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泽挥刀斩断一支飞来的暗箭时,一名狼鹰军突然从他背后扑来偷袭,等封泽反应过来时,那人手中的刀已近在咫尺。
就在封泽以为自己躲闪不及之时,扑向他的那人突然倒地,他的背上还插着一支箭。封泽顺着箭飞来的方向望去,竟是赵云澜!而他手里拿的正是自己送他的排云弓。
封泽看过去时,赵云澜刚刚垂下手来,两人相视一笑,封泽的眼睛里是心照不宣的感激。
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时间叙旧,赵云澜和封泽便各自应付起共同的敌人了。
很快沈巍也赶来,在赵云澜身边守着,和他一起迎战熟悉的狼鹰军。与在燕尾坡的战场不同的是,封泽不再是那个发动战争的野心鹰王,而是一个身处困境的悲催国君。
有了沈巍等人的帮忙,贺太后带来的狼鹰军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前后也就半柱香的功夫,局势便倒向了封泽这边。
贺太后与封珏,还有几个负隅顽抗的巫族人被逼到了山崖边,还有几个拼死护着贺太后和长宁王的死忠之士,他们大概是知道自己最后的结局一定是死,所以打算护着他们的主子从山崖上跳下去,也好过被活捉或者乱箭射死。
“母后,我不想死啊!要不我们还是认个错吧?”封珏拉着贺太后的衣袖哀求着。
看着目前的情形,已经是没有任何胜算了,贺太后也明白自己大势已去,不过她一生要强,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求饶的。
贺太后捧着儿子的脸,红着眼眶道:“对不起珏儿,母后原本是想替你争来这北疆天下的,如今做不到了。你不要怪母后,如果有来世,母后一定让你过得更好。”
封珏听着母亲的话热泪盈眶,他知道这是母亲最后的遗言了,他糊涂一生,什么都是母亲给的,如果生离死别了,他却没能为母亲做点什么。
想到这里,封珏把心一横,甩开贺太后的手后便拖着自己肥胖的身子向封泽跑去。
“珏儿——!”
扶英见状打算上前阻拦却被封泽制止了,封泽看着封珏跑近后突然“扑嗵”一声跪下,一边用力磕头一边恳求道:“鹰王,我知道错了。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你就放我母后一条生路吧!她老了,以后对你也没有任何威胁了,你就给她留个老宅子,让她过完余生吧!”
封泽冷冷地看着跪伏在脚边的大哥,心里早已没有了亲情的余温。
“大哥啊!我曾给过你和东宫无数次机会,想让你们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度过余生,可惜你们从未珍惜。如今再来恳求,还有意义吗?”
“珏儿!”贺太后吼了一声:“不用求他!自古成者王、败者寇。既是输了,死亦何惧?”
封泽:“看在血脉一场,你们……自行了断吧!”
封泽的声音软了许多,但他不会心软。贺太后这样的女人留不得,她是不可能在老宅子里安度余生的,显然她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
封珏大概也是知道自己的恳求没有意义了,只好颤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举着袖子擦干脸上的泪后,他缓缓走回了贺太后身边。
几名死忠之士看着这一幕实在难过,便抱着必死的决心举刀冲向封泽,结果几人迈出不过三步,就被空中幻鹰军的箭射中,即刻毙命。
贺太后一个字也没说,只是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又抬手整了整儿子封珏的,最后紧紧握住他的手,两人一起纵身跃下了万丈深渊里。
算计了一生,最终却把自己和儿子的命都算计掉了。
断了一只手的白轩被他的手下们扶着坐在一边,他看着贺太后母子跳崖的这一幕呆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的靠山就这么死了。难道他们真的大势已去?
只剩了一把老骨头的白罗倒是没有半分不甘或后悔的样子,他半跪半爬地来到封泽面前,用力磕了几个头。
“陛下,老朽受贺太后蒙蔽多年,知道自己干了不少不能原谅的错事。老朽死有余辜,如今也不求宽恕了,只求陛下能念在巫族多少辅佐北疆王族的份上,饶了白轩吧!让他带红巫回到苗山去……”
“白罗,你以为你这条贱命还配跟鹰王谈条件吗?”扶英不客气地直接打断白罗的话。
封泽确实是懒得搭理像白罗这样的的小角色,所以他一言不发地转了身,同时甩了甩衣袖。
一旁的扶英看到这个动作之后心领神会,冲着老泪纵横的白罗道:“陛下仁慈,念在你们巫族世代于王族有辅佐之恩,给你和白轩留个全尸。”
说完,扶英甩了甩手中的鞭子,一声鞭响之后便有一支天外飞来的箭毫不留情地刺进了白罗的胸口。
不远处的白轩也难逃一劫,连同他身边的巫族余党一起,都在瞬间被一箭取了性命。
兰倚轻声感叹了一句:“这便是……巫族的命数吧!”
“兰公子,求公子救命!”镇远快步来到兰倚面前,突然单膝跪下。
兰倚伸手将人扶起,看到镇远衣服上的血迹地想起刚刚那个中了箭的小丫头。也没多说什么,让镇远领着就去了。
兰倚看到若棉的时候,那丫头已经疼得晕了过去,血也把肩膀周围的衣服都染红了。
“不碍事,箭上无毒。取了箭再上药止血,很快能恢复。”检查过若棉的伤势后,兰倚给出了自己和结论。
听到兰倚的话,镇远也算是松下一口气来,只等着兰倚救人了。后者先是将若棉领口的衣服撕开,露出了中箭的位置,然后打开扇子对着若棉那伤口扇了两下,些许微尘般的金色粉末飞到箭伤周围,很快附着在了皮肤上。
兰倚身边不远处总会有一个背着药箱的小童跟着,关键时候就会来到他身边。看到兰倚伸出手,小童立刻打开药箱,拿出一把像剪刀的东西递了过去。
兰倚接过那把特制的剪子很快把箭取了出来,敷好药后又娴熟地替若棉包扎好了伤口。随后,兰倚从药箱里找到一个红色小瓶,从里面拿了两颗小药丸让若棉服下。
“这丫头的伤不碍事,服了我的药后半个时辰便能醒,十日左右箭伤可愈。”
镇远激动万分,给兰倚拼命道谢,又让手下拿来一件氅衣替若棉盖好,再紧紧将人抱住。
断崖之上,沈巍和封泽相对而立,这大概是他们此生站得最近的一次。
他二人都明白,若是此时以死相搏,即使是同归于尽也是值得的。
可是死相搏,真的是他们此生必然的命运吗?
从赵云澜的口中,沈巍已经知道北疆为何要侵占西陵,同样,封泽也是从赵云澜的口中得知沈家与赵家的世代恩怨。
如今近在咫尺的距离,沈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出手,要取了封泽的性命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空中有幻鹰军,地上有暗鹰卫,杀了封泽容易,要从这迷途山上全身而退就难了。
“沈将军心里在想什么?”对视许久之后,封泽突然问。
沈巍的表情中透着冷咧,他毫不掩饰道 :“鹰王应该知道本帅在想什么。”
封泽也很平静,他面带微笑地摊开双手看着沈巍:“本王这条命,你想要很久了。”
“错。”沈巍摇了摇头:“若鹰王不率兵扰我西陵边境,不妄想侵占我西陵江山,沈巍可不惦记着要谁的命。”
“今日之危已解,若来日我们还在燕尾坡相见,还要争个你死我活吗?”封泽问。
沈巍一背手,表情坚定而冷静:“我倒是盼着,燕尾坡上再也见不到北疆任何人的身影。”
封泽笑而不答,话锋一转:“不论如何,今日多谢诸位出手相助,封泽当铭记恩德。”
“时候不早了,山上寒凉。阿泽,我已命人备好薄酒,邀请客人去我的别院小坐如何?”兰倚的身影来到二人面前。
“我觉得挺好。”赵云澜也恰是时候地走近沈巍,看着他露出笑意。
兰倚也抬头看着封泽:“母后已被送到别院休息了,她惦记你的安危,我们早些回去。”
沈巍和封泽都看得出自己的爱人是商量好了的,目的就是让他们俩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他们当然不能拒绝。
在倚微轩用过晚膳,也喝了些酒,封泽陪母亲聊了一会儿之后便要劝她去休息,却被赵云澜出声阻止了。
“鹰王若不介意,我想和西太后聊聊天。”
封泽看着赵云澜,眼神中有不少疑惑。再看向母亲时,却见她温婉地点了点头。随后西太后拍了拍儿子的手安抚道:“无妨,就让我和这孩子聊聊吧!”
入夜的后院静谧寒凉,封泽特意给母亲拿来了一件狼皮裘衣,却在几步之遥的立柱后突然停下了脚步。
“当年的事,我从未说与第三人听,却不想……还是被你发现了。”是西太后叹息的声音。
赵云澜扶着西太后在木藤椅上坐下,还把事先准备好的暖炉递到了她手中:“上次您只说了您与妙善师太白烟的故事,如果云澜没有猜错的话,您从鹰域突然失踪,一定是发生了其他故事。”
西太后缓了缓后,轻声道:“是啊,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是我一生的恶梦。午后,本宫就听到老鹰王身边的宫人传讯,说夜里鹰王要来我殿里,让早些准备着。但我没有想到的是,那夜鹰王前来,竟是说服我,要我去谋害一个人。”
原来,当年的封漓在与沈进的对抗中履战履败,鬼迷了心窍的他听了巫相白罗的谗言后,竟然荒诞地决定让南王妃穆衾去迷惑沈进,企图以美色乱了沈进的心智,好让他也尝一尝战败的滋味。
当年的南王妃穆衾一直被誉为北疆鹰域最美的女人,在白罗的怂恿下,封漓也认为沈进一定有软肋,而穆衾的美色可能就是让沈进掉进深渊的最佳武器。
那个夜晚,穆衾哭干了眼泪也没能让封漓回心转意,他甚至还用白烟以及穆筝族族人的性命相要挟,逼迫穆衾不得不答应他如此无耻的要求。
最终,封漓命人将穆衾的身份伪装后,让暗鹰卫将她劫走,带离了鹰域。从那天起,除了鹰王封漓和他的暗鹰卫亲信金城之外,再没有人知道南王妃穆衾的下落。
离开鹰域之后,当时的暗鹰卫总管金城和几名手下悄悄把穆衾带到了燕州,而后找准时机,故意在沈进经过的路上欲加害穆衾,让她成功被沈进所救。
沈进救下了穆衾后,听她说了编造的身世,得知她是从北疆鹰域逃出来的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便暂时收留穆衾在侯府。从那以后,穆衾便在沈进府里当起了侍女,照顾着沈进的饮食起居。
过了半年余,穆衾收到封漓送来的暗信,问她迷惑沈进之事可有进展,穆衾如实回报说沈进只拿她当丫头,没有其他心思,也从来没有碰过她。
如此美人在眼前,沈进居然能不为所动,这个答案让封漓觉得异常气愤,他不甘心自己的美人计失败,气极败坏之下竟下令要取了沈进性命。之后封漓派人给穆衾送了致命的毒药,命她五日内杀了沈进。
穆衾在侯府半年余,沈进回来的次数虽少,但对待她与其他下人甚是关切,因为考虑她是北疆人吃不惯府中的饭菜,还特意让厨子学了几道北疆菜专门做给她吃。
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原本心灰意冷只想求死的穆衾也逐渐对沈进生出了爱慕之心,她曾试过向沈进表明心意,但却发现沈进对夫人一片衷情,他还深爱着自已的孩子,经常向穆衾提起他们,尤其沈进在接到家中书信的时候更是喜悦难掩,总是会高兴好几天。
看着对妻子一片深情的沈进,穆衾再想到封漓,自已曾待他一片痴心,却换来他的一番凉薄不堪的利用……
犹豫了几日,穆衾终是下不了手毒杀沈进,为了报复封漓,穆衾不但把毒药扔了,还悄悄换成了催情的迷药。
穆衾算好日子后找到机会把迷药放到沈进的酒中,当晚便与沈进圆了房。穆衾在那天半夜就离开了侯府,没有给沈进留下只字片语,也没有想过要让他知道这一切。
几日后,穆衾回到了鹰域,救下白烟之后,穆衾主动向封漓告罪,说自已投毒杀害沈进一事未能得逞,还被沈进发现并赶了出来,请求封漓赐她一死。
封漓虽气愤不甘,但念及与穆衾好歹夫妻一场,封漓也不舍得杀她,便废了穆衾的南王妃之位,将她禁足在冷宫永世不得外出。
穆衾不介意自己被贬冷宫,但她知道自己的肚子里已经怀上了沈进的孩子,她决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因为这是她与沈进之间最后且唯一的一点联系了。
之后,聪明的穆衾故意借下人的嘴传出一些话来,让封漓知道自已爱上了沈进,所以当初并非没有机会对他下毒,只是自己不忍心也不愿意毒害他而已。
知道这件事后,封漓妒火冲天,喝了个大醉后便跑去冷宫,不顾穆衾的反抗强行与她同房,而殊不知这一切都是穆衾算计好了的,她只有用这个方法才能保全他与沈进的孩子。
而封漓,他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幼子封泽,竟是穆衾与沈进的骨肉,不但对他宠爱有嘉,刻意培养,还因封泽的性格最像自已而把鹰王之位传给了他。
此时听到自己真正身世的封泽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生在冷宫长在冷宫,知道母亲不得宠,也知道自己独得了父亲的偏爱,却不知封漓竟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怪不得在封漓去世后,母亲多次劝阻自己不要攻打西陵,还在他正式登基成为新鹰王的当天逼自己发下毒誓,若有一天在战场上遇到了沈家人,不论是谁都不能取他性命。
当年的封泽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时至今日才明白,原来他也是沈家人,他的父亲是沈进,沈巍……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封漓给夜儿赐名封泽,但是在我心里,他只有一个名字——沈夜。”西太后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哽咽:“‘夜’字是沈进送我的,他曾说过,我于他而言就像是夜空里一颗星,是美好的,也是遥远的。他不会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北疆女人背叛自己的妻子,尽管……他明白我的心意。”
而这个‘夜’字还有另一层深意。因为穆衾当年给沈进下了迷药,才会和他拥有那一夜,正是因为那一夜,她才拥有了沈进的孩子。所以穆衾给儿子取名叫沈夜,用意是怀念沈进,也是怀念他们之间那唯一的一夜。
时隔多年,西太后穆衾再次把不能向人提及的秘密说了出来。她告诉赵云澜,自己没用,当年阻止不了封漓,今天也阻止不了封泽,但她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不会让封泽和沈巍兄弟相残。
不远处的廊下,封泽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那件狼皮裘衣。而在另一个角落里,听到了这整个故事的人,还有兰倚。他担忧封泽,在他走后一会儿,便悄悄跟了过去。
“这件事,我瞒了封漓一辈子,原本也打算瞒夜儿一辈子的。孩子,你是如何发现的?”西太后问赵云澜。她并不知道封泽来过,还一不小心听完了整个故事。
赵云澜笑了笑:“当初听您讲那个故事的时候,我就猜测着,被您刻意隐瞒的‘失踪’一定是另有故事。之后我在您的宫里见过一副墨宝,写的是《锦瑟》一诗,您的字迹娟秀独特,我却从那上面看出了舅父沈进写字的笔锋,所以大胆猜测,您的字,是舅父教的。”
西太后恍然大悟地点头:“是啊,我们穆筝族是不教女孩读书写字的,而我自己却非常喜欢诗词笔墨。被送进鹰域之后还曾偷偷地学诗、写字,可没人教我,写出来的字丑得不行。后来去了侯府,沈进偶然知道我喜欢写字,还独爱《锦瑟》一诗,便在得空时教我写字……回想起来,那些日子才是我这一生最有意义、也最珍惜的日子。”
赵云澜:“您为何不告诉封泽他真正的身世?”
西太后眼神空洞,手里捏着佛珠轻缓地转着:“他的性子你多少也知道一些,这孩子若是知道了真相,只怕也要往牛角尖里钻了。再者,我先前顾忌着封漓,之后又顾忌着东宫,这鹰域里隔墙有耳,就是身边的侍女宫人都有可能是贺太后的耳目。若是让那个女人知道夜儿不是封漓的亲骨肉,我们母子只怕早就被凌迟了。”
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穆衾宁愿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也不能冒险把它说出来。如今得知贺太后已死,她又不在鹰域,儿子已经度过重重劫难重掌北疆天下,穆衾已经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