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宁家庄庄兵进行了军营一日游,高高兴兴回来,一里开外就看到宁家大宅中火光冲天。

反攻开始了。

到第二天早晨,一切归于平静。

其实也不能说平静,宁家大宅中哭声一片。

满地尸体,满目血迹。

云长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以刀支地,身边是依然紧紧手拉着手的兄妹。

严辉祖长剑滴血,朝他走过来,先伸手揉了揉宁岚的头,然后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好兄弟,昨天亏得有你——”

他疲倦的挥挥手:“我没干成什么——怎么样了?”

“没抓到几个,他们从密道里来,从密道里撤——他娘的——”骂了句粗话,严辉祖把手上的长剑用力甩到地上:“他娘的,连我都不知道家里有那么长一条地道!”

地道的出口有两个,一个通向正房,就是陈氏的居所。另外一个是宁文兆夫妇的住处。

然而奇特的是,陈氏逃过一劫。

盗匪选择的是宁文兆住处的地道口,那对夫妻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杀了。陈氏听到动静直接躲进了自己屋子的密道,就缩在那里直到获救,连带她身边守夜的两个丫鬟都跟着幸免于难。

云长影丢开已经残破的刀,用力抓了一把雪抹了抹脸。

寒冷提振了精神。

“严兄,等下我搬去县城里。”

“……”稍微愣了一下,严辉祖苦笑:“哎,真是没想到会出这种事。行,我让人去把城里房子准备一下。”

“不用——我住县衙。”

“啊?对对,柳公子是妹夫的好友。县衙好,县衙好——”

宁岚一把抓住他的衣角,宁樱更是直接抱住他的腿,一副你去哪里都要带上我们的样子。

“文兆他们?”

严辉祖摇摇头。

他自己的妻儿不在庄内,他家里来信,说他母亲思念孙子,于是他夫人带着孩子去婆家探望。

宁樱意识到了什么,抱的更紧,发出细微的哭声,小猫一样的呜咽。

“他们两个跟我一起去县城住一阵吧。”

“这怎么好……已经太麻烦妹夫了。”

他笑了一下:“我在唐源遇到过一位神医,姓方,严兄或许也听过。他和我说,孩童若是受到大惊吓,最好让他离开原本的环境。否则容易反复惊厥,乃至不治。”

这当然不是方神医说的,对于现代人来说PTSD不是什么冷门知识。

严辉祖还真的知道方神医,带着不明觉厉的表情点点头。

云长影是真的很难过,他带来的人折了一个在宁家,剩下三人也不同程度挂彩。

云府这几个人都是跟随过他父辈,看着原身长大的那种,名为主仆,情同叔侄。

原身的情感和记忆一起留给了他,他能感受到他们对他发自内心的疼爱、关心和忠诚,也回以家人般的惦念。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亲人”离去的痛苦。

他当天就打包行李,带着宁岚兄妹和剩下的长随进了县城。

县衙已经收到宁家报案,柳熙宁请了大夫准备好了药,看他一身狼狈,还是唏嘘了一会。

王苒这里连续出现大案,特别宁氏是此地豪强,身为地方官,辖区内盗匪猖獗至此,他无可推脱。

“宁家之祸并非因为盗匪,是官军所为。”

云长影又丢出一个重磅炸弹,王苒被惊得变了脸色。

“何出此言?”

他把那天无意间看到严辉祖与人密谋的事情说了一遍。

“与他相会之人前两日参加了明府举行的庆功宴。两人相会时候提到了‘地图’,我猜就是宁府和宁家庄的建造地图,标明了密道位置。

“此外,昨天光是死在我手下的盗匪就有三人,而最终清点战果,盗匪只留下五具尸体。严辉祖带着几十号庄兵,气势如虹、以逸待劳,才杀了两个人!”

王苒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

他已经相信了云长影的分析。

这两天他安排了人监视官军驻扎地,的确有一支在午后离开。

宁家来报案,递上了死伤名单。去掉家仆,主人中,宁文兆夫妇、小陈氏、宁贺的弟弟等共五人被害;另有琴姑娘等另外四人重伤。

宁家核心,除了在外当官的两个儿子,或死或伤。

危险时刻带着庄兵“回援”的严辉祖已经完全控制了宁家。

除了人命,财产损失也相当严重。

“盗匪”们扫荡搜罗值钱的东西,更是不知道怎么得知陈氏等人藏宝的位置,仅陈氏就损失了黄金上百两。

陈氏的两个亲生儿女都没了,她虽还挂着宁家主母的名义,实际上失去了全部根基。严辉祖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严辉祖唱作俱全,当日救出陈氏,他倒头就拜,哭的撕心裂肺,连连打自己耳光,悔恨当天不在庄里,恨不能替文兆去死。

陈氏本来就不是多么聪明的人,此时更是六神无主,对着这个平素听话的女婿,也就真当作了救命稻草,对他言听计从。

更神奇的是,宁氏族老们对严辉祖也各种信任。

宁家大宅遇袭,虽然事发内宅,但是哭声喊声一片,宁家庄的人不可能毫无知觉。

然而,没有救援。

只有当天留守的庄兵中有一部分赶了过去,宁家庄所有人都关门闭户,冷漠的看着宁家遭难。

宁家稳定下来后,严辉祖没有追究这件事。

不但没有追究,他还以“请诸位乡邻帮助修缮”为名,给庄中所有人家送了礼,来帮忙的每天工钱另算。

他又请来宁氏一族的长者,以“宁家暂无家主”的理由,让族中长老协助陈氏理事,给足了宗族面子。

恩威并施,严辉祖彻底成了宁家的话事人。

这些事情在短短四五天内就完成了。云长影和柳熙宁每每谈起都得赞一声“能干”,别管人好坏,能干是真的能干,论玩心眼,宁家没人能胜过他。

当下这个局面,恐怕宁大大郎回来知道了内情,除非他下定决心放弃仕途,专心看着基业祖坟,否则也只能捏着鼻子维持太平。

云长影也就是可怜宁樱,一个女孩儿,父母双亡,祖母也不是靠谱的。往后的人生便是风雨飘萍,任人摆布。

此时,回京的道路依然没有打通,前线回报,何成月“初次失利”后很快重新聚集起人手,忻州、梁州各地盗匪见其势大,纷纷来投,人数已有十万。

大战将至,朝廷续发的军队在哪里呢?

没有!

“初战告捷”的消息报上去,圣心大悦,下旨赏赐并提拔赵腾为翊军将军,一口气升了三级。然后皇帝表示,看吧,区区小贼怎能是我官军的对手?续发军队?不用了不用了。杀鸡焉用牛刀,就原来那些足够应付。

就不知赵腾听到这个消息是喜是忧。

事态不会因为官军们的想法而停滞。

东都兵马、颍州州师、山东招讨军后续全数抵达,按照预定计划,对凤凰寨完成包围。

赵腾带着他的军队,穿着刚到手的六品武将衣服,再次向凤凰岭进发。

腊月初九,何成月在金鸡关、大杨滩设伏先后重创颍州州师和东都军。

腊月十一,三支叛军包抄了山东招讨军。

一日厮杀,官军伤亡过半。

山东招讨大使被俘。

颍州司马战死。

惠丰仓失陷。

一夜之间,河南道一片大乱。

几日前还耀武扬威的官军成了败军,赵腾等带着亲随兵马疯狂奔逃,一直冲入河蒲县城。王苒一身盔甲在城头眺望,看远处烟尘滚滚不知道多少追兵,连胜大喊:“拉吊桥,关城门!”

追兵接踵而至,他们穿着各异,手上的兵器也不成体系,但是队形严正,气势如虹。

为首一人冲到城下哇哇大叫:“赵腾,滚出来受死——”

“滚出来受死——”

“报仇雪恨——”

城下呼声一片,没来得及进城的在如潮般涌来的叛军面前毫无回手之力。

赵腾冲上城楼,高喊“放箭——”

守城的是河蒲县的士兵,看着下面仍在混战,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放箭——听到没有,放箭——”

王苒大怒:“赵将军,这里是河蒲县,本县才是这里的主将!”

赵腾忽然一声冷笑:“主将?弟兄们,我们为什么吃了败仗?”

跟随他进城的士兵也有数百,纷纷上城,数量上远远超过河蒲县兵。

当下听主将一声喊,就有人呼应道:“有叛徒,有内奸!”

“对——有叛徒——”他上前两步:“王县令,王苒,你勾结叛匪,出卖官军布防信息!”

王苒身边一片哗然,县兵怒喊:“胡言乱语!”

赵腾刷的一刀指到王苒的眼前:“我胡言乱语——你们看,这是什么人?”

有人探头去看。

“这人——这领头的人不是那个铁匠?”

“对对,某某村的铁匠。”

“此人,贺兰雄,那日潜伏城中形迹可疑。我等要抓捕之时,是你的好侄儿出面担保。在此之前,有人出首告他私通盗匪,依然是你的好侄儿柳熙宁作保。”

刀尖就在眼前一寸,王苒神情自若,冷笑道:“尔等屠村劫掠,杀良冒功,逼反百姓……”

“拿下——”

士兵一拥而上,王苒身边的县兵和差役们想要反抗,被他阻止。

被士兵们拖走的时候,王苒依然高呼:“赵腾,你杀良冒功,我已上报皇帝陛下,你不得好死——”

赵腾四下环顾:“河蒲县令王苒私通盗匪出卖官军,当下河蒲县城防由本将接手!”

差役和县兵们被卸了武器,赵腾的军队保卫县衙,县吏等均被软禁。

士兵们将县衙内外搜了个遍汇报说:“柳熙宁不见了,还有一个姓云的,从京城来的折冲军将军也不见了。”

“什么折冲军将军?”

士兵们把情况一说,赵腾冷汗就下来了。

他想到之前赵腾那句“已经上书皇帝”。

他不怕王苒翻出花来,也压根不知道柳熙宁是什么东西。

可他知道折冲军是什么。

从京城来的折冲军,姓云,这不是前阵子在秦州立功获得皇帝嘉奖的小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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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唐
连载中明月晓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