着他慢慢挪向客房，然后才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
客房的布置和客厅一样简洁到极致，但床铺干净，空气里也没有灰尘味，邵雪脱了鞋，疲惫地倒在床上，几乎是立马睡着。
门外的陈谷雨听到门内没了动静，便轻轻打开门，看了一眼，这才回到自己的卧室，睡下。
夜，还很长。狩猎，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