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的是一处花楼。
几人走近的时候,里面已经乱成一团。花娘们有的尖叫,有的哭泣,还有不知所谓的尖叫着乱跑。一群人从里面往外冲,花楼的打手在那里阻拦,可又不敢真的对贵客动手。推推拉拉间一群人出了院门。
鸨母打扮的妇人一面喊着“报官,快去报官”一面飞一样跑出来,一把拉住为首一人的袖子:“杨公子,你可不能走。你走了,奴等怎么交代。”
那人用力一挥手:“你怎么交代关小爷什么事?等官府来人了,你们就说那姓赵的自己没长眼睛摔了一跤,把自己摔死了呗。小爷打他了?推他了?”
旁边几个人也连声说:“对啊,杨公子什么都没干,一个指头都没碰他。”
另外一群人也赶了出来,大声骂道:“要不要脸,好端端的冲上来就打人。跑什么跑,等官府来人,让他们给赵贤弟偿命。”
云长影等人找了个不当眼的地方站着看热闹,忽然发现当事人居然是认识的。
“那个,是杨三郎没错吧?”
柳熙宁轻笑:“是啊,既然是……熟人。走,我们去看看能不能为杨公子解个围。”
在一群人的叽叽喳喳里,三个人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事情其实很简单,而且很俗气。
杨三郎带了一群人来喝花酒,和同样呼朋唤友的一群官宦子弟为着争抢一名新到的绝色花娘吵了起来。大家都是官宦子弟,谁的爹都不好用。吵架很快变成动手,然后就出了人命。
当时乱成了一团,打架的劝架的,拼命阻拦的花楼打手,还有凑热闹成分更多的花娘。一群人推揉在一起,加杂着鸨母和小厮们“大爷都别打了,别打了”的劝解;以及花娘们“啊呀呀呀,我的头发,好疼啊”的娇呼。
等花楼的人好容易隔开两边,鬓发都乱了的鸨母忽然发现地上躺了一个人,还有一滩血。和杨三郎撕扯的最厉害的那个姓赵的官家子弟已经死在当场。
这边叽叽喳喳,那边云长影和司徒凛已经跑进去看了一圈现场。
说起来,人类对什么事经受多了都能免疫,反正再看到脑浆满地的场面两个人都已经毫无感觉。
乍一看,赵公子的死的确像是个意外。
他倒在一已经被撞翻的摆放花瓶的架子边,花瓶已经粉碎。等东都府差役来看,十之**会说是争执之中推柔倒地,不幸撞到架子的边角上,头破血流的死了。
但是,放在“食脑怪”故事正新鲜的背景下,头破血流,脑浆四散,就太微妙了。
云长影立刻扫视了一遍在场的人,没看到可疑的人。花楼出了事,其他客人也忙着往外跑,场面更是一片混乱。
没过太久,官府的人来了。
第一波来得并不是东都府的差役,而是负责东都卫戍的千牛卫。
负责现场的还是一个看上去不小的官员,里里外外一阵搜查,末了一句:“所有人都带回去!”
一群官宦子弟当然不愿意,家丁们也上来护着主人。
老鸨更怕,哭着喊:“这就是个意外啊,赵公子,赵公子就是自己滑倒的,对不对?”
这一下,连跟着那倒霉鬼一起来的人也沉默了,有两个还低声道:“对,是意外吧。”
那官员冷笑一声:“意外?这分明是食脑怪杀人!”
四下一片尖叫,东都食脑大仙神像都流行开了,花街酒肆哪里会没听过食脑怪的恐怖故事。
柳熙宁看看云长影,后者靠近两步低声道:“很微妙,要是食脑怪……这一次吃的特别不讲究。”
大概是妖物天性,食脑怪若是用穿人脑子的方法杀人,肯定是不会放过这一口美食的。这一类现场流血一般不多,如果能做个开颅检查,脑浆什么肯定被吃干净了。
那些官宦子弟更生气了,高声道:“食脑怪杀人,那和我们更没关系了。难道我们是妖怪吗?”
一边花娘也娇滴滴道:“对呀,食脑怪又不是画皮妖,难不成还会扮成哪位大爷的样子?”
这句话一出,整个安静了一下,然后可以看到本来聚成一团的人群微妙的拉出来距离。
花娘随口一句话,在场的所有人反而更害怕了。
看着杨三郎有一点动摇的表情,柳熙宁觉得是时候可以说两句话了。他微带惊喜的先喊了一下那个为首长官的名字,云长影听到一个“郑某某”,忽然意识到其中的微妙。
后者一时没认出他,他笑着说三年前在郑侍郎府上见过一次,当时怎么怎么。
后者虽然还是一脸“我真的想不起来你是谁”的眼神,但努力挤出笑容装着啊啊,我错了,我想起来了。几句话一说,连眼神也真挚起来,最后自己都能说服自己“没错,我怎么能忘了你,我们是好朋友啊”。
套了几句近乎,才说这里的好几位公子我都认识,这个是谁谁的大郎,这个是哪个哪个的三郎,大家都是体面人。既然兄台说是食脑怪杀人,那就与众人没什么干系,何必要抓人呢?
那人呵呵一笑:“柳兄有所不知,我们昨日得到东都府传来的消息,食脑怪并非什么妖邪。那是被奸人控制的南疆异兽!大将军说了,以后再遇到食脑怪之案,需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带走。”
柳熙宁自然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一些怀疑,又和那人嘀咕说这些人来头都不小。就算有凶手也不可能所有人吧,你把他们抓进去了,这梁子可结大了。食脑怪长什么样子?要不当场搜身?何必非要抓走呢。
那人哪知道食脑怪长什么样子,但是听了他这么一分析也嘀咕起来。他虽也是郑家的人,确是那种平日里连求见郑孝卿资格都没的。长官说让抓所有人,可没收这些人来头那么大。
心气一泄也就怂了,让在场的人都登记名字住处,又让鸨母一一核对,也就放人了。
杨三郎这一晚也搞得狼狈不堪,趁着众人不注意时,朝柳熙宁做了个感谢的手势。此时已是深夜,这群人自不怕宵禁,可这晚上又惊又吓,除了和那赵公子相熟的人急着去报信,其他的各自在坊内找客栈住下。
柳熙宁则含笑对那军官说:“这两日恰好要去郑侍郎府上叨扰,届时再聊。”
那人神色里更是敬重,心想还好没有得罪,看这气派,其父辈定是郑孝卿莫逆之交。
作为东都最著名的客栈,毫无意外地,杨三郎等人和柳熙宁他们又撞了个正着。柳熙宁刚刚替他们解围,杨三郎又提出请他们喝酒。
杨三郎说是奉其父杨雄之命来给一个世交的长辈送贺礼,因着好些日子没出来,东都的朋友一定要请他喝酒听曲,没想到听了个晦气。
“那个……不小心摔死的赵公子,可是右武候将军家的。”
“就是他,整日里游手好闲、招惹是非。柳兄你说,我们先到,也没人要独占花娘,就说让把曲子唱完再走。他们一伙人就推屏风砸杯子。”
柳熙宁笑了笑,杨三郎面对这么个优雅高贵的人物,自觉这种花楼争艳的事的确丢人,讪讪一笑,有点说不下去了。
云长影说这会是应付过去了,明日只怕赵家闹将起来,三公子就是不怕,也少不了被烦扰一番。
杨三郎摆摆手:“这倒是不要紧,我已经着人去解决。右武候将军家里五个儿子,这老四是最不受宠爱的一个。最最重要的,他就是招惹是非把自己摔死了,也不知道今天来的那人一口一个食脑怪是什么毛病。
“要真是食脑怪,那也只能怪他命不好。再说了,我们都看过食脑怪杀人的样子,哪有那么血淋淋的?还什么岭南异兽,可被操控。柳贤弟,你觉得那个刀劈不死,穿墙钻地的东西能叫做‘兽’?这东西,能和狗一样听人话?”
“杨兄,食脑怪确实可以被人驯养。”
“啊?柳贤弟……”
柳熙宁把他们这些天的历险简单说了一遍,又体贴的拿出一个护身符,说里面是他用朱砂抄录的诛邪神咒,又请某地道长开了光让他务必随身携带。还开了个玩笑说:“若是真遇上了,拆了护身符对着读或许更有用。”
杨三郎自然是感谢着收下。柳熙宁又提醒说这次请的是高道开光,身上若是带着明法大师的护身符,还是先取出来为好。
杨三郎:“啊,没带……哎,现在想想实在后怕,今日晚上出去的急,什么宝物都没带。要那里真有食脑怪出现过,啧啧……”
云长影和他算不上熟,也还很不习惯古人的寒暄。安安静静喝酒吃点心,听那两个你一言我一语。
他就觉得,今天晚上这位杨三郎的话实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