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安全后，援兵立刻转往五平援救宋王，然后收复秦州各县。
云长影和司徒和另外两支援军同行，所有人马暂时由关河节制。
关河原计划一路分兵，从近到远收复沿途各县，但是另外两路的将军不同意，坚持全军直奔五平县，确保宋王平安。
面对这种政治正确的意见，谁也不敢反对，于是越过数地直奔五平县。到得五平县城外，敌军已经退去，城头上飘扬着大齐旗帜。守军井井有条，气势如虹。
先锋队伍打着齐军旗帜高喊“敌军退了”，守军并不轻信，拒绝打开城门。
直到关河到达，亲自上去说话，守城将军认识这位河东官员，这才打开城门。
宋王掉队之后，就近逃入五平，这里是秦州三十五县中比较偏北的，正面迎接敌人。
宋王的随行护卫只有不到百人，所有人都觉得必死无疑。
然而，五平有名将。
五平的战斗只有最初五天最为惨烈，其后柔然人发现这是个难啃的硬骨头，主力都一股脑去围皇帝所在的秦关城。其后十余多天，围城的军队且战且休，整体磨洋工。
这段时间，关城内最痛苦的是缺粮缺水。
秦关是要塞，屯军囤粮尚且只够二十天。
五平不是大县，本来的守军才三百人，之前为了给永平帝北巡大队人马供粮，河东各地都在转运。原本存量就不足一个月，都盼着秋收后能补上。
结果大军压阵，秋收无望，粮道断绝，还多了上百张嘴。
也是亏得跟着宋王的没有宫眷，宋王性格也好，大家一起喝粥过日子。
宋王还知道要尽量把粮食省给守城的士兵们吃。城中百姓自然是免不了被盘剥，当然了，边城百姓都有觉悟，城破大家一起完蛋，不会吝啬家中东西。
守到第二十一天，百姓们已经靠着掏老鼠窝找粮食和抓老鼠吃过日子。
城中饮水完全是配给制，就连宋王都已经七八天没洗过脸了。
在这个最为艰难的时刻，援军抵达了。
他们没有整齐的制服，手上的兵器千奇百怪。
但他们一心复仇，视死如归。
他们打出的旗帜是“大齐”“张”。
城上一见援军欣喜若狂，主将选准时机大胆开城出战。
五平，比秦关光复还早了六天。
河东军抵达，带来处蓝可汗退兵的消息，城内一片欢腾。
宋王出来接见将士，和领军的将军们一个个寒暄过来，就连品级最低的偏将都能得他一句“辛苦”，又向士兵们拱手为谢。
见到云长影等几个青年，他眨眨眼睛：“云将军本王听过，东都影妖一事办的漂亮，柳卿把你们的历险和本王说过，颇为精彩。”
云长影没想到柳熙宁的关系网上还有亲王，再次感慨这年头勋贵子弟一个也不能轻视。
然后鄙视了一下原身，过去十来年不知道怎么混出来的，朋友圈的确有，可没几个显赫的，在京城期间他一个个见了，翻遍脑海中的历史知识也没找到一个潜力股。
云长影本想在五平重见红拂女，结果他和司徒都被安排在城外扎营，第二天就接到新的任务去收复其他县城了。
唐郡、河东联军在秦州各地连战，别的援军是来勤王的，到皇帝面前刷过脸就算完成KPI。他们则对秦州大地有天然的义务。
柔然人进军如风，退兵也如风，他们还没有产生根植中原大地的念头，当下所有军队都跟着处蓝可汗退回草原。
留下一片狼藉的秦州大地，和十室九空的凄惨景象。
秦州损失极其惨重，粮食自不用说，辛辛苦苦一年的耕种都成了异族口中物。最糟糕的是人口损失大半，除了动作快逃到深山里的，大部分沦陷地的百姓都在柔然撤军时被当作奴隶带走。
他们中的青壮年会被按照军功分配到各部落，从此驱羊牧马，生死随人。
幼儿和老人则被随意屠杀，尤其是撤退之时，跟不上队伍的老人和体弱者通常被直接一刀，弃于道边。
齐军一路行来处处都能看到这样的尸体，还有拼命保护幼童，和孩子一起被杀的青壮年，至死都紧紧抱着怀里的娃娃。
山河未破，家已碎。
唐郡和河东军的将士都是此间子弟，有些就是秦州人，看到村子被毁，全家无踪，八尺汉子哭的声嘶力竭。
整个军队中弥漫着痛苦而绝望的情绪。
云长影常常在想，他们学历史的时候，提到南北朝，一句“民族大融合”。
在千年后回看，当然没错，五胡入华，经过两百年时光，最终成为华夏的一部分。基于混血而成的隋唐淡漠汉胡界限，北方各组，南方百越都渐渐通化。
在这血统交融之上，文化相互碰撞，恰如后人说的，每一次灾难，只要不死，就能让民族接受一次更强的锻造。
可对当时的人民来说，“民族融合”这四个字太轻浮，甚至，太残忍。
“融合”在开端的时候，其实是血淋林的征服和反征服。
收复秦州各县并不费力，云长影他们只经历了几场小规模遭遇战。真正困难的是后续的重建，人口丧失大半，各县官员也没几个活下来的。
秦州又属于河东郡，皇帝被围严格说是作死，可谁知道永平帝会不会把这份怒气发到河东官员身上。
段苍是一想起这件事就唉声叹气，然后就后悔来的时候没听萧明业的直接去冲城。
谁想到郑孝卿那货跑的那么快，打的那么虎。
他们也听说了东都军的故事，勤王诏书传到东都，郑孝卿是第一个跳出来请缨的。增援兵马，他全部要骑兵，最强的战士，最好的战马。
一路上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为了节省时间，粮草都没准备，都是“沿途筹措”——简单说，就是抢劫百姓。
士兵们但凡动作慢一点，军官一鞭子就上来了。千里奔驰，马不行了，驿站直接换马，人不行了，直接丢下。
被丢下的士兵即便活下来也算逃兵，回不了故乡，唯一的选择就是落草为寇。
十分之二的士兵在这残酷的急行军中死去。
他们的血肉堆积成了郑孝卿在永平帝面前的忠诚盖世。
郑孝卿进城的时候，自己都是蓬头垢面，铠甲破裂，一见永平帝就伏地大哭，一边哭一边还撕扯自己的头发，说都怪他们这些臣子无用，让陛下受惊受苦。
永平帝这样的人都被他感动的流泪，亲手把他扶起来，一点不嫌弃他一身脏污，抚着他的背连声说忠诚可嘉。
据说一边侍奉的几个大臣都快绷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郑孝卿自己吃了一大块肉，总算没忘记给东都将士们要一口汤。勤王的东都将士是唯一一在秦关城中就受到封赏的，所有将士加官晋级，士兵都有赏银，战死者也有加倍抚恤金——当然这会是打白条，官员们会记录下来，回东都后逐一兑现。
东都勤王军队的折损和秦关守军持平，不过所获丰富，所有人都带着笑，也自动忘记了残酷的行军途中他们是怎么诅咒郑孝卿的。反而一口一个“郑将军了不起”“宽宏大方”“体恤将士”。
十月初十，担惊受怕，自觉吃够苦头的永平帝起驾回京。
云长影没有看到永平帝“起驾回京”的盛况，那时候他还在秦州各地转战。勤王期间，几个年轻人都有战功，萧明业和钟微都算正式踏上了军旅生涯。
钟微在后半段表现得非常出色，军功簿上记录的长度超过了云长影和司徒凛的总和。关河说他“不亚于他三阿兄”，对他想要加入唐郡军自然十分欢迎。
随着战事收尾，将士们的情绪渐渐好起来，生归故乡，功劳待点，这是军旅生涯的人最幸福的时刻。
钟微的心情反而低落下去。
他不想回家。
袁祥和他是至交，看出他的状态不好，自是多方开导。
剩下的人也清楚，钟家连环死人的事还没结束。这一个月行军打仗，远离陌林，大家都已经忘了鬼蝶这些，当下重新想起，又是头痛欲裂。
司徒和云长影分析过这件事，他说钟家这个案子看着奇怪，认真梳理一下相关人员的牵连其实不难查。只不过信阳侯坚持复仇一说，鬼蝶之类的玩意又真的太有异域风情，大家的思路都朝着一个方向跑。
如果把这个想法抛弃，恢复到现代刑侦学的标准思考路径，查这种家庭连环凶杀案的第一逻辑是什么——当然是，谁得利，谁可疑。
司徒一开始是怀疑二房的，钟家老三在第三代里最为醒目，还有一个同样出类拔萃的儿子，不管是年龄还是功绩，都比还未出仕的钟微更有资格继承钟家。
一定要比，钟微的优势就是母家更为强大。
江氏一族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地位成就都远在韩家之上。别的不说，他亲舅舅就是一郡郡守，剑南道招讨大使。
可反过来说，正因为江氏娘家厉害，反而少了嫌疑——能仗势，干嘛脏了自己的手？
等到钟微被鬼蝶缠上，三房一个不落都在倒霉，司徒反而迷惑了。
如果这是一个普通富贵人家，那还能查查女婿，亲戚。
钟家这样的，什么女婿表亲幻想亲儿子死光好处能到自己身上，那就纯粹只有不考究的小说才能写出来的情节了。
司徒心里其实已经框定了一个嫌犯范围，就是一个没证据，二来，他还没理清楚这三房都不落的死人法里面到底有什么还不清楚的逻辑。
当下看钟微的状态，不是怕，而是逃避，看样子他对于幕后真凶的也有一定把握，而且，这个设想对他是一种折磨，让他下意识的只想远离，不想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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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