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牌碎裂,就表示命牌所有者死了,这是百年来从没有过例外的事。
可是,就如命牌上的红色指引莫名消失一般,早已碎裂的平琦命牌与今日才写在入城名录上的“平琦”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样不可能的事情的的确确发生了。
一弟子懵道:“会不会是有人捡到平琦师姐的令牌了?”
这个猜测也不太可能,因为每块令牌上亦有本人的道法之力,若是他人持有,令牌上的符文便会暗淡下去,一眼便能辨认出来,但这个猜测显然比命牌失效要可信些。
包小七立即从凳子上蹦起来,“今日引……她入城的人是谁?”
*
兔妖见陈满禾有救了,立即拉着小芽出去买吃的,说是陈满禾醒来一定会饿,但看他那神情,倒像是自己想吃居多。
医馆学徒取了药来。
平琦见那药膏与包小七给的治疗外伤的药似乎并无二异,不由问道:“他伤口上并没有妖力残留,只是外伤,为什么上了药人却昏迷不醒呢?”
学徒看过陈满禾身上残留的药膏,道:“确实是外伤。”
他细心地为陈满禾的每一道伤口涂上新药膏,接着道:“但是夜枭妖幼鸟唾液里有一种东西,需得用其驻足的紫竹里面的薄膜入药,才能除热解毒。其实说毒也不准确,因为一般解毒的东西对它完全没用,并不符合毒药的药理。”
平琦的册子里并没有记录这一点,她将内容默默记下,好奇道:“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学徒回头看了平琦一眼,似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眼帘低垂,勉强笑了笑道:“您是捉妖师吧,夜枭妖捉去的人很少有能够逃出来的。所以即便是捉妖师对这个也不太了解。”
他的视线落回陈满禾身上。
“至于我们么?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一位被夜枭妖所伤的捉妖师重伤到了我们医馆门口,勉强说了几句便昏迷不醒,身上的伤口形状奇特,我三师父便寻了几位捉妖师一道,循着踪迹找到夜枭妖。”
“然而找到夜枭妖也无法确定那位捉妖师昏迷不醒的原因,三师父便故意受伤,自己试药,几次三番才发现是夜枭幼鸟的唾沫导致的,幸好三师父受伤不重,还留有神智,最终找出了解药。”
“他……以身试药?”
“是,但这次,他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这次?”
学徒为陈满禾盖好被子,起身将药膏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叹了口气道:“道师进来时看见了吧,城中近几日起了时疫,来势虽然不猛,但只要感染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三师父忧心如焚,便故技重施,现在也昏迷不醒了。”
除了医馆,城中其他地方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平琦不解道:“但城中似乎并没有时疫的迹象。”
学徒点点头,苦笑道:“因为这次时疫与往常不同,传染性不强,需与染病者接触三日以上,才会染病。染病后,人身上会起小红点,也没有任何不适,但三日后便会没有征兆地突然昏迷,然后身上逐渐散发腐臭味,就像人已经死了一样,再过两日,人就会停止呼吸,迅速腐烂。”
平琦听他将病程说得如此详细,心有不忍,“听起来不像普通疾病。”
学徒点点头,疲惫的脸上多了些无奈,“我们也请道师来看过,并没有妖力痕迹,可就像夜枭幼鸟唾液一样,即便没有妖力,也不能排除是妖族导致的,可惜捉妖师们在城中搜捕,也没有任何发现,便只能先当时疫治着,避免更多人染病。”
“既然是传染,源头确定了吗?”
“最开始是城西的老丁头,身上起了红疹,不痛不痒的也没在意,三日后昏迷了才送去另一家医馆看大夫,那大夫觉得不对,这才送到我们医馆来,结果刚来就没了呼吸。他家是卖油饼的,那三日与他接触的人不少,到昨日已经死了十多个人了。”
学徒语气沉痛,“老丁头死了,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染病的,找不到真正源头,就无法救治。现在我们也只能将所有染病的隔离起来,或许等他们都没了,这时疫就结束了。”
平琦走到门口,前院上方仿佛笼罩着一层黑云霉雾,浓郁的死气盘旋,叫人看了心里发慌,“我能去看看吗?”
尽管学徒对此已经不抱希望了,但终究还是不忍心这些人就这么死去,特别是其中还有他的三师父,而平琦一身黑袍看起来很神秘,又从夜枭妖手中救下普通人,万一她能找到那暗中害人的妖呢?
此时见平琦开口,连忙点头道:“自然,这边请。”
学徒引着平琦来到前堂,在进去之前,他递给平琦一块面巾,“面具恐怕无法抵挡腐臭味道。”
平琦接过,直接绑在了面具外面,引得学徒看了好几眼。
两人绕过木板,又进了帷幕,然后便是由十多根粗原木支撑起来的巨大油纸,将中间一块区域遮得严严实实,像一个蒙古包。
几位穿着青色长袍的道师零零散散地站在包外,愁眉苦脸地,面前散落了一堆黄色符纸,罗盘、长剑,显然是无计可施了。
学徒引着平琦上前,“明心道师,这位……”
学徒突然卡了壳,他一心扑在此事上,竟忘了问这位的道号,平琦略一顿,想起城门口说青云观有人在找她,担心是自己成妖之事已经暴露,名字在口中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琦玉。”
学徒立即接上,“……琦玉道师,送被夜枭妖所伤的人来就医,听闻此事,也想来看看。”
那几位道师见她一身黑袍,又戴了面具,名字也没听过,便以为她是云游到此,也不在意。
被唤做明心的,听闻平琦来意,神色顿时一喜,上前便要拉她进账,平琦担心她察觉异常,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手。
明心抓了个空,愣了一下,打量了平琦一眼,见她浑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想着她可能不喜欢人接触,便道:“抱歉,我有些心急,请。”
平琦正要入内,一旁的罗盘突然亮了,指针左右摇摆,然后准确地指向后院方向。
在场人都是一惊,明心喜道:“可算有动静了!”随即咬牙切齿,“走!”
在场道师立即向罗盘方向追去,平琦却有些不安,难道是兔妖和小芽回来了?
平琦也跟了上去,手在袖中扯了扯身上缠绕的柳枝,柳枝回应似地缠上她的指尖。
眼见便要到后院了,平琦立即挡在众道师身前。
明心停住脚步,蹙眉看向平琦,“这是何意?”
平琦脑中疯狂想着说辞,两拨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剑拔弩张起来。
这时,一行人从后院中走出来,为首之人手中持着一面铜镜,包小七正对他摇头。
“这是怎么了?”
明心立即道:“包师兄,我们察觉到后院有妖力,此人却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进。”
包小七的眼睛有些红,他的视线移到平琦背影,“阁下是?”
平琦转过身,看向已经见过多次,却是第一次说话的包小七,“琦玉。”
包小七时刻挂着笑的面上此刻淡淡的,道:“琦玉道师,怎么这幅打扮?”
平琦并不说话。
包小七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在意,见明心手中的罗盘仍在转动,指向自己身后,主动解释道:“不是妖,是我们在问话。”
包小七话音刚落,罗盘便安静下来。
明心等人面面相觑。
包小七道:“这里的事有头绪了吗?”见众人摇头,包小七面色也沉重了片刻,“继续吧,实在不行,在城外探查一下。”
明心等人应声退下。
包小七将其他人都支走后,慢慢走近平琦,隐在身后的手悄悄掐了一个诀,见平琦身形纹丝不动,笑道:“琦玉道师,借一步说话。”
平琦不知道包小七为何突然来到药馆,又是问谁的话,此时见他并无敌意,也是一头雾水,便跟着他到了院子角落。
所幸,包小七并未让她猜多久,一到角落,包小七便开门见山道:“还未多谢琦玉道师救下满禾。”
平琦一惊,又听得包小七继续道:“落英岭遇到他时,我们并不知道他就是一直跟在平琦师姐身边的少年,平琦师姐遇难,我们本以为他也死了,谁知他还活着,也是一件好事,我们打算将他带回青云观。”
包小七试图从被黑袍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身上看出变化,但面前人连气息都一样平稳。
他继续道:“只是,平琦师姐毕竟是我们青云观的大师姐,她死了,她的令牌也不宜再流落在外,可否请琦玉道师将令牌赠还?”
平琦脑中却一直盘旋着那句平琦师姐遇难,连包小七后面说了什么都听不清了,她忍不住道。
“平琦……死了?”
一时间,平琦只觉得自己醒来经历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团浆糊,一会是猪妖说她是妖,一会是陈满禾说她是重伤的捉妖师,一会又是城门口长胡须告诉她青云观在寻她。
包小七见面前人声音顿时沙哑,像是完全不知道一般,眯起眼睛道:“满禾没有告诉你?”
“咳咳,”咳嗽声顿时打断了包小七的审视,陈满禾撑着门,勉力站着,向这边虚弱道:“包师兄,请你一定为平琦姐报仇。”
对平琦来说,陈满禾的话无异于一颗炸弹落下,将此事锤得板上钉钉。
“轰隆”一声巨响,平琦只觉得脑中什么东西瞬间闭合,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