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兰离开后，平琦看向垂耳。
他明显已是强弩之末，却仍强撑着将妖力尽力扩散。
但显然，这样做，除了大量消耗他的妖力外，并无其他效果。
平琦走到那处深坑前，“小芽就是在这里休养吗？”
垂耳眼中的猩红稍稍退却，视线移到那个坑中，“是。”
平琦绕着深坑走了一圈，蹲下细细查验周边，但除了一些原本就生长在这里的杂草，并无其他发现。
随即，她探头看了一眼，跳进坑中。
坑底也没有什么发现。
她伸手，从石壁底部慢慢摸上来。
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从心底升起。
这手感……
有点像她在梦中摸的那石壁的触感。
只是，石壁摸起来是不是都是一样的？
平琦抬头叫道：“垂耳。”
垂耳见平琦跳进坑里半天没有动静，正要过来看看，听见她的叫声，连忙探头道：“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平琦扳下一块泥壁，捏碎，用手指捻了捻，若有所思道：“每个地方的土摸起来都是一样的还是有差别？”
垂耳擅长挖洞，对各地的土质都有接触，只是他不明白这跟小芽失踪一事有什么关系，于是失望道：“不一样。”
说完，他便起身要接着去探查。
平琦眼睛一亮，“等等。”
垂耳脚下没停，“还有什么事？”
平琦低头看着脚底，“小芽会不会还在这里？”
垂耳脚步一顿，将四周扫视一圈，眉头皱起道：“若在这里，我不可能找不到她。”
平琦连忙从洞中跳出来，将手中的泥块给垂耳看，“这触感与我刚刚在梦中摸到的石壁一模一样。”
梦中？
平琦见垂耳愣愣的，这才想起来刚刚他并没有听见她讲梦，于是迅速将梦中情景都说出来。
垂耳听完，拿起平琦手中的泥块，目光移向坑底，“你的意思是，她在地底？”
平琦见垂耳丝毫不怀疑她那只是梦，有些诧异。
垂耳已经缩小身形，跳进洞中，伸手向地下探去，毫不在意地解释道：“大量生机入体，让你恢复一些以前的记忆也说不定，不一定是梦。”
以前的记忆吗？
平琦暗暗思忖。
半晌，垂耳从坑里跳出来，脸耷拉成一团，“没有。”
他向地下探查了几十里，直到触碰到极坚硬的石头才停下来，并没发现平琦所说的狭长甬道和一大片空洞。
液体倒是有一些，只是所处空间极其狭窄，并不能容人通行。
几番探查下来，垂耳皆是一无所获，心中十分焦躁。
平琦视线在坑边的小草上顿了顿，虽然觉得有些不太可能，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道：“那……你能跟这些草木沟通吗？”
他跟着小芽的时间显然不短了，万一能呢？
垂耳怪异地看了平琦一眼，“我是兔妖。”
言下之意，便是不行了。
平琦叹了口气。
直到天边泛起微光，平琦将坑边的土都翻了三遍，再没找到什么新线索。
怎么会消失得如此干净？
平琦直起腰，看向一直在向外探查的垂耳，他在发现直接大范围探查距离有限后，便一次只查一个方向，延伸出去了近五百里，却依旧一无所获。
虽然平琦觉得，这么短的时间，小芽不可能被带出那么远，却也没说什么。
垂耳此刻需要做些事情。
她收回视线，突然看到头顶闪过一道金光，直奔她而来。
平兰传信来了！
这么短的时间，她应该刚赶到镇中吧，就查到消息了？
平琦连忙伸手接住，打开。
不由一愣。
信笺上干干净净，就两个字。
“没有。”
没了？
平琦将信笺来回翻看。
确实没了，就两个字。
如此惜墨？
垂耳在那金光下降时就看过来了，此刻见平琦面色怪异，以为是小芽出了什么事，脸一黑，奔过来，一把抄走平琦手中的信笺，那架势，仿佛这信笺就是绑走小芽的除妖师。
然而下一瞬，垂耳整个人似乎都凝固了。
他不敢置信地将信笺翻得“哗哗”作响。
然而那纸上，除了那两个字，确实再无其他。
“没了？！”垂耳瞪向平琦，尾音上扬，充满质疑。
就在平琦担心平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的时候，空中又飘来一道金光。
她忙伸手接住，打开。
“气死我了！！！”
一句无头无脑的话蹦了出来。
就在平琦和垂耳面面相觑，都摸不着头脑时，第三道金光来了。
“都喝醉了，没人出城。”
第四道金光。
“说是这两年这镇子附近别说妖了，妖毛都没有一根！”
第五道金光。
“简直混账！一群人酩酊大醉的，有妖也先吃他们！”
第六道金光。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啊啊啊！气死我了！”
平琦手上厚厚一叠，面色麻木。
另一只手还向上伸着，等着第七张。
看这传信的方式，平兰确实气坏了。
垂耳的表情也从怀疑变得匪夷所思起来，他仰头望天，迟疑道：“这灵符……是不要钱吗？”
见平琦转向他，他连忙摆手，“我的意思是……不要灵力吗……行吧，”垂耳耸耸肩，“反正是她的灵符，只是……”
“此地灵气并不稀薄，不可能长时间无妖化形。”
他虽然没直接说不信，但那神情和话语分明就是在怀疑平兰说谎包庇除妖师。
见没有第七张了，平琦收回手，也并没说话。
她不久前还遇到了猫妖，此地怎么可能没有妖。
可她也相信平兰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那么是那些除妖师在说谎？
平琦想了想，道：“你在探查小芽位置时，有感受到这附近的妖吗？”
出乎平琦意料的，垂耳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他看着平琦，缓缓摇头。
“我也奇怪，不过此地靠近城镇，没有什么妖也正常，可要说一只也没有……就不正常了。”
不知怎的，平琦突然想起陈满禾在听她叙述梦境时的怪异表情，心中一顿。
陈满禾似乎一直都没过来。
她抬脚正要往那边走，第七道金光飞了下来。
“我用师姐你见的那只猫妖诈他们，他们居然还笑，说不可能，说怕不是我太想捉妖立功，在梦中见的！！”
第七道金光飞来不久，第八道又来了。
“我看他们那酒不是喝到肚子里去的，而是一仰头，全倒到脑子里了！我回来了，再跟他们说一句话，我就要气死了！！！”
垂耳跟着平琦一齐仰头，望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等着第九道。
“我倒是有点信了。”
垂耳突然开口，平琦望过去。
垂耳真心道：“她好像真的被气死了。”
平琦啼笑皆非，从怀中掏出平兰临行前给她的传信符，先是安慰了一番，然后写明自己的猜想，最后委托她再呆一阵，查点事情。洋洋洒洒写满了整张纸，与平兰那一句一张形成了鲜明对比。
垂耳探头看了一眼，“你怀疑是路过的除妖师干的？”
平琦点头，写完信通读了一遍，又不放心地嘱托了两句，才用妖力覆盖。那信便化作一道金光不见了。
“除妖师进出城镇都会在城门口留下记录，在庐阳城时，包小七就是这样发现我的踪迹的，此处方圆百里除了柳棉镇，并无其他城镇。除妖师是人，需要休息，所以去柳棉镇的可能性很大。”
“最重要的是，人族城镇都有阵法，你的妖力无法探查，如果方圆近五百里都没有小芽的踪迹，很大可能是在城中。我让平兰去查查记录，说不定能获得一些线索。”
垂耳深深看了她一眼，望着依旧翠绿的，小芽曾经给他的那一节分身，放松下来。
“没想到，你是真的想救小芽。”
平琦愣了一下。
垂耳笑道，“小芽自成妖以来，就没见过什么人，所以总是很容易轻信，再加上千年前那名女子……”垂耳顿了顿，继续道，“虽然我一直跟她说人族狡诈，不可信，但她还是很向往。”
“遇见你时，她以为那女子复活总算有了希望，后来你有了肉身，她又觉得你很像她记忆中的女子，所以一直想跟着你。我会帮你，也是因为你既是人，也是妖，既能满足小芽对人的向往，也能不因人妖两族的隔阂，对她退避三舍。”
垂耳认真看着平琦，“我知道，你们人族对妖族有很多偏见，如果有一天，你恢复记忆，厌恶起这段与妖同行的日子，我会带着小芽离开，但你！”
垂耳眼中闪过一道凶光，“不许告诉小芽，你厌恶她！”
平琦默了片刻，道：“你是不是读过书？”
垂耳正努力维持一脸的凶神恶煞，听见这句话脑中突然有些转不过弯，脸上空白了片刻。
“什么……？”
“你似乎懂得很多人族的典故，比如那个‘退避三舍’……”
“我……幼时好奇，去人族学堂呆了两年……等等……这是重点吗？！！”
平琦看着再次炸毛的兔妖，笑了，“你也说了，隔阂是人妖两族的，你们不对我这个异类退避三舍，反而屡次相助，我又怎会只因为你们是妖，就对你们退避三舍呢？”
垂耳脑袋上的毛顺下来，神情分明很是受用，却仍撇撇嘴道：“等你恢复记忆再这么说吧，道师大人！”
平琦顿了顿，正要说话，余光突然瞥见一道黑影，心中一惊，连忙看去。
此刻正值晨曦时分，半明的天色中透着一种诡异的青色，将那人的脸色也映得青白，形同鬼魅。
在那青白之中，还交错着许多猩红的裂痕，仿佛下一刻鲜血就要汹涌而出，像被摔成无数碎片的陶瓷。
“满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