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域。
在封泽下旨彻查用毒事件的第三天,鹰域的巫相被绑到了鹰王殿。
巫相的本名叫白罗,是苗山巫族的白巫长老,也是北疆皇族的重要人物。历任鹰王在位时都曾重用苗山巫族的白巫长老,以相国之封尊于皇族之内,白罗便是老鹰王封漓亲封的相国。
正因如此,多年来白巫一脉便仗着鹰王的信任,慢慢在鹰域内结党营私,不但以巫蛊之术祸乱后宫,还以相国的身份干涉前朝。
前鹰王封漓在世时重战胜于治国,便给了巫相最好的机会,使得他与贺太后相互勾结,把持朝政、扰乱朝纲。
“鹰王,绑老臣来此是何故啊?”被五花大绑的巫相白罗一脸无辜。
封泽冷冷地扫了巫相一眼,然后示意扶英,后者把一只断箭扔到巫相脚边:“巫相,解释一下吧!”
巫相俯低身子仔细看了看那支断箭,然后大呼“冤枉”:“鹰王明鉴,臣从未见过此物,不明白这是何意啊?”
“这断箭上有幻鹰军的徽记,箭上却抹了雪蛊毒。”说话的人是扶英。
封泽坐在王座上,正漫不经心地擦拭着他的宝剑。“巫相,你不会告诉本王,不知雪蛊毒是何物吧?”
早在白罗被绑来鹰王殿前,封泽就命人把赵云澜请来了,此时他就站在与王座一帘之隔的内间听着。
巫相低下头,将脸上惶惶不安的表情敛去,大声解释道:“陛下,雪蛊毒虽是巫族所制,但白巫一族世代都以辅佐北疆王室为己任,从未有过半分僭越啊!”
“那你来告诉本王,为何幻鹰军的箭会抹上你巫族才有的雪蛊毒?”封泽懒懒地问了一句。
“这……”白罗的眼神左右摆动:“老臣也不知啊!老臣手下的白巫都不曾离开过鹰域,根本不可能与幻鹰军有任何交集,绝不可能擅自用毒。还望鹰王明察。”
封泽的眼底闪过一道寒光:“这么说,巫相是不肯承认了?”
“老臣冤枉!没做过的事,让老臣如何承认啊?陛下……”白罗喊着冤枉,老泪纵横,不知情的人看在眼里可能真有几分于心不忍。
封泽道:“扶英,传本王令:巫相白罗以外臣身份干涉军务,擅自使毒,有违国法,本王念在苗山巫族白巫一脉世代辅佐之恩,免其死罪。即日起罢免白罗巫相的身份,贬为庶民。”
“太后驾到——”
封泽的话音刚落,鹰王殿外便传来了通报声。
封泽的目光依旧冷漠无畏,手中擦剑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停滞,就好像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巫相白罗与贺太后私下勾结已经是北疆王室无人不知的丑闻了,今天他公然把白罗绑来鹰王殿,若是贺太后不出现反而不正常了。
“鹰王,你刚刚给巫相安的罪名,可有证据?”贺太后身穿华贵的服饰,头戴着沉甸甸的金步摇走上殿,人还未走到殿中,质问的声音却已经响彻了整个鹰王殿。
贺太后提着裙摆走上云阶,先她一步上来的两名随行宫人立马准备好了鹰王座右侧的太后座,恭敬地弯腰等着太后入座。
白罗一见自己的救星到了,立刻委委曲曲地哭诉起来:“请太后为老臣作主啊!”
“鹰王,本宫在问你话。指控巫相干涉军务,擅自使毒,可有证据?”贺太后未急着入座,也故意没搭理云阶下跪着的白罗,而是站在封泽身边,仪态威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扶英朝贺太后见了礼,回报道:“禀太后,鹰王早就下过军令,军中不准使毒,但如今幻鹰军的箭上却抹了巫族的雪蛊毒。幻鹰军军纪严明,军中也并无巫族之人,何来的雪蛊毒?此事即便不是巫相亲自所为,也是由他授意巫族弟子干涉军务有意为之。那只断箭便是证据。”
“本宫问你话了吗?一个小小的近卫,这大殿之上哪有你说话的份?!鹰王就是如此管教下人的?”
贺太后言辞犀利,态度嚣张,声音还很大,这是她一贯的作风。贺太后在这鹰域里作威作福了几十年,哪怕是以前封漓在世时也不曾说过她几句重话,就更别说公然惹怒这个女人了。
扶英自知不该多嘴,便低眉垂首地退到了一边。他并不害怕这个女人,只是不想给封泽惹麻烦。
赵云澜还是第一次见到贺太后其人,隔着帘子,赵云澜看到了这个威严的女人,与外表柔弱、内心狠毒的徐太后相比,这位贺太后虽蛮横霸道,倒也坦坦荡荡。
不过赵云澜也看得出来,这位贺太后是不分清红皂白,一定要包庇巫相的。这样一来也许封泽应付起来会有些麻烦。
赵云澜没有心思多管北疆王室的勾心斗角和恩恩怨怨,他心心念念的就只有解药这一件事,若这个巫相真是下毒之人,赵云澜只希望封泽能有办法让他尽快交出解药。
“鹰王,巫相辅佐王室数十载,劳苦功高暂且不说,他为何要违抗军令擅自用毒,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再者,打仗原本就是兵不厌诈,抹了毒的箭射中了敌军主帅,这于我军难道不是有益之事?为何要如此这般计较,对自己人大动干戈?”见封泽一直没有说话,贺太后不禁又咄咄逼人起来。
贺太后话音刚落,封泽便从王座上站了起来,由于身高的优势,瞬间就换成了封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母后……还知道我是鹰王?”封泽冷冷地盯着贺太后的脸:“如果人人违抗本王的命令后都用一句‘劳苦功高’来脱罪,那还要律法做什么?”
封泽说话的时候朝贺太后逼近了一步,他的手中还拿着剑,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贺太后也不禁往后挪了挪脚步。
虽然这些年在鹰域横行霸道,但贺太后还是对面前的这个鹰王有所顾忌,毕竟他不是当年的封漓,又是个从小在冷宫长大的庶子,他的脾性和手段都是贺太后不知道的,对于这种未知,贺太后多少还是会忌惮。
封泽的剑举到了贺太后的面前,他用略带慵懒的声音道:“至于‘兵不厌诈’这种事,本王自有本王的决策,不需要‘劳苦功高’的巫相来教本王如何打仗。白罗既然坐着巫相的位置,就该明白自己的身份,干涉军务犯了本王的大忌,死不足惜。”
那把明晃晃的剑就在贺太后的眼皮子底下闪着寒光,她就算再蛮横霸道,也是个幽居深宫的女人,怎能不怕?
“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本王已经免了白罗的死罪。母后就不要再求情了,否则本王一不高兴,白罗只怕就活不过明天了。”封泽的脸上挂着邪魅的笑意,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贺太后不禁又往后退了一步:“如果鹰王证据确凿,本宫自然不会拦着,如若鹰王打算屈打成招让巫相做只替罪羊,本宫也绝不答应。”
封泽有些无奈地“啧啧”两声,故意皱起眉,但声音依旧平静道:“看来……母后是听不懂本王的意思。”
“鹰王,本宫听说西陵的昆仑郡王来了鹰域,他是为了求取解药而来的吧?难道说,鹰王要为了一个敌国的郡王,拿巫相问罪?鹰王即位半年余,至今未立后封妃,皇嗣都没着落的时候,鹰王还有心思去替外人主持公道?”
贺太后话音刚落,一道寒光便飞快地从她眼前掠过,快到她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等反应过来时,封泽已经退后了两步,而贺太后也发现自己头上的步摇竟不知何时断了,此刻正掉在自己脚边。
封泽退后后举着手中的剑反复地看,还接着用绢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剑身,像是在心疼自己的宝剑被脏东西给弄花了一般。
贺太后整个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鹿儿,鹰王殿寒凉,万一让母后着了风寒可不好,送太后回水明宫。”封泽懒得多看贺太后一眼,径直吩咐了鹿儿一句,随后走回了王座。
“你——!”
贺太后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可刚刚的那一幕实在是让她心有余悸,如果封泽有心要取她性命,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就算她再如何不甘,封泽毕竟是北疆的君主,是唯一的鹰王,这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封泽若是真要杀了白罗,贺太后知道自己根本阻止不了。把封泽逼急了,他大概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识实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贺太后还是懂的。她愤愤地一甩袖袍,任侍女和宫人扶着回去了。从白罗身边经过时,丢给了他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贺太后一走,白罗知道自己的靠山没了,看他他是一直小瞧了封泽此人。早知如此,他当初就应该狠心把她母亲和这个小野种一并除掉,也不至于会让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见到这一幕,帘子后的赵云澜也悄悄松了一口气。原本他以为封泽会要花一番时间与贺太后周旋,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把人赶走了。单从这一点上来看,他与沈巍还是有几分像的。
“白罗,本王再问你一遍?可是你在幻鹰军的箭上抹了毒?为何要这么做?”封泽端起杯子喝茶,问话的语气也很平淡,就像是问白罗有没有吃饭一样。
“老臣冤枉!下毒之事,老臣确实不知啊!”靠山都被气走了,按理说白罗没有再嘴硬的必要,因为惹怒封泽的后果,他刚刚已经见识到了。
赵云澜没有料到白罗还不肯承认,他急得都想冲出来打人了。一旁的烬风拉住赵云澜,朝他摇了摇头。
赵云澜捂着胸口平复了一瞬,慢慢也冷静了下来。这里毕竟是北疆的鹰王殿,作主的是封泽,自己是不能冲出去找白罗理论的。
现在,赵云澜只能相信封泽。相信他能处理好这件事,也相信他会帮自己拿到解药配方。
“扶英啊……”封泽轻轻唤了一句。
“臣在。”一旁的扶英立刻应允。
封泽问:“自古以来,有没有人把北疆的八大酷刑都尝一遍啊?”
“禀鹰王,没有。数十年前谋逆的振赫也只尝到了第五个酷刑就一命呜呼了?”扶英配合着封泽开始一唱一喝。
封泽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父王仁慈,在振赫第五个酷刑结束后便下令直接斩杀,免他再受刑罚之苦。不过……本王可不像他那般仁慈。”
一听到北疆八大酷刑,白罗的脸都绿了。要说起这八大酷刑,白罗比谁都清楚,因为这是第七代鹰王封戎在位时,由当时的巫相白瑶提议并设计的。传到如今已有近百年的历史,原本就是为犯了重罪的逆臣贼子准备的,所以刑罚极为残酷,在北疆朝中也无人不闻之色变。
跪在地上的白罗瞬间抖成了筛子,冷汗一滴一滴掉下来,整个人几乎要哭晕过去。一边哭还一边大声喊道:“陛下,巫族辅佐数代鹰王,一直尽心竭力、忠心耿耿,万不可屈打成招啊!”
封泽走下云阶,慢慢来到白罗面前,用手中的剑箭挑起了后者的下巴,用阴冷邪魅的笑容看着他:“只要你承认,不用刑也罢!”
“陛下明察啊,老臣没做过的事,不能认啊!”白罗继续哭。
封泽也没耐心了,他走起剑走回王座,同时吩咐道:“来人,把白罗押入黑牢,八大酷刑让他一一尝个遍。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许让他死!”
闻言,站在帘后的烬风吹响一个讯号,鹰王殿外便整整齐齐地踏进来一队暗鹰卫,黑色的盔甲,黑色的面具,腰间的佩刀泛着阴冷的寒光。
当六名暗鹰卫一左一右把白罗围住时,这家伙只觉得□□一阵热意泛滥,惊讶着低头一看,竟是被吓尿了。
见到这一幕的赵云澜不禁嗤了一鼻子,他问烬风:“都到这一步了,他还不肯招?”
烬风摇头道:“白罗并不是什么硬骨头,他都要上八大酷刑了还不肯说,兴许真的不是他做的。”
这让赵云澜有些迷惑了:“鹰域中只有白罗是巫族人,如果不是他做的,还会是谁?”
烬风:“我猜有两种可能,一是白罗的巫族手下偷偷做的,二是……鹰域中可能混入了我们都不知道的其他巫族人。”
赵云澜看向烬风:“你觉得哪种可能比较大?”
“我不敢猜测。”烬风如实道:“不过公子不用担心,鹰王大概已有明断。”
赵云澜看着满脸邪魅的封泽,似乎觉得他不像有什么明断,倒像是故意要捉弄白罗,又想是……真的想把下毒之事栽赃于他。
“太后驾到——”
鹰王殿外再次传来通传声。
封泽以为是贺太后去而复返,皱着眉“啧”了一声:“还有完没完了?”
扶英知道封泽最烦贺太后,赶紧走到殿外,打算把人拦下,当他看到来的人是西太后时,整个人愣了一下,随后赶紧跪下行礼。
西太后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而后稳重地迈进了鹰王殿里。
“鹰王。”
封泽也没料到这回来的竟然是自己的母亲,他从云阶上走下,扶着西太后走上自己的鹰王座,再恭敬地扶她坐下。
“母后怎么来了?”
西太后拉了拉衣摆,亲切地看着儿子:“这鹰域里藏不住事儿,你让人把巫相绑来鹰王殿,这么大的事儿,各宫早就传遍了。”
事实上,西太后原本是没打算来管这趟闲事的,她出了兰心宫,打算去明佛殿求福,哪知偏偏遇上了从鹰王殿出来的贺太后。贺太后在封泽这里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见到低她一头的西太后自然是要耍耍威风、训斥几句。
西太后本就是久居冷宫之人,没想过会有与贺太后平起平坐的一天,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平时面对这位嚣张跋扈的贺太后也是习惯了忍让。
贺太后训斥完后便怒气冲冲地走了,西太后担心儿子把事情闹大,于是转头来了天鹰殿想劝劝他。
“母后,孩儿现在是鹰王,处理的也是国家大事。”封泽在母亲面前不但是恭恭敬敬的,而且还很温柔,就连说话的声音都不一样。
赵云澜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封泽,有些不敢相信现在说话的这个人与先前那个冰冷麻木的封泽是同一个人。
“后宫不得干政,母后知道。”西太后点点头,她示意封泽靠近些:“母后不是来干扰鹰王处理国事的,今日来是为了别的事。濮阳族的圣女昨日入了宫,鹰王还没见过她吧?”
封泽从鼻腔里轻轻叹息了一声,没有接话。他知道今日定是审不出什么名堂了,也知道母后来找自己压根就不是为了什么圣女入宫之事,从时间上来看,贺太后前脚刚走,母后后脚就来了鹰王殿,这其中的联系可想而知。
“母后不如先进内殿休息片刻,待孩儿处理了巫相之事后,再回头与母后细说如何?”封泽也只能退让一步。
西太后拍着儿子的手点头:“那好,母后先去内殿等着。”
见此情形,烬风立刻从内间出来,搀扶着西太后小心翼翼地进了内殿。
走到帘后时,西太后的目光看到了赵云澜,她慈眉善目地问烬风:“这位……可是西陵的昆仑郡王?”
烬风托着西太后的手回答:“回太后话,正是。”
“赵云澜见过西太后。”赵云澜向西太后简单地行了个礼。早在西太后进殿的时候,烬风就跟赵云澜说过西太后的身份了。
西太后笑着朝赵云澜走近了几步,仔细打量一番后评价道:“长得真俊。”
赵云澜没料到会从封泽的母亲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一时间有些尴尬,也不知要怎么接话才好。
西太后笑得很亲切,她甚至拉住了赵云澜的手,像待自己孩子一般温柔地拍了拍:“本宫知道你是为何来鹰域,放心吧,本宫已经嘱咐过夜儿了,他会帮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赵云澜面露惊?,他看了看西太后,又看向烬风,似乎是没太明白。
烬风忙在赵云澜耳旁解释了两句,他才知道西太后口中的“夜儿”原来就是鹰王封泽。
西太后的目光停在赵云澜的手腕上,她抓起来仔细看了看,而后疑惑地问:“孩子,这腕绳是谁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