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蔡功曹被捕后,这个忠心耿耿的家人也在努力发挥自己的侦探才能。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只被蔡功曹提回来的鸽子。

要知道,这个时代信鸽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养的东西。

鸽子能千里送信,又隐蔽又快,放到后代那就是电报的级别。在唐郡这种前沿要塞,只有军队才能养信鸽。专人负责,每天清点,任何一只鸽子出去送信都要有长官批准。

这种环境下,如果想要截获密报,比如和柔然人传递信息,很实用的一个办法就是到城门附近蹲守信鸽。当然这种事想干成,一靠运气,其次箭法也要好。

蔡功曹显然就是截到了一封密信,这封信的内容让他恐慌到遣散家人紧急逃亡——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要上京报告。

此人在蔡家二十多年,深知主人的习惯。

蔡功曹是一个做事非常谨慎的人,谨慎到有点偏执。

数字一定要算两回,记录一定要誊两份。

他觉得这么重要的东西,蔡功曹上京前应该会在家里留一个备份。至于蔡功曹习惯性藏东西的地方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于是昨天晚上,他和人换了班,悄悄潜入蔡家。蔡家已经被搜查过,下人们也都被下在狱中等待讯问。庭院里的花木被践踏得趴在地上,房中衣物布匹散落一地。

他百感交集,可刚刚摸到书房就被人发现了。

官府居然在蔡家埋伏了人。

一番打斗不用多说,他负伤逃跑,和追兵在城中展开了一场小规模得追逃,然后就晕倒在小巷中,被司徒捡回来。

说完过程,此人泪流满面:“我家主人就这么冤死了,能发动那么大得阵仗的,唐源城中还有哪个?公子,我把主人藏东西得地方告诉您,如果……如果东西能到您手上,请为我家主人伸冤。”

司徒淡淡说了声:“知道了。”吩咐士兵们把人藏好,没有他的命令,不允许离开。

司徒凛听了一个不太复杂的故事,心情平静的离开医馆的时候,距离他不到两里的地方,袁祥正在发火。

“又死人!还一口气死了三个弟兄!我是怎么吩咐得?如果有人出现,先发信号再抓人。信号呢?还有,为什么只有三个弟兄?我不是命令留一队人么!”

被骂的人跪在那里低着头,不敢说话,连目光都不敢向上移一下。

为什么会出这么多问题,还不是因为蔡功曹死了么。人抓回来的时候,大白天得,从城门一路进来,半城百姓都知道。人死了这件事,别说官员们,消息灵通的百姓都知道了。

之前潜伏在蔡家,一是防止逃犯潜回,二是看柔然间谍会不会来联系。

毕竟那人逃亡的消息是严密封锁的。

守了两天连条野狗都没看见,等对方被抓回来,防备松了一半,人一死,所有人都默认继续蹲守毫无必要了,那不就偷懒得偷懒,溜号得溜号。

谁想得到真有人潜入,而且出手狠毒,把蹲点的三个弟兄都杀了。

早上去换班的弟兄发现出事,急急回报,袁祥带人跑去查看了一圈,顿时鼻子都气歪了。

把他气疯的到不仅仅是士兵们的懒惰、懈怠,而是从留下的痕迹看,蔡府一晚上进了两批人,两批人还在府中进行激烈打斗。

其中一组起码有五六个人,另一组人要少的多,总之就是在全城戒备一个月,抓了一堆人之后,柔然间谍照样成规模的在唐源城出没,照样杀人放火,而他们连影子都摸不着。

袁祥实在想不明白,柔然奸细他们不是没打过交道,他们自己也总往柔然渗透。

间谍网的作用是传递信息,而不是铁血暗杀。

一旦暴露,他们的第一选择是撤离,而不是杀了一家又一家的耍狠。

按照最近发生的事情,若都是柔然间谍所为,那柔然人是在唐源城中埋了一支军队!

唐源县令刘梦之等袁祥稍微平静了一下,才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事情的原委查明白,照下官的看法,不能再总说‘柔然奸细’了。恕下官直言,事发至今一个月没有结果,就是因为把所有事情都归纳为‘柔然奸细’四个字。”

刘梦之,河东人,勉强也算关陇势力的一部分。他这一年三十七岁,终于得到一个上县主官的职位,还是在声誉一向不错的赵国公势力下,隐隐呈现出飞黄腾达的迹象。

刘梦之官位不高,名声不低。

他以“敏锐有见识”而闻名,性子急、说话直爽,却又擅长交朋友。在唐郡的仕宦隐林之间都有名声,还有传闻他在绿林之中也有几个具备影响力的朋友。

在唐源官场中,刘梦之很有意思的和年青一代相处的很好。赵国公的二公子萧明业,以及袁祥都是他的忘年之交。

唐源这段时间的事情涉及军事,并不需要刘梦之插手。他之所以站在这里,完全是袁祥的邀请。

万事术业有专攻,赵国公的军队打仗是不错,可要论审案断狱,其实还是县衙州府的体系更完备,事实上,验尸缉拿什么的,也是从县衙调来仵作、捕快进行的。

刘梦之入仕之初,就是靠断狱出名。

看着士兵们在蒋家跑来跑去,翻翻草地,捅捅灌木从,一番忙碌,但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什么的样子。刘知县就很想捶胸顿足一番外加骂骂人。

他重重叹了口气,指指周围:“袁公子,下官忍不住要说一句。查案,最重要的是保护现场,仔细推演,你看看,你看看这些人跑来跑去有什么用?难道到现在还会有什么柔然奸细藏在草堆里等着刺杀么?”

袁祥讪讪一笑,吩咐收队。

“请公子吩咐下去,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先封锁现场,进入的人越少越好,然后快点让人来喊下官。”

袁祥:听懂了,但是不知道有什么用。

刘梦之更想叹气,一帮粗野大头兵,真的没法沟通断狱这种精细活。他们有谁看过前朝奇书《现堪明要》?

“足印!袁公子,足印、手印,特别是足印,我们可以判断出一共来了多少人,他们在什么地方停留时间长。打斗最激烈的地方到底是在哪里。

“你看看,这个院子泥地为主,这几天又下过雨,所有的足印都清清楚楚。而且可以从叠加的情况,干的情况分出到来的先后次序。可现在呢,弟兄们呼啦啦进来几十个,踩得乱七八糟,根本无法分辨。

“再比如,来来——你们说昨晚来了两拨人,为何如此判断?”

被喊过来的是一个小校,眨眨眼睛道:“有打斗,有血迹。”

“有打斗就一定是两拨人?就不能是一拨人内讧?”

小校,袁祥:…………

“袁公子说其中一波有五六个人,这又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袁祥看着小校。

“是,是有人看到了。附近有个人起夜,听到动静,看到一拨人从蔡府出来,五六人……”

袁祥苦笑,向刘梦之拱了拱手:“小侄明白了。这些人可能分批出来,也可能走不同的方向,而且目睹之人睡得晕乎乎的,并不一定看全了人。”

“嗯——孺子可教。”

“如果大伙知道保护现场,让县衙的弟兄们来勘探,仅凭足印就能推断个八成,比一个睡晕乎的人的话可靠的多。”

袁祥苦笑:“那——现在还能查看么?”

刘梦之翻了个白眼。

小校看袁祥的脸色,忙道:“房间里还没怎么动,可以去那里看。”

刘知县点点头,做了个引路的动作。

其实,即便是没有保护好的现场,也有勘验的办法,可他不会。

《现堪明要》流传的很少,也非常不全面,他到手的更是一个残本。里面倒是写了当前这种情况下依然可以通过足印分层、分类实现重建现场。但是具体的做法——这部分散失了。

他是在十年前偶然得到这本书的,是第一个赴任的地方一个县衙书吏介绍给他的。

他一看就惊为天人,更对残本这件事捶胸顿足。为此很是费了一番心思去探寻作者的人生。

《现堪明要》的作者并不是某个乡下不得志的仵作县吏,他的名字在史书上也占了好几行字。

此人乃是赵的一名官员——汉末动荡后统一全国,但是不到三十年再次天下大乱的那个倒霉王朝。

他以善于断狱闻名,仕途进展的也很顺利。特别是赵明帝时期震动天下的楚王被害案,让他得以扬名京师,并最终走到三品高阶。

《现堪明要》就是他集合一生断狱经验写下来的。

但是这本书的命运实在很不好。

书成不到两年,明帝去世,五年后天下大乱。

两百年山河破裂,诸侯林立,谁还去关心一本断狱理论书的去向。

更别说,里面大部分探查,检测的内容都是仵作、捕快这些贱业需要去做的,优雅的勋贵子弟根本不关心。

刘梦之这些年一边四下寻访更全的版本,一面也把自己断狱的经验整理,希望有朝一日也能留下这样一部作品造福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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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唐
连载中明月晓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