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

柳熙宁的担忧很快成真。

在他们从贺兰那里返回的当天,山东招讨军出现在河蒲县外的官道上。

皇帝这次是动了真怒,山东招讨军半数以上参加了剿灭何成月的战斗,人数一万八千余。加上颍州、忻州两地州军,合计两万六千人。

他们的对手,何成月的凤凰寨号称十万之众。捏捏水分,能上阵的不会少于五万。

大军云集,大战在即。

河蒲县对外的通道几乎全部断绝。

云长影和柳熙宁被困在了当地。

甭管他们是名门子弟,还是少年将军,都只能安静的等待大战的结束。

宁家庄的气氛也紧张起来。

不过,因为王苒下定决心“求个万民伞”,不再拼命逼税,宁家人又在严辉祖几个的反复劝说下终于表示“今年没给上的租子暂时免了”。

宁家和庄民、佃户之间的紧张关系缓和了一些。

时间进入十一月末。

寒冬时节,农事减少,徭役征调。

河蒲县征调百姓整修城防,宁家也开始加固自己的防卫体系。

在这个时代,服徭役是很痛苦的,不仅不管饭,连劳动工具也要自带。

这一年河蒲县的情况稍微有些改变,王苒从当地富户这里弄了一笔钱,来修城防的百姓人人有一顿粥喝。

这么一个小小的措施,往年叫苦连天的徭役成了让人羡慕的差事。往年得监工提着鞭子督促劳动,今年生怕干的不认真吃不到免费饭。

这个主意是云长影给的,他和柳熙宁建议,让王苒将原本施粥的部分拨了大半给服徭役的百姓供饭。

在这种备战的气氛下,宁家又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某一日早上,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宁家又出了命案。

死的是个小丫头——宁七娘的贴身丫鬟,就是那天来给云长影传信的姑娘,名唤小翠。

小翠是投井死的。

七娘死后,她的两个贴身丫头都被宁文兆的妻子要走了。小翠突然投井,别人没说什么,宁文兆的娘子反而炸了,嚷嚷着自己可没亏待过她,不是被她逼死的。

自己都心虚成这样,这位娘子平素为人可想而知。

她嚷嚷的厉害,陈氏也不好直接让人找张席子裹了尸体丢出去了事。于是就查了那么一下,这一查果然出事情了——小翠已经怀有身孕。

听到这个消息,云长影眼睛都瞪大了,心说真有人对那么一团稚气的女娃下得了手!

内宅丫鬟怀孕跳井,这就是大事了。大户人家最怕内宅不安,有人能勾搭小丫头,就能勾搭主母小姐们。

下人们又开始对宁七娘的死嘀嘀咕咕起来。

毕竟,那一天七娘身边贴身丫鬟一个不在,不难让人怀疑是她自己遣走人来干点什么……

陈氏亲自主持,追查了两天。最后是琴姑娘身边的丫鬟给了个关键信息。

她说见到小翠和王家大郎私会过。

王家大郎是谁呢,就是宁家请来训练庄兵的那个教头的儿子。他自己也是宁家庄兵的头领。

王大郎拼命喊冤,可很快从他那里搜出年轻姑娘的绣帕、耳环,那耳环正是宁七娘带过一阵不喜欢送给小翠的。

陈氏大怒,王家父子也大怒。

双方大吵一场。

陈氏要拿王大郎去见官,告他勾引少女。王家父子说他们是被陷害的。

严辉祖这次站在王家父子那边,说他们品性端正,一定是误会。

一翻折腾,陈氏不再追究,王家父子则收拾行囊连夜离开了宁家庄。

这个变故,让宁家庄的庄兵们骚动起来。这些庄兵大多来自招募,并非当地农民。他们成分非常复杂,其中不乏逃兵,宁家给的钱多,又能让他们摆脱流民身份,自然肯卖命。

王家父子来路正,是宁贺派人请来的,这支庄兵跟着他已经五年,忽然没了领头的,自是忐忑。

这时候,又是严辉祖站了出来。

他武艺不错,平素经常和庄兵一起训练,上一次出战,云长影已经看出他在这支私兵里很有威望。

他站出来整顿,众人服气。没过一天,严辉祖又推荐来两个人顶替王家父子。

宁家这批私兵是整个家族在乱世中保命的关键,全族都很重视,严辉祖推荐的人经过了族中长老们的“面试”。这两个人威风凛凛,武艺出色,在族人面前演示时十八般兵器随手切换。

说起训练之道,用兵之法,也是头头是道。

仅仅在宁家庄转了一个时辰,就指出三个防卫漏洞。

宁氏一族被唬的一愣一愣,就连被请来一起“面试”的云长影都挑不出错来。

就因为挑不出错来,云长影反而有了点阴谋论。

这两人号称是从军队里出来的,还自带了八个弟兄。这一说大家就知道,要么是逃兵,要么是某地战败的散兵——本质还是逃兵。

看他们之间的相互称呼,其中一人是个下级军官,管几十号大头兵那种。

云长影穿越时间不长,经历的事可不少。特别是前一个差事,从唐源到秦州之战,和唐郡、河东军都有相处。

这个时代的军头什么水平,他太清楚了。

将军都满地文盲的时代,军头哪懂什么兵法。

按照这两个人的水平,长官只要不是太不长眼睛,怎么都能提拔个带品级出来。

不过这种事轮不到他管,他认可这两人的能力不亚于王家父子就行了。

云长影打心里不相信那个丫头小翠是和王大郎有染。王大郎是庄兵,从不进内宅。小翠伺候的是没出阁的姑娘,闺房在家里最深处,她哪来的机会和对方反复接触以至怀孕。

他也不信小翠是自杀的。

小翠是七娘之死最重要的证人,他也不明白,宁文兆他们在王苒那里听了那么详细的分析后怎么还会安心留着她用。

这次凶手聪明了,知道伪装上吊难度很大,改为“投井”,这个就更考研现场勘察水平了。然而等他得到消息的时候,井边早就被无数人反复踩过,一点作案痕迹都留下。

在内宅,能让七娘身边的小丫头和他私通怀孕——他放眼一望,最可疑就是严辉祖。

他只有两点想不通。

第一,宁七娘到底发现了什么,能让严辉祖不惜杀人。

第二,琴姑娘又为什么出来做这个证。

若说有私情,她要甘心当二房,严辉祖还不如宁文兆。

时间一天天过去,十一月二十八日,山东招讨军在惠丰仓附近伏击何成月,大胜,报斩首三百余。

翌日,也就是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四散逃窜的何军残部袭击了河蒲境内多个村落。

贺兰雄和唐双所在的村子也在其中,尽管他们这些年轻人已有准备,也拿起武器拼命反抗,当黎明到来的时候,鲜血还是洒满村中每一条道路。

贺兰雄和唐双的两个作坊损毁严重,十五口人死伤过半。

一夜之间,贺兰雄失去了努力十来年积累下来的家业。

贺兰雄和他的弟兄们尚且损失如此严重,其他百姓可想而知。前一晚寒潮过境,大雪纷飞,白天雪渐停,阳光洒落大地却散不去一地血色。

家家恸哭,户户有丧。

唐双抱着头蹲在家门口。他的铺子被一把火烧了大半,库存的木制品连扒拉的价值都没了。贺兰雄带着几个兄弟在废墟里翻找,时不时上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一句:“人活着就好。”

过了许久,他抓了一把雪狠狠抹了下脸,站起来的时候眼神已经恢复了坚毅。

“贺兰大哥,这事不对劲!”

“啊?”

“盗匪们,杀人、放火、抢东西都是常事,可他们为什么要砍走脑袋,还有……抓走人?”

黎明时分,盗匪退去,他和贺兰等青壮年已经检点了一遍损失。村中被杀十人,失踪十二人,重伤三十余人。所有人家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劫掠,八户毁于大火。

因为贺兰他们早就组织过青壮年自卫,在村人的拼命抵抗下倒是没有发生妇女遭凌辱的事情。

被杀的十人中有六人被割去了首级。

失踪的人,根据证言,也是被盗匪们绑走的。

贺兰被他一语点醒:“对啊,盗匪要首级何用?他们又不是官军,点首级记功劳。”

哪怕山寨也采用了同样的功劳记录体系,可这是一群残兵,是逃窜的。

奔逃之中劫掠村庄是常事,逃命总得有点傍身的米粮吧?

逃命时候还绑人,带着首级,这是图什么?

是爬大山的时候不嫌累,还是生怕过县城的时候不被抓?

两个人心中冒出来同一个疑问“昨夜那群,真的是盗匪么?”

贺兰雄挠挠头:“奶奶的,俺昨天就奇怪,这群盗匪怎得那么难打!”

逃命中的盗匪,都是捏软柿子的主,点子一硬,他们就跑。贺兰雄自问武艺出众,带出来的这群小兄弟也都能以一对三。

他之前那“老婆孩子我都能自己保住”的信心并非自我膨胀。

但是,昨天的盗匪太难缠,他们有阵势,武器也好。

“哎对啊——老子就没见过盗匪们个个都是一样的兵器。”

为什么盗匪们动不动十万大兵,和几千官军对上都败多胜少。

一个是缺乏训练和纪律,第二个就是武器匮乏。

官府抓徭役的时候是自带劳动工具,山贼出来打仗的时候,大部分人也是自备的武器。其中很多压根称不上武器,钉耙、锄头、镰刀齐上场。更多的就砍一颗树自制的棍子。一上场,那不是十八般兵器,三四十种都能数出来。

昨天的盗匪,虽然穿的五颜六色很随意,但是使用的武器——刀、长枪,整齐划一。

贺兰越想越惊:“难道是官军——”

唐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自己低声补上:“杀良冒功。”

贺兰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怒气冲天,但是无处发泄。想要报仇,可是不知道去找谁。

此时,他的那些弟兄们也围了过来。

他们中除了两个来投亲的,其他都是本村子弟,都有亲人死伤,听他们两个一分析,各个瞠目欲裂。

“不管是什么人,我们要报仇!”

“对,我们要报仇!”一个青年红着眼睛,他老娘被砍断了一条腿,眼看着是活不下去的:“若是盗匪,等我娘……”他抹了一下眼泪:“我就去投军,杀他娘的去!”

“若是官军——”

青年又一抹眼睛:“那老子就上山去。”

唐双做了个“稍安”的手势:“大家都别急,有些话可不能乱说。这事,还是要先弄清楚。”

“对,弄清楚。唐兄弟,你聪明,你说怎么干!”

唐双看了眼贺兰雄:“我和贺兰大哥去一次县里。你们留在村里,照顾好大家。家里老人、女人、孩子,还能走的,到别处避避。村子现在这样,经不住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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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唐
连载中明月晓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