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叙从从书案上拿出沈巍的信交予赵云澜:“下官知道沈侯爷的用心,也愿意用行动证明相助殿下的决心。”
赵云澜没答话,他接过杨叙从递来的书信看了看,果然是沈巍的字迹没错。如果霁粼哥哥都替自已安排好了,那后面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杨叙从见赵云澜不答话,以为他还不信任自己,故而抬手恭敬道:“殿下请放心,下官与柳相虽同为中书令的门生,但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些年柳相在朝中的所做所为,连恩师都冷眼相待,我又岂会与他同流合污?柳相想推举我为兵部尚书,是因为恩师知道他有异心,故而想让下官继任中书令一职。柳相想大权独揽,又知我与他与嫌隙,才会有此提议。”
赵云澜点点头,这倒是实话,也说到了他心里。说虽如此,但赵云澜现在不会轻信任何人,除非是沈巍亲口跟他说“此人可信”,否则赵云澜都会对他留心一二。
“杨大人,本王信得过你。而今前朝之乱令人堪忧,而我皇兄根基不稳,人心难顺,只能有劳诸位大人协力共肃了。”
言罢,赵云澜将一本书折和一幅卷轴交到杨叙从手中:“此为本王的暗卫查到的有关柳相的罪证,另有其他不满柳相所做所为的朝臣联名请愿信,本王素来不涉朝政,故而不便出面,只能烦请杨大人在早朝时向皇上呈报,到时自会有其他大人站出来支持大人。”
杨叙从恭敬地接过那两样东西后仔细看了看,而后当着赵云澜的面收好。“殿下放心,下官明日早朝便呈报陛下,定不负所托。”
此时已是三更天,赵云澜不便再打扰杨叙从休息,便匆匆告辞了。辰京中还是有不少皇帝的耳目盯着,故而赵云澜只能在夜里出来活动。换上便服,往脸上抹好隐藏肤色的脂膏,再戴上帘帽,这样就几乎没人能认出他来了。
见赵云澜从杨府出来,裴翊忙迎了上去,并把手中的帘帽递给了他。“殿下与杨大人聊完了,结果如何?”
“一切顺利。”赵云澜接过帘帽看向裴翊:“你可知沈巍给杨叙从写过信,还让他相助于我?”
裴翊:“属下只知大帅在半个月前差近卫送了几封信回辰京,有给沈贤大人的,还有给秦誉将军的,至于其它信件是给哪位大人的,属下就不清楚了。”
赵云澜点点头,又抬眼看了看满天繁星,最后戴上帘帽跨上马。
“裴翊,太晚了,我们不回尚书府。”
从燕州回来后,赵云澜也在沈贤府中住了一个多月,平时出没又都在夜里,哪怕是再亲的关系,赵云澜也怕打扰到沈贤一家。
裴翊愣了一下,遂问:“殿下可要回郡王府?”
赵云澜:“回京郊别院。”
翌日早朝,在议事结束后,萧平公公代皇帝赵云齐询问是否还有其他事需要启奏,若大臣无事就可以退朝了。
沈贤的目光左右扫了扫,对上了另外两位尚书大人的目光后又收了回来。众人正在猜测之时,人群里有人开口了。
“臣有奏报!”
往往到了这种时候,大家都等着退朝了,萧平也是例行公事地问一声,没有人会真的把事情压到最后。
众人寻声望去,说话的人正是杨叙从。在听到这个声音后,沈贤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如若杨叙从不开口提罢免柳相之事,那按照备选方案,此事就该由沈贤来提了。
听到杨叙从说有奏报,皇帝赵云齐也愣了一下。朝堂大事都已议决完毕,此时开口的人怕不是什么好事了。
萧平看了赵云齐一眼,用目光询问他的意思,赵云齐则看了柳相一眼,后者也一头雾水,把目光投向杨叙从,似乎不明白他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什么。
“臣中书侍郎杨叙从奏报皇上:丞相柳全贪赃枉法、勾结朝臣,营私舞弊、纵容党羽为祸一方,请求皇上下令彻查!”
此言一出,柳全一党的朝臣皆震惊了。
“杨叙从,你——血口喷人!”柳全看向杨叙从厉声指责。
赵云齐看着柳全和杨叙从,一脸难以置信。他又看了看萧平,似乎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是何原因。
萧平给了赵云齐一个“我也没看懂”的眼神,而后垂下眸不吱声了。
杨叙从没理会柳全的指责,从袖筒中取出自已熬夜写的奏折,再附上赵云澜派人收集的罪证一起。
“皇上,臣的奏折中已将柳相的罪状一一列明,并附上有关证人的证词和证据一份,请皇上过目。”
赵云齐看了萧平一眼,后者忙走下台阶,接过杨叙从的奏折后又返回皇帝身边,把东西双手呈上。
赵云齐看了柳全一眼,而后忐忑不安地打开了手中的东西……一目十行地看完之后,赵云齐震惊了,他一直以为柳相是个一心辅佐他的忠臣,却没想到竟有这么多案子的幕后主使、罪魁祸首皆指向他。
“柳相,你如何解释?”赵云齐把那两本折子扔到柳全脚边。
柳全捡起来粗粗扫过,而后跪下猛磕头:“皇上,这不是真的,是、是、是杨叙从他诬告于臣。请陛下明查。”
“陛下——”沈贤从朝臣队伍中探身而出:“据臣所察,前御史大夫俞程安查多州赋税之漏时突然暴毙而亡,他死前曾将所查到的物证交由左右两位御史中丞保管,但半月后这两位大人便被柳相治罪并入狱,秋后便问斩了,而先前俞大人所查的物证也不易而飞,这定不是巧合。”
“沈贤,你休要胡说八道!无凭无据,为何要把俞程安的死赖到本相头上?!”
柳全一开始辩解,朝臣们也开始窃窃私语,有人觉得沈贤无凭无据,确实不该胡言乱语,也有人开始怀疑当年俞程安的死确有蹊跷,空穴不来风,这世上定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巧合。
“皇上,臣与柳相无冤无仇,犯不着要诬陷他。”
说完这句,杨叙从又点了几位朝臣的名字,并将他们与柳全勾结所犯下的罪义正严词地说了出来。这当中有杨叙从自已所了解到的一些,更多的则是赵云澜查实后交到他手中的。
这些所涉之事牵连甚广,若全是无凭无据,自是难以服众,还好赵云澜派人收集的罪证不少,若是慢慢把所有证据串连起来,一件件去查实,再找到对应人证,这些涉案的人便一个都跑不了了。
按照赵云澜与沈贤的计划,罢免柳相之事由杨叙从起头,沈贤等人相继质疑和指证,定能让赵云齐无法偏袒柳全,但如若要他下旨彻查,这些指控还不够,还需要一个有力的人证或铁证为持。
柳全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已冤枉,赵云齐也被弄烦了,正打算说“此事容后再议时”……
“陛下——!”
柳全一惊,哭声都收住了。他回头望去,开口的人是林正庸。一时间柳全又惊又喜,他知道林正庸始终是站在自已这边的,虽然在徐安则的案子上他没有遵从自已的意思,但柳全也知是三司会审所迫,林正庸若是偏私定会惹人怀疑,故而没有怪罪于他。
林正庸没看柳全,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后跪了下来:“臣……有罪。”
赵云齐正愁眉不展、心情烦闷,听到林正庸的话后一愣,心道:你又来凑什么热闹,还嫌朕不够烦吗?
不过,赵云齐要面子,心口不一道:“爱卿何罪之有?”
林正庸叹息了一声,娓娓道:“这些年来,臣一直受柳相所迫,犯下了一桩桩不可饶恕之罪。”
“你说什么?!”赵云齐以为自已听错了。
不光赵云齐,柳全更是慌乱不已:“林正庸,圣上面前休要胡说,本相何曾胁迫过你?”
“皇上:臣所言句句属实。臣所犯之罪过都在这奏折中一一写明,今日就当着众同僚的面呈予陛下,同时……””林正庸神色严肃、态度坚定地伸手指向柳全道:“臣也要指证柳相是这所有罪过的主谋,这些年所有经臣手处理的与柳相有关的案子皆是冤案,为的就是替他逃罪、脱身,替他掩饰、灭口!”
萧平走下台阶来拿了林正庸的奏折,再交到赵云齐手中。赵云齐已经被闹得头疼不已了,他便只接过奏折粗粗扫了几眼就扔到了一边。
“柳相……”赵云齐撑着自已的额头叹了一声。
柳全一听哭得更大声了,一边磕头一边大喊冤枉。
“请圣上下旨,彻查柳相之罪。”杨叙从大喊一声。有了沈贤和林正庸二人地联合指控,杨叙从的底气也更足了。
寂静的大殿被这一声音彻底惊醒,赵云齐也是一样。
“请圣上下旨,彻查柳相之罪。”杨叙从带头后,沈贤紧随其后重复了一句,也是提醒和逼迫赵云齐早下决断。
而后,林正庸、江直、宋之延、陈亭越等朝臣纷纷跪下请求:“请圣上下旨,彻查柳相之罪。”
就连柳全一党的其他人,此时也乱了方寸,低眉垂首不敢言语,突如其来的恐惧也让他们浑身颤抖了起来。
赵云齐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跪下请愿,一时间骑虎难下、左右为难。柳全到底是从登基前就一直辅佐他的人,赵云齐这些年也一直依靠着柳全统率前朝……
事到如今,赵云齐也别无选择,犹豫再三后,他只能下旨将柳全暂时收监,由大理寺和御史台共查此案。
至此,赵云澜肃清前朝的任务便完成了最重要、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
沈巍在白棠镇的明月客栈躺了整整七日,大多时间都是昏昏沉沉地睡着,期间偶尔会咳醒之后吐一两口血,等气顺了之后,罗豫和柏安会端来熬好的药喂他喝下,而后又会继续昏沉地睡去。
看着主子始终没有清醒过来,睡着的时候意识也是一日比一日模糊,守在床边的罗豫和柏安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每日都是坐立不安的。
申时已过,眼看着第七天就要结束了,可镇远还没有回来。方大夫说过,他的药方只能管七天不毒发,如若时间过了还找不到解药,到时候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沈巍了。
罗豫看着沈巍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越来越弱,急得都快哭了。
“柏安,快想想办法呀!”
柏安也急得跺脚,他要是有办法就不会干等着了。转了几个圈后,柏安道:“我去找镇远。”
柏安骑着马离开白棠镇后一路往东跑,终于在太阳落山时见到了策马而来的镇远,他身后不远处还有两名男子也骑马跟着。
穿白衣的男子从年龄来看不过三十岁,并不像个仙风道骨的神医,倒像个翩翩公子。他身边还有一名灰衣男子,看起来年纪要小一些,可能是白衣男子的随从。不过柏安来不及多问,四人一起快马加鞭地回到了明月客栈。
罗豫看到柏安和镇远一起回来,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地迎了上去:“你们总算回来了,神医可请来了?”
镇远点了点头,紧接着问:“主子可还好?”
罗豫面露苦色:“不好,主子快撑不住了。”
镇远没再多话,他解了氅衣和帘帽扔到一旁,忙把身后的白衣男子请了进来。
“少主,这就是我家主人。”
兰倚也摘了帘帽,不急不缓地走进内室,他的随从背着药箱,紧随其后也走了进来。
兰倚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悠闲地在手掌中敲了敲。走近床榻后,兰倚倾身探了探沈巍的鼻息,又在床边坐下,扣住他的一只手腕号起了脉。
一旁的镇远等三人焦急地看着,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须臾,兰倚放下沈巍的手,又扯开他的衣领看了看肩上的伤口。那伤口四周都是紫黑色的,一条条黑色的纹路由伤口向外延伸而去,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左臂和前胸。
“少主……”镇远想问问情况,但他看着兰倚专注的样子,又把话给憋了回去。
兰倚一直没说话,他看完沈巍的伤口后,朝随从挥了挥手。随从走过来,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那里面是一根根细长的银针。
只见那位翩翩公子用纤细的手指捏住银针,慢慢刺入了沈巍的水突、中府、灵墟、不容等穴位,又在沈巍的神庭和百会穴各落了一针。施针结束后,兰倚又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盒子,从中取了一颗丹药喂入沈巍口中。
前后不过四分之一柱香的工夫,兰倚就气定神闲地完成了所有动作。他收好自已的东西慢慢起身,摇着扇子走到桌边开始写方子。
“少主,我家主人他……”镇远实在忍不住要问一问了。
兰倚边写药方边道:“与我之前所料的一样,他中的是北疆的雪蛊毒。此毒乃苗山巫族所制,也只有他们才有解药。”
“雪蛊毒?”镇远重复着这个名字,一听到“苗山巫族”,不祥的预感便从心里升腾起来。
兰倚道:“中了雪蛊毒的人通常活不过十日,黑色毒血漫及全身之时便会毒发身亡。我刚刚看到你家主人的毒还只蔓延到了左臂和前胸,应该是有大夫用过抑制毒性的药物所致。”
镇远道:“是,我们在白棠镇寻了一位大夫替主人看伤,开了个延缓毒发的方子,已经连服七日了。”
罗豫见状忙把药渣取了过来让兰倚过目。仔细看过那药渣后,兰倚又继续写方子。
“这毒……”兰倚的笔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床上依旧在昏睡的沈巍。“我解不了。”
满怀期待的镇远等人在听到这四个字后,一颗心凉了半截。
“求少主救救我家主人!”镇远不由分说地跪了下来。“凌风园是天下闻名的药王世家,若连凌风园少主都束手无策,我家主人岂不是……”
另外两人见状也迅速跪了下来:“求神医救救我家主人。”
兰倚脸上还是一副悠闲无谓的样子,看着镇远慢吞吞道:“若不是想亲眼瞧瞧这雪蛊毒,我怎会随你跑这么远过来?你们跪我也没用,我若是能解这雪蛊毒自然会解,不必求我。”
镇远开始猛磕头:“一定还有其他法子,求少主告诉我们要如何做才能救主人。”
兰倚写完了方子,起身过来将镇远扶起:“你让人按这方子去抓药,每日煎服两次。”
镇远如获至定地接过方子交给柏安,吩咐他抓药去了。
兰倚又道:“我已封住了你家主人的穴位防止毒性蔓延,只要依我的方子按时服药,可换他三个月性命。”
“三……个月!”镇远的声音都在颤抖。
“三个月还嫌少?若不是我,他今晚就能断气。”兰倚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罗豫问:“神医,若是要救我家主人,是不是必须去苗山巫族找解药?”
兰倚看了罗豫一眼,露出嘲笑的神情:“你以为北疆的苗山巫族这么好找?他们是隐居世外的神秘族群,不是满大街游荡的贩夫走卒,能不能长点脑子?”
“就算再难,只要能救主人,我们冒死也要去找。”镇远坚定道。
罗豫:“我听说北疆鹰域的巫相就是苗山巫族人,我们先前可以绑了长宁王封珏,这次也可以去绑了巫相回来救主人。”
兰倚看着这二人叹了口气:“你们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三件最难办到的事是什么?”
镇远和罗豫愣了一下,皆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兰倚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慢悠悠道:“第一,得到凌风园的一张药方;第二,得到西暮山的长生果;第三,得到苗山巫族的红巫血。”
听兰倚说完,镇远想起之前与楚渊聊天时说起过这三件事,他们也是从皓林军的军医嘴里听来的。凌风园的药方可解奇毒、治顽疾,但凌风园的神医和药师都是重金请不动的。西暮山的长生果能延缓衰老、服者长寿,但山上不但猛兽多,果树生长之地还是一处毒蛇窟,想摘长生果定是有命去无命回。苗山巫族的红巫一脉血统珍贵,她们从出生一直到死,每天都要喝巫族的百草汤、洗百草浴,故而身上的血有百毒不侵之效。
“你们很幸运。”兰倚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仍在昏迷中的沈巍。“凌风园的药方你们拿到了,可要想解你家主人身上的雪蛊毒,必须有红巫血。”
“少主的意思是,只要能找到红巫血,就能救我主人了?”镇远心里又有了希望。
兰倚走回桌边给自已倒了一杯水,悠闲地喝了起来。“苗山巫族分为红巫与白巫两支,其中红巫的血统珍贵,一脉相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刚刚所说的人应该是白巫,绑了他根本什么用都没有,因为红巫一脉在十多年前便已经灭绝了。”
灭绝了!
镇远脑子里“轰”地一声,人几乎要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