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您已经走了一下午了,坐下歇歇吧,转的奴婢头都要晕了。”
“你说泱国要皇子?这事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奴婢拦了那只传信的鸽子,亲眼看到的,泱国的信使估计也快到了。”
淳于贞刚坐下来,又急得团团转,寒露无奈,只得倒了杯水递给她。
“年龄合适的皇子也就相里墨和我的煦儿期儿,王上前些月还在为相里墨找合适的婚配,你说他会让谁去中原呢?”
她一边说,一边手抖的不成样子,杯里的茶水撒出大半,寒露又默默拿帕子擦拭罗裙上的水渍。
“我看,就煦儿期儿选一个去吧。”
一道浑厚的男声响起,相里茂背着手走进来。
淳于贞手里的杯子辗转几番终于掉了,她忙起身去挽相里茂的胳膊。
“王上,不可呀,中原路途遥远,他们年龄尚浅,怎能受得了这般颠簸。”
相里茂摸摸胡子,似笑非笑道,“那你说大两岁的是不是就能受得这种颠簸了。”
淳于贞面色一懂,嘴角生扯出一抹微笑,“大两岁的话,可能是会好些吧。”
“你说比煦儿期儿大两岁的都有谁呢?”相里丝茂又摸摸胡子。
“嗯.………可能?是?”大两岁的也就那一人,相里墨三个字就在嘴边,但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不是说过,会把墨儿当亲生的看的。”
淳于贞一时语塞,开了几次口却什么也没说。
寒露见状,屏退众人,偌大的寝宫内,只剩二人。
两人挽着手坐在床边。
“午后会有朝中重臣前来商议,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无论选谁,都像挖我心头的肉,再者,我想听听他们的想法。”
淳于贞将头靠在相里茂肩膀上,要在往常她肯定要大闹一番了,如今却是静静听他说。
她知道此时多说无益,若是一味推举相里墨,又显得是她这个做继母的心思歹毒了。
且不说中原路途遥远,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到她的煦儿期儿。
若是相里墨去中原,那相里煦和相里期便有机会成为第一顺位继承王位,若是相里墨不幸客死他乡,那便更好了。
送走相里茂后没多久,淳于贞便写了一封密信派人送出宫。
———
平嘉王宫
穿着最尊贵的人站在主位前低头一言不发,表情十分凝重,位列在侧的朝中重臣见状也缄口不言。
静到地上掉根针的声音都能传遍整个大殿。
“诸位爱卿。”不知过了多久,相里茂开口,“今日召集各位来,想必也都清楚,泱国要求派皇子做质子,诸位可有合适人选推举?”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论选谁,都势必会得罪人,许久也没一个人站出来。
“王上,现下皇子只有五位,八皇子九皇子尚且年幼,可去的只有大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四皇子自幼体弱,去中原恐难以适应,臣以为,可在大皇子和五皇子中择出合适人选。”平嘉第一将军淳于钦率先进言。
相里茂现在看他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要不是淳于钦撺掇他,想必也不会贸然进军泱国,如今落得个大败的下场,还要白白送皇子去当质子。
他冷哼一声,虽对淳于钦有些意见,但秉持听真话,且情况确实如此,还是仰头示意他继续说。
“大皇子和五皇子皆自幼习武,身强体壮,除此之外,大皇子聪明过人,深受齐夫子亲传,而五皇子虽武艺高强,但功课欠缺,中原人多狡诈,若有城府,大皇子更能得心应手些。”
“放肆!”相里茂闻言大怒,眉毛快拧成一团,伸手抄起一旁的折子摔下去。
众臣吓得忙下跪,除了淳于钦,无一人额头离开地面。
淳于钦咬咬牙,又说,“大皇子为嫡长子,身份尊贵,更能体现平嘉的诚意,才能保国安稳,如今平嘉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泱国的军营就驻扎在边境,随时可能开战,还请王上,为了平嘉,早作定夺!”
他重重将头磕下去。
“淳于钦!”相里茂走到他面前,手指着他止不住地颤抖,“若非你极力上书进兵泱国,岂能落得如今的下场!若是泱国不要皇子,真该将你送去。”
“为平嘉,臣甘愿。”
相里茂气得说不出一句话,叫人传两位皇子来。
“淳于将军与王后是一母同胞,您说让大皇子去,未免太过私心了。”
人群里不知从哪传出的声音,此话一出,又一阵窃窃。
淳于钦仍面不改色,“众人皆知王后是我胞妹,倘若私心偏向,我岂敢如此明目张胆?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接着,又向相里茂行礼,“臣以为,大皇子文武双全,五皇子虽与大皇子武艺相当,但谋略欠缺,大皇子身份尊贵,实属去中原的不二之选。”
相里茂气得简直快要拔剑了,远处脚步声渐渐清晰了。
“我愿意去中原。”
相里墨和相里期一齐走进来,行礼过后,相里墨上前一步,“父王,儿臣愿当质子,去泱国。”
“父王,儿臣也愿去。”相里期接着说,“我能吃苦,能打架,王兄性格温润,去了可要被人欺负的。”
大殿里又陷入沉默,相里茂看着眼前两个儿子,是他最出色的两位皇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是谁都舍不得,眼睛忽然发酸,他转过身去。
“儿臣去意已决,为父王分忧,在所不辞。”相里墨稽首。
相里期本想开口,王后侍女匆匆来报,说王丝后突发疾病,请他去看,他清楚母后的用意,想来也不是真的伤病,便迟迟不肯走。
相里茂垂头看着相里墨,看他坚决,无奈又像自嘲般笑笑,“那便大皇子去吧。”
“父王不可...”相里期还想说什么,又被打断。
“多谢父王。”相里墨再次叩首。
相里茂对这个儿子的感情是复杂的。
他与发妻自幼一同长大,共同走过十余载的岁月,刚行冠礼,便娶她为妻,不久生下相里墨。
想来幸福的时光是转瞬即逝的,发妻因病早逝,走的时候,相里墨才两岁。
面对咿咿呀呀还不会说话的儿子,他总是心存愧疚,不知如何告诉他母亲离去的噩耗,恨自己没能保护她,也恨老天为什么要带走她。
他发誓要给儿子世上最好的,要将他养成翩翩公子,为他寻世上最好的女子做妻。
发妻逝去不过一年,迫于朝中压力,他娶了平嘉名门淳于家嫡长女做王后,如此相里墨便养在她身边,她没孩子还好,若是有了亲生孩子,还会将相里墨视为己出吗?
他担心并非多余的,哪有人比得过自己的孩子?后宫的人越来越多,子嗣逐渐兴旺,每个皇子公主都和自己的亲生母亲在一起,只有相里墨一人靠着养母施舍的爱度日。
他心里的天平不断向相里墨倾斜,生下两个皇子后的王后也逐渐不满,担心自己的儿子会被冷落,施舍相里墨的温暖便更如同残烛般破败。
一个平静的一天,他收到一个盒子,说是发妻生前的物什,他将其视若珍宝,回到寝宫,在四下无人时打开,却发现,那是她与别人通的书信。
他越看越气,看着上面亲昵的称呼,仿佛能看到两人呢喃的画面。
看着看着,一张从未见过的新的字迹的书信写着,相里墨很有可能不是他亲生的。
泪水从脸颊滑落,强烈的愤怒冲上大脑,他不能相信,从小养到大的儿子竟不是自己亲生的。
但看着和他相似的眉眼,他又真希望是旁人挑拨离间伪造的书信。
他不能确定相里墨的真实身世,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他再也无法向从前那样毫无芥蒂地对他了,不知何时起,两人越来越疏远,直到,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话,也成了一种奢望。
相里茂兜兜转转,还是走进相里墨的寝宫,宫内的侍从忙上忙下,都在收拾去中原的包袱。
他在寝宫内看了几番也没有见到相里墨的身影,如此想来,便是在那里了。
王宫西侧偏远的祠堂内,有一个身影在烛光下拖得老长。
“这么晚了,怎么在这?”相里茂背着手进去,环视一周,这里被人打扫的很干净,他很久没来过了。
“父王。”相里墨赶紧起身,想要行礼却被相里茂先一步拦下。
两人席地而坐,沉默了好久,谁都没开口。
“何时启程?”
“三日后。”
烛火微微,眼眶莫名湿润,老男人别过脸去。
“经常来这里吗?”
相里墨抬头看着台前的牌位,深吸一口气。
“以前总是害怕想起母亲,往后想来,”一阵轻笑,“倒也难了。”
少年回头看,父亲也背对着自己,他看不清他的脸。
“有没有什么要准备的?缺什么东西?我叫人给你添些。”
“多谢父王,一切都好,不必了。”
两人又沉默半晌。
“那我便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恭送父王。”
相里墨行礼后再起身,眼前已无一人。
他勾起嘴角,自嘲似的笑笑。
跌跌撞撞长大,如今,我已不需要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