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之带着袁祥重新勘察现场。
昨夜有入侵痕迹的房间一共四间，其中书房有打斗迹象，另外三个房间都被翻过。之所以房间里保存的还可以，是因为士兵们等着从狱中把管家提来清点物品。
刘梦之先去看了书房。
这里的打斗情况一目了然，桌倒几翻，还有血迹。前期查看的小校说血迹从房中一直延到院子里、大门口、道路上……
“这些人是追打着出门的。人证没有提起？”
“没有，那人只说起来的时候听到人声，看了一眼。”
刘梦之：哼！
书房中，刘知县给袁祥展示了一下什么叫做“专业”。
看墙上、桌案上的砍痕，可以判断出有几种武器，用武器人的大概身高。
看血迹喷溅痕迹，可以判断出战斗开始的地方。
“在书房中至少有三人，都用刀。而且，是军队制式的刀。其中一人在这个位置”他指了指一个倾倒的架子：“半蹲着的时候遇袭，此人很敏捷，躲开了一大半，所以架子上有重重的一道刀痕。按照力度，如果砍个正着，此人是不可能有反抗能力的。”
“这三个人打斗着进入院子，这几个花瓶应该就是遇袭者防御的时候丢出的。碎片散落连续，门上还有一道砍痕，双方打的非常激烈，但是遇袭者没有战意。他受了伤，只想快点逃跑。
“至于到了院子后怎么样，已经没法还原了。”
袁祥抚掌：“小侄受教了！”
“此后，又有一批人，至少两人进入这个房间，他们在这里翻找了一阵子，主要翻的是书案。而且，这批人来的挺晚，应该是前一批人打斗半个时辰左右。当然，也可能就是那批人去而复返。”
“世叔，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袁祥还是第一次接触“查案”，大有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新鲜感。
毕竟，换了他来看，最多能说“几个人在里面打斗，有人受伤，用的是军中制式的刀”，没了。
“看这里，这片血迹是在半干的情况下又被人踩过，这片血量多，滴落状。这两边都有可以用于遮挡的物品。
“我们可以假设，那人遇袭后，双方打斗间熄了烛火。一片黑暗中，此人贴墙，借用架子和这个大花瓶稍微躲了一会。
“此时，他已经受了伤，静立时血滴落到地上，形成大团。
“此人对房内情况非常了解，看血迹的走向，他靠着墙摸到了门边。一直到靠近门口才被发现，双方又打了起来。
“回过来看这个血脚印。如果是打斗之中踩到的，就是那个样子，呈现拖拉痕迹，不完整。这个脚印非常完整，只能是这团血迹半干的情况下被人踩了才会形成。这么大一摊血，要半干至少是半个时辰。
“我为何认为是两批人呢，同样看这个清晰的脚印。这个，这个，也是半干情况下被踩过，一踏而过，还有重复踩踏痕迹。而这个，这是长时间没动弹形成的。
“他为什么站在这里不动呢，应该是因为这是最初遇袭的地方。这里一边是架子，一边是大花瓶。他会怎么想？”
袁祥脱口道：“他会想——遇袭之人是在这里找东西！”
“没错，所以他在这里仔细翻找了架子，翻看了花瓶里面。偏偏蔡功曹喜欢把写废的纸张塞到这个花瓶里，这人的查看就更废了点时间。
“事实上，那人最初遇袭的地方是那边。所以，我说来的是两批人。若是第一批人去而复返，不会搞错。”
“小侄还想问一句，为什么最初遇袭的地方一定是那边呢？可不可能在这里遇袭，打斗间到了那边？”
说起来，刘知县指认的袭击发生处反而没多少血迹。
“问的好。但是你想想，这个遇袭的人对房间内的情况很熟悉，他怎会反而躲向内间？再说了，一刀下去，只要不是砍脖子这些地方，血要涌出还是有一点时间的。”
袁祥回想了一下自己受伤时的情景，的确没错。
“还有，来看这处刀痕，力量很大，是全力的第一击。但是位置很低，要在这里留下如此明显的刀痕，遇袭者应该是蹲着的。遇袭者没道理在受伤的情况下，跑到房间最里面的角落里，对墙蹲着吧。”
这一点，袁祥也看懂了，这里有点薄灰，虽然脚印凌乱，还是能看出一个清晰的脚尖向墙的印子。
“我懂了，这个遇袭的人最初是在这里翻找东西——来人，把这里所有东西搬走，一张纸片都不能丢下！”
刘知县的案发现场之探勘实践教学室内部分下课，听的兴致勃勃地袁祥跟着又转了被侵入的另外几个房间。
刘梦之指了其中一间说这里不用管，打斗之间闯进来的，剩下三间都被翻找过。
但是这些人翻找的并不仔细，可见来找的人对于所寻物品可能的地点毫无概念。对任务完成与否其实也不太执着。
他们翻找的房间分别是主人书房、主人卧室以及蒋功曹长子的卧室，翻的地方以书架为主，应该是书信、书籍一类。
再联系“柔然奸细”的说法，八成是在寻找书信。
袁祥连连点头，书信的说法很靠谱，奸细网络挖掘就是靠各种书信往来的分析。
“这里又有几个问题出现了。世侄，我们假设就是在寻找信件，那么昨夜是什么人来找？”
“柔然人……吧？”
“柔然人如果在城内，他们根本不需要靠那么复杂的书信往返传递情报。如果不在……”
如果不在，蒋功曹出事才几天，柔然人又动用不了驿站的八百里加急，他们怎么知道事情变化的？
刘知县叹了口气：“可惜蒋功曹已经死了，不然让我审讯一下，或许会有很有意思的事情出现。世侄，你信不信，这蒋功曹与其说是柔然奸细，不如说他发现了一些重大秘密。而这个秘密和书信有关，这个书信很可能还存在于世。”
袁祥倒抽了一口冷气，把这件事前后想了一遍，之前大家都说这是柔然奸细，没人怀疑过。
逃跑是因为事情败露，书信当然是和柔然人往来的证据。
可现在蒋功曹已经死了，柔然人何必大费周章的来销毁什么证据。
一定要说，那就是另外一个同样被柔然人收买的官员，他和蒋功曹可能有些往来，所以来销毁证据。
可还是这句话，这个人在城内么？
都在唐源城，这种要命的事情，难道不是当面说更好？
还要时不时写个信抒发一下当内奸的心得么？
之前相互勾连查出来的都是审讯中指正、攀咬的结果。
和柔然人勾结的证据也大多不是信件，而是来路不明的财务。
“会不会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的情报……”
刘梦之哈哈大笑：“柔然奸细的事情都闹了那么久了，我想赵国公早就把唐郡的各种部署全部调整了一遍了吧。一个功曹还能打探到多少消息，值得柔然人，或者潜伏在城内的其他奸细顶风作案？”
袁祥讪讪一笑。
此时，蒋宅已经看完了，几人寻迹上街，继续刘知县的实践课。
昨天发生的事情，有两方人证。
一个是蒋家对面起夜的那个住户，另外是一股巡逻的士兵。
士兵是听到打斗声过去的，他们发现一群人在追逐一个人。士兵们试图抓捕双方，但是没有成功。
那个区域有不少达官贵人的房子，他们不敢太惊扰，又是晚上，双方都熟悉城内街道的样子，很快就把人追丢了。
“走，我们去那个区域看看。”
袁祥决定把不懂就问执行到底：“为什么确定是那个区域？”
“最近城里加强了戒备，县里的衙役双倍巡逻，军队也是一样。可以说，路上有大动静肯定逃不掉关注。昨天晚上只有这一支巡逻队有报告，所以，那场追逐就应该在这个区域有结果。”
寻找“结果”的过程，再次体现了什么叫做“术业有专攻”。
袁祥带的人就只知道满城窜，刘知县下辖的捕快人不多，可是目标明确，不到一顿饭就圈定了两个地方。
刘梦之逐一去看了，认定一处两边都是高墙的小巷是那个遇袭者“终结”的地方。
“无论死活，这人就是在这里被人带走的。我倾向于是活着被带走，而且是被人救走的。”
袁祥在巷子里踱步，试图用刘梦之刚刚教导的方法来判断。
后者也很愿意教导后辈，没有急着说结论，背着手含笑看着他。
“我懂了！这里没有的打斗痕迹。所以，要么遇袭者跑到这里已经没有了反抗能力，直接被追击者带走；要么就是救走。
“至于为什么是救走……小侄还是看不出来……啊，我知道了！这里半个血脚印，非常清晰。有人在这里站了许久，应该是有人在这里站着或者蹲着查看，而且花了点时间。若是那群追杀的，应该是扛了就走。
“不过，这救人的……这地方，不像是什么提前约好的接应场所。这就怪了！这人深夜看到一个人被砍得半死趴在地上，为什么不报官？”
刘梦之笑笑，这个可能就太大了，没有新的证据无法继续推演下去。
“如果是被不相干的人救走，十之**是官宦子弟。”
这个很明显，这个片区住了不少达官显贵。
“这个时间还在路上，要么办完差事回家，要么赴宴方归。宵禁之后带着这么个一身血的人不怕被查问……世侄，这样的人应该不太难查吧？”
袁祥连连点头。
“另外，蒋功曹是萧家二郎抓回来的吧？你去问问他，蒋功曹在路上说过些什么，如果不是机密，叫上我一起听听更好。”
赵国公这段时间为皇帝北巡忙的不可开交，几天前就前往河东郡安排，唐郡这里由副留守高思义主持。
赵国公的长子随行河东，公府主事就是次子萧明业。
袁祥和萧三郎是知交好友，还是姻亲。他刚回来就摊上连连死人，还真没来得及和对方好好聊聊。
刘梦之又指点说如果那人是被第三方救走的，还可以去医馆问问，那人受伤不轻，总要请大夫。当下除了军营，哪怕是显贵之家也没有养专用大夫的。
“对，对……说起来，这条路上就有医馆……哎，这不是司徒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