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安排,常令人唏嘘。电话里中气十足催婚的“母上大人”,实则是沐熙和褚卿月的养母。而卷入“小妈风波”的陆航远父女,竟是她血脉相连的表格与侄女。
沐熙的生母,曾是海城世家的明珠;生父,是走出贫瘠山村的才俊。两人在校园相知相爱,却因门第掀起巨浪。生母毅然放弃荣华,追随爱人扎根山村,被震怒的外公逐出家门,断绝关系。
在沐熙心中,父母不仅是爱侣,更是意志如钢的**战士:母亲栉风沐雨,成为扶贫书记;父亲一人挑起村小学重担,为山娃点亮知识微光。
幼时的家虽物质匮乏——常停电,水含砂,上学需跋涉崎岖山路——精神却无比丰盈。泥土芬芳、夏夜蝉鸣、翻滚的金黄麦浪,以及躺在麦穗间仰望碧空触摸云朵的自由,是沐熙灵魂永不褪色的温暖底色。
然而六岁那年,暴雨引发特大山洪,为村小领取捐赠书籍的父母不幸罹难,遗体在下游紧紧相拥。
沐熙一夜成孤,靠乡亲百家饭维生,直到一对下乡巡演的文艺工作者——后来的养父母她带离大山,赋予她充满艺术与爱的新生。
二十岁时,表哥陆航远找上门。当年逐女后,外公悔恨成疾,得知女儿女婿死讯、外孙女失踪,外婆悲痛早逝。老人动用一切力量苦苦追寻,直到沐熙考入名校才锁定踪迹。病榻上的老人见外孙女平安成才,如枯木逢春。
面对迟来的血缘,沐熙平静疏离,往昔伤痛与养父母深恩让她看淡血脉。豁达的养母反鼓励她认亲,并与陆家相处融洽,如添一门热络远亲。
谁料,这份平静竟被一个无心的“小妈”谎言,骤然打破。
陆诗怡的小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颤巍巍地按下了亲妈的电话号码。沐熙站在一旁,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喂~宝贝?” 电话接通,一个慵懒成熟、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异常悦耳的声线响起,正是陆诗怡的亲妈周扬,“怎么想起来找妈妈啦?在熙熙小姑那儿玩得不开心吗?”
听到这熟悉的、似乎并无怒意的语气,电话这头的两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陆诗怡和沐熙瞬间开启滑跪模式,对着话筒语无伦次、争先恐后地深刻检讨自己的滔天大罪,从家长会装妈到“小妈”乌龙,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语气充满了悔恨和求生欲。
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未降临。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呵……我就知道是你们俩小混蛋搞的鬼!”
周扬的声音带着了然的笑意,甚至有点得意,“陆航远那个怂包?他要是真敢背着我给我宝贝女儿找什么小妈,不用你们动手,我亲自飞回去把他皮扒了。”
沐熙愣住了:“啊?那嫂子你……为什么不理我哥?他还以为你真信了谣言气炸了……”
“嘁,” 周扬慵懒地拖长了调子,带着点女王般的傲娇,“谁有空生他那点闲气?纯粹是被他烦死了。天天跟块牛皮糖似的赖在我家门口不走,赶都赶不走,影响我度假心情!正好借这‘小妈’的东风,让他好好急一急,长长记性!”
她压低声音,带着点恶作剧般的兴奋,“哎,你们俩可千万给我保密啊,一个字都不许透露给那个前夫哥。这次,非得让他好好体验一把什么叫追妻火葬场,不脱层皮别想完!”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个男人低沉又委屈的声音,似乎离话筒很近:“老婆……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跟我回家吧……”
周扬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对着话筒外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声音瞬间冷下八度:“滚,谁是你老婆!前夫哥,要我拿离婚证糊你脸上吗?再吵吵我报警告你骚扰。”
说完,干脆利落地“嘟”一声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沐熙和陆诗怡面面相觑,足足愣了十秒钟。
最终,陆诗怡长长地、充满感慨地吐出一口气,摇着头:“啧啧啧……真是天道好轮回。驰骋商场的小陆总,还是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沐熙算是看明白了,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充满了对那位表哥的“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所以,我们都是你爸妈play中的一环。”
卧室里,回荡着陆诗怡终于放:松下来的、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以及沐熙那带着无尽调侃的悠长叹息。
一墙之隔。迟骋陷在宽大的床褥里,指间夹着一支高希霸贝伊可雪茄,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氤氲开淡淡的、醇厚的烟草香气,如同他此刻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
穿着小熊睡衣的迟裕晟推门进来,小大人似的皱起眉,瓮声瓮气地提醒:“哥,别抽了,也别想你的心上人了。过几天你要飞到蒙特卡洛开赛前发布会,得调整状态了。”
迟骋嗤笑一声,懒洋洋地吐出一个烟圈,银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凌乱:“呵,臭小子,现在都敢管你哥了?” 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
迟裕晟毫不留情地戳穿:“自从发现沐阿姨住对面,你就带着我再也没换过小区了。”
他掰着手指头,小嘴叭叭地数落,“以前呢?东城别墅住俩月嫌吵,西山庄园住仨月说远,北边那套大平层刚装修好你又说风水不对……隔三差五就搬家,跟换衣服似的。这小区还是开发商硬塞的样板房,爸妈看着离我学校近才勉强收下,不然你才瞧不上呢!”
被戳中“黑历史”的迟骋瞬间恼羞成怒,抄起手边的鹅绒枕头就砸了过去:“滚去睡觉,小屁孩懂什么!”迟裕晟敏捷地躲开枕头攻击,做了个鬼脸,麻溜地溜回了自己房间。
世界终于重归彻底的寂静与漆黑。只有雪茄顶端那一点微弱的红光,在迟骋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明灭。
他摸过床头柜上的新手机,屏幕亮起,解锁。壁纸赫然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女,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一棵老槐树下。阳光穿过叶隙,在她清瘦得几乎有些单薄的肩头跳跃。
她对着镜头笑着,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双眼睛——没有金丝眼镜的遮挡,明亮、清澈,如同山涧最纯净的溪流,盛满了十六岁特有的倔强与微光。除了更瘦一些,眉眼神情,竟与如今相差无几。
迟骋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屏幕,仿佛能触碰到那个遥远的夏天。
烟气的熏染和酒精的余韵,终于将他拖入了沉沉的梦境……
画面瞬间被拉回十六年前那个燥热的午后。刚刚结束人生第一场F4方程式比赛的迟骋,意气风发。对于从小就被送到国外进行严苛训练、为此准备了无数日夜的他来说,这场胜利如同探囊取物。
少年鲜衣怒马,春风得意,迫不及待地回到了阔别许久的故土。
他约了最好的哥们王振峰,想痛痛快快打一场酣畅淋漓的篮球,宣泄这无处安放的兴奋。可到了球场,却接到王振峰临时有事的电话。
迟骋有些扫兴,百无聊赖地抱着篮球,在偌大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溜达。午后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冠,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被晒暖的气息。
忽然,一阵清越的、带着破空声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循声望去。只见校园僻静一角,几株开得正盛的桃树下,一个穿着素白练功服的少女正在舞剑。
风起,粉白的花瓣如雨纷扬。阳光碎金般流淌在她高挑却格外纤细的身影上。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柔韧与力量完美交融:时而如弱柳扶风,一个惊险而优美的下腰,剑尖轻颤;时而又如惊鸿乍起,一记干净利落的飞踢,足尖精准地踢中剑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银弧,稳稳落回她手中。
衣袂翻飞,发丝轻扬,每一个转身,每一个定格,都充满了韵律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蓬勃的生命力。
迟骋抱着篮球,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他从小在国外的名利场长大,见过太多明艳张扬的面孔,习惯了豪门小姐们的精致与骄矜。可眼前这一幕——那在纷飞桃花与金色阳光中舞动的、清瘦却充满韧劲的身影,那双专注而明亮的眼睛,那种糅合了古典韵律与现代力量的美……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劈开了他认知的藩篱!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涌回四肢百骸,带来一种陌生而强烈的悸动。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原来美,还可以有这样一种形式——不是堆砌的华丽,不是刻意的张扬,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如同山野劲竹般的清韧与力量,在寂静处绽放出足以撼动人心的光芒。
梦中的少年抱着篮球,呆呆地站在桃树下,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呼吸。只有那抹在花雨中舞剑的白色身影,如同最绚丽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年少的眼眸,也刻进了此后漫长岁月的记忆深处。
雪茄在指间无声地燃尽,留下一截灰白的余烬。黑暗中,迟骋的呼吸均匀而悠长,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梦中的悸动与温柔。
少年迟骋单手插着兜,踩着午休结束的铃声,懒洋洋地踱回教室。他人还没完全进去,里面先炸开了锅。
“骋哥回来了。”“哟,冠军驾到。”“快说说,国外比赛刺激不刺激?”
瞬间被热情的声浪包围,迟骋习以为常。作为海城顶级豪门迟家的独子,家世在班里这群非富即贵的公子小姐里也是金字塔尖的存在。
加上他常年在外进行严苛的赛车训练,一年里有四分之三的时间都在国外赛道和训练营里度过,每次回来都自带光环和神秘感。
他随意地扬了扬下巴,嘴角挂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算是回应了同学们的恭贺和好奇。
目光扫过熟悉的教室,脚步习惯性地走向自己靠窗的那个位置——那是班主任特意给他留的“专座”,因为他经常缺课,同桌位子也一直空着。
然而今天,他脚步顿住了。
那个一直空荡荡的桌面,此刻赫然放着一个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书包。书包样式简单朴素,与周围精致昂贵的名牌书包格格不入。
“嗯?” 迟骋眉梢微挑,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
坐在前座的死党王振峰立刻扭过头,脸上带着促狭的笑:“骋哥,惊喜不?老班给你安排的同桌到位了!转学来的,今天刚正式来教室,之前代表学校去打物理竞赛了。”
他故意顿了顿,压低声音,挤眉弄眼:“是个大美女,身高得有一米八吧?而且……啧啧,成绩贼拉好,听说从转学过来就没掉出过年级前三,妥妥的学神加女神配置啊!老班说空位就你旁边最合适,这不,给你送来了。”
迟骋嗤笑一声,漂亮的桃花眼里掠过一丝不以为意的轻慢。美女?学霸?在他那个充斥着超模、名媛和天才车手的圈子里,什么样的没见过。
他随意地“嗯”了一声,拉开椅子,带着点被强行塞了个“麻烦”的烦躁感,一屁股坐了下去,顺手把限量版棒球帽扣在脸上,打算继续补回笼觉。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夹杂着女生们欣喜的低呼。
“阿熙,你终于回来啦!”“竞赛怎么样,累不累?”“你不在这几天,所有老师都想死你了。”
趴在桌上的迟骋被这阵突如其来的热情吵得眉头微蹙。他有些不耐烦地掀开帽子一角,视线带着被打扰的冷意扫过去——
下一秒,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僵在了原地。
那个被几个女生亲昵地簇拥着走进来的高挑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一个同样朴素的帆布包。午后的阳光穿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在她身上投下跳跃的光斑。她脸上带着清浅温和的笑意,正柔声回应着同学们的关心。
是她!那个在纷飞桃花下舞剑,如同山野精灵般撞进他眼底的少女!
迟骋感觉心脏像是被自己最熟悉也最狂暴的F1引擎猛地轰击了一下,瞬间泵出的血液直冲头顶,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耳鸣。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将掀开一角的棒球帽重新扣回脸上,整个人重重地趴回桌面,试图用这个动作掩盖住自己瞬间失态的狼狈。
然而,那抹白色的身影已经径直朝他——或者说,朝他旁边的空位走了过来。
他听见自己座椅被轻轻拉开的声音,感受到身边空气的轻微流动,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干净的皂角气息。紧接着,一个清悦如溪水流淌、带着点温润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礼貌而疏离:
“你好,新同桌。我是沐熙。以后请多指教。”
迟骋趴在臂弯里,身体绷得死紧,一动不敢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贴着冰凉的桌面,热度却不受控制地攀升。他喉咙发干,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几乎听不清的鼻音:“……嗯。”
沐熙似乎并不在意新同桌的冷淡,只是礼貌性地打过招呼后,便安顿下来。
很快,迟骋就听到几个捧着练习册的女生围到了沐熙的桌边,叽叽喳喳地开始请教问题。他本以为这些女生的目标是自己,毕竟这是常态。然而,这次却不太一样。
“熙熙,这道题我真的想破头了……”
“沐学神,快帮我看看这个思路对不对?”
“对对对,就这个受力分析,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沐熙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不疾不徐、柔声细语的调子,耐心又清晰:“嗯,这道题的关键点在这里……你看,我们可以这样分解受力……”
迟骋维持着“沉睡”的姿态,一动不动。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臂弯阴影里的脸颊烫得惊人,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那副慵懒、漠不关心的姿态,仿佛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然而,垂在身侧、搁在腿上的那只手,指尖却死死地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泛白的月牙印。
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和莫名的燥热席卷了他。原来……刚才那些热情的目光和声音,从头到尾,都不是冲着他这个所谓的“天之骄子”来的。
尴尬了。他用力闭了闭眼,在心底无声地咆哮:原来不是找自己的!
阳光透过窗棂,暖洋洋地洒在迟骋僵硬的脊背上,也照亮了沐熙专注讲解题目的侧脸。教室里其他角落的声音仿佛都模糊远去,只剩下少女清晰温柔的讲解声,和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在耳边反复交织、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