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执棋以观天下5

——**楼·顶层

呼延德勒给自己斟了杯酒,又给对面的人斟满酒,哈哈大笑道:“二王子何必忧愁,用他们周国的话来说‘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来来来,喝酒喝酒!”

坐在对面的正是水月国的二王子水月淮,他与呼延德勒就是两个极致的存在,此刻呼延德勒有多开怀,他就有多阴沉。

他最敬仰的王兄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然偏袒那周国的妖女,他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但这事是他与呼延德勒好不容易才谋划起来的,他再不悦也只能忍者,不能因为一点自己的私人情绪就破坏了他和大奴国二王子的联合。

——丰登赌场·内部

铁弗真跪在地上述说着今日水月王宫内水月大王子的举措,背对着他的人颇具闲情逸致地擦拭手里的弯刀,缓缓转过身来,肤白若雪,剑眉星目,倒有几分水月国人的长相。

这是大奴国的大王子呼延弦勒。

“辛苦首相大人了,本王子很满意。”

他走到铁弗真面前,亲自扶起了他,笑着温声道:“本王子那二弟,往日里就叫老师费心费力,今日可算是做了件有点用的事情,本王子是越发看好他了。”

——茶瓷宴·暗室

赫连林筠听着茶瓷宴掌柜汇报今日早上水月王宫内的变局,坐在会旋转的青木神椅上,神情惬意,非常满意。

“本王就是想知道皇兄他到底看上那女人什么了,不过一个析木津余孽而已。他畏畏缩缩不敢做的事,本王不妨帮他一把。”

“还希望皇兄莫怪才是。”

——周国皇城·天齐楼

赫连林青看着手里的传信,微微挑眉,“真不知道朕这二弟脑子长哪儿去了,这次也算是阴差阳错帮了朕一把。”

他轻笑一声,将手里的信纸一点点撕碎,扔在天齐楼的微风里,“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姚昕,你可莫要朕失望啊。”

他面前正对着议政殿的梁,那里插着一柄旧剑,在数年的风吹雨打里,昔日艳红灼眼的穗子已然失了风采。

可他的恨依旧不减当年,较之更甚,恨不得将那人搅碎剁成泥!

“库勒!”

“水月泽。”

——不归山·山腰

司徒兰看着手里的传信,眉头紧锁,直觉告诉她,赫连林青不可能这么好心对待姚昕。

赫连林筠也绝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姚昕。

如果水月国的大王子当真偏袒于周国首使姚昕,那么这一幕……就太似曾相识了。

赫连林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难道他知道库勒的行踪了?

——水月王宫·御书房

水月国王坐在青木书桌前神色俊冷,刑部的致司郎和兵部的何司郎也坐在一侧,三人眉头紧皱,不约而同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水月国王瞥了眼俩人,道:“你们倒是想想对策啊,等那周国的圣旨传下来的时候,本王怎么办?凉拌吗?”

邸司郎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行礼,掷地有声道:“王,臣只会练兵打仗,不像致司郎学识渊博,他绝对能给您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臣觉得这事交给他就可以了!臣就先回郝司郎那里去了昂。”

致司郎脸色一变,一抬头就跟邸司郎那笑眯眯的目光撞在一起,邸司郎嘿嘿的傻笑两声,拍拍屁股,走了。

水月国王和致司郎目送邸司郎离去,水月国王又叹了口气,将目光落在致司郎身上,语重心长道:“阿致,你们两真决定好了?真要那样做?”

致司郎看向水月国王,目光坚定道:“王兄,你也知水月国的官系明面上是四权鼎立,实际上早被郝司郎和何司郎钻空了。现在何司郎倒台,只有彻底从根源上扳倒郝司郎,水月国才能更长远的壮大。”

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给水月国王行了个礼,他说:“王兄,我知您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统一西域十三国。若非周国和大奴国一直对水月虎视眈眈,不然水月国的铁骑早踏平了其余十二国。”

“王兄,臣弟会永远为您,为水月效忠!哪怕要臣弟献出自己的生命,臣弟也在所不惜!”

水月国王连忙站起身来,他扶起水月致,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王坐上这个王位,最为有愧于你!”

话音未落,已然泣不成声。

——财司郎府邸·书房

郝司郎听着手里人汇报近些日子邸司郎替他摆平了的事,非常满意,但嘴上依旧说着:“多加提防,此人不可尽信。本官可不想再养出个何司郎来。”

他手下人连连应是,却不知道身边人早已被茶瓷宴调了包。

又言及今日早上王宫里发生的岑溪公主和周国首使遇刺之事,郝司郎摆摆手,表示:“看好戏就得了,别什么事都瞎参与。”

恰逢此刻邸司郎来访,他招招手示意汇报之人先下去,他要与邸司郎把酒言欢了。

——水月王宫·大公主殿

水月溪跪在橘色的公主床上,双眸含泪地望着高高在上的男子,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裳,心里很怕,眼泪也随即落了下来。

她说:“王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加害姚大人的!我也是被迫的!”

水月泽面色极其不悦,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哭得梨花带雨的人儿,眼里隐隐露出不耐烦的情愫,他早先好言相劝要水月溪说出实情,可水月溪一口咬定被迫,就是不说为何被迫。

水月泽的声音骤冷,“那你倒是说清楚,谁迫害你了?”

水月溪连连摇头,“我不能说,王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能说,我对不起姚大人,我对不起她!”

水月泽一把拉开水月溪攥着他衣袖的手,冷神冷言道:“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你最好赶紧想清楚了,说还是不说?”

水月溪心下一咯噔,她面前之人真的变了,不再是那个日袭千里只为看她一眼的王兄了,也不是那个深夜里替她暖手给她读故事哄她入睡的大王兄了。

他不再对自己笑,不再对自己温和了。

“王兄,你变了。”水月溪泄气般跪坐在床榻上,不甘地抬眸望着眼前人,执着地问他:“为什么?三年的时间,真的这么长吗?”

水月泽瞥了眼她,面色依旧冷漠,“我没闲情与你谈论这些,我只想知道今日之事的真相!你跟赫连林筠到底达成了什么交易?”

水月溪一听,瞳孔猛地缩小,眼前人什么都知道!

她愣了许久,清楚地看到水月泽浅蓝色的眸子里盛满了对自己的厌烦,比之眼前人对自己所谋之事的了如指掌,她更在意眼前人为什么会如此厌烦她。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水月溪慌乱地看着身下凌乱的被褥床榻,脑海里使劲地复盘着她回国的这三个月发生的事情,难以置信地得出一个结论:“好像…好像你也不喜欢溶宝了。为什么?为什么啊?王兄。”

她望着眼前人,生疏冷硬的面庞刺痛着她的眼睛…还有她的记忆。

眼前人太美了,无论怎么看都是仙人。就是这样一个人清冷矜贵的仙人,只为她停留。

即使他是她的王兄。

即使他们有着同一个父亲,即使他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可那又如何?!

她就是喜欢他,她就是爱慕他!

他明明也该是爱自己的,在过去的那些回忆里,他对她笑,对她好,偏袒她,教她读书识字,教她琴棋书画,还亲自教习她的骑射,他还带她去水月国外的大漠看日落,去余清洲的草坪上数星星,他们一起吹过春风,见过花开,一起淋过雪,堆过雪人……

可这些……都是假的吗?

都仅仅只是哥哥对待妹妹吗?

不是的!

不能是的!

她不允许!!

水月溪眸子里跃出仇恨来,突然大声质问眼前人:“是因为她吗?你那么在意她,是因为她吗?!”

水月泽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了她身上,水月溪双眼通红,她跪直了身子,难以置信却又固执地说着:“都是因为她来了,所以你也不喜欢溶宝了,是不是!都是因为她!你屈尊降贵地给她牵马,邀请她游湖,可是她拒绝你——”

“王兄,她根本不喜欢你!”

水月泽的眸子泛出了冷意,惊得水月溪浑身一颤,她忙定了定心神,眼里闪过狠厉,硬着脖子怒叱道:“王兄,她眼里只有她的国,根本没有你。她配不上你!她只是个低贱的——”

“闭嘴!”

水月溪的话还未说完,她纤细的脖子已然被水月泽死死地掐住。

这是水月溪第一次在水月泽脸上看到清冷疏远和温润柔和之外的表情,那是愤怒,是他对她的愤怒,是他为了另一个女子而对她的愤怒!

偏偏这样愤怒的眸子里却倒映着一个疯狂的自己。

可水月溪却觉得,此刻比自己还疯的人是他!是她那从来都对自己如冬日暖阳的王兄!

“王兄……”胸腔内的空气迅速被剥夺,水月溪脸色瞬间惨白,随即变得青紫,她艰难地从喉间挤出话来,试图挽回什么,她说:“你变了,你真的不爱溪宝了吗?”

溪宝。

这曾是他对她独有的爱称,那个时候水月溶溶还未出生,那个时候眼前人最爱她,也只爱她。

“爱?”水月泽冷笑,手上对水月溪脖子禁锢的力道也随即小了一度,但掐着她脖子的几根手指却似乎更深了,他声音清厉如初初融化破碎掉的刺骨寒冰,他说:“你从来都只是个替代品而已。”

水月溪大惊失色,睁大了眸子不敢置信,仿若天方夜谭!

水月泽松开了对她的钳制,他眸子里的怒意也随之散去,仅仅只是一瞬的时间,他又成了那个矜贵无双、高不可攀的清冷大王子。

水月溪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却因为呼吸得太急而不停地咳嗽。

她不死心,“什么意思?”

水月泽擦了擦手,没有理会他,但身上的生疏冷硬之气更甚。

水月溪的心在狂跳,乱了她的呼吸,却偏要强硬固执地问出她最后悔最害怕的一个问题:“那溶溶呢?她呢?她也是替代品吗?!”

水月泽瞥了眼狼狈如牲的她,淡声道:“有什么区别么?”

水月溪听清楚了,也听懂了,狂乱跳动的心仿佛一瞬间被人死死攥住。心安静了,但呼吸还是那般急促,救救她,她好像要窒息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滚落,“为什么?”

她去拉水月泽的衣裳,却被水月泽嫌弃地避开,他冷声道:“你若是想清楚了,就来大王子府告知我。若是你想不清楚,我也奉劝你不要再做类似的事情,我不保证下次还会对你手下留情。”

话音落下,水月泽决绝地转身离开,水月溪连忙从床上追去,却被被褥绊了脚,当即滚下了床榻。

水月泽的步伐丝毫不减,更别说回头看一下,唯独留下了一声轻蔑的冷哼。

仿若仲夏的一枚冰锥,正中水月溪的心脏,教她痛不欲生。

情?留情?你留了吗?

——周国官驿·议事堂

厅堂内一片死寂,按规矩,客死他乡的八位大臣的遗体必须送回大周安葬,只是陆洋也受伤严重,可能担不起此任。

但送烈臣荣归故里,必须要送,而且还要风光大送,这是一件非常重要任务,交给别人,姚昕不放心。

大家一筹莫展,甚至有人提出让姚昕身边的侍卫司越去送。

这个建议一提出来就被否决了,现在水月国形势过于不安定,司越必须留下来保护姚昕。

叹气声此起彼伏,但姚昕心中已经有了别的想法——逍遥王赫连林筠。

赫连林筠是逍遥王,是赫连林青在水月国的眼线,自然有能力也有义务将这八位大臣的遗体护送回大周皇城。

只是纵使有赫连林筠出面护送,却也依旧需要一个使团内部的人亲自督往。最后,姚昕决定还是把这件事交给陆洋去办。

陆洋本来也不同意,因为他的任务是留下来保护使团,保护姚昕。

但姚昕却告诉他,他必须回去,只有他回去了才能符合规矩,同时赫连林青也会派遣别的人来接替他。

“你就回去好好养伤吧。”姚昕语重心长道。

其实他在水月国保护使团不力,回到周国后还不知赫连林青到底会怎么罚他。

也许他会死在半路,也许他会死在牢狱里,亦或许会被贬官,也有可能会被罢官。

罢官是最轻的处罚了。

夜深之时。

姚昕领了水月国王的旨,逍遥王那边也果真派人来送使臣归国了。

他们的遗体留在水月国会加速腐烂的,而且留下也并不能帮助他们尽快查出幕后之人。

因为这不是普通庶民间的刺杀,这是国与国之间的争斗。

“司越,你喝过春风吗?”

官驿的庭院已经打扫干净,不见半点血腥,同往日里一般无二。

司越顺着姚昕的目光望向夜空中高高悬挂的圆月,他低声道:“喝过。”

姚昕还挺惊讶的,“你竟也喝过?什么时候?”

司越想了想,道:“约莫十年前吧。”

复又补充道:“那时候经常喝,也只有这么一种茶可以喝。”

“是吗?”姚昕随口道,她又回望着天上的圆月,“现在呢?”

司越摇了摇头;“没有再喝过了。也不想再喝了。”

姚昕没有说话,晚风徐徐,很凉。

“等回了不归山,再喝一次吧,我请你。”

晚风极速掠过,掀起层层叶浪。

司越瞧了瞧姚昕,他并不知道姚昕心中具体所想,却在这凉入骨髓的晚风里感受到那么几丝真切的悲痛。

当年他跟随在歆文王姬身后,在暗哨的黑影里目睹了王姬与洛大人的谈话。

那是一个下雪的夜晚,王姬也许是喝醉了,她揭穿了洛大人对她的利用,却说她不怪他,因为他们互相利用。

洛大人的目光,他记得很清楚,这么多年了,难以忘却。

似不甘,似悔恨,似解脱,更似悲恸到浃沦肌髓。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洛大人那样的人落泪。

春风便是洛大人亲手所研的茶树,世间稀罕少有,唯独墨隐卫里供应不绝。

寒冷刺骨的晚风呼啸而过,阴暗的周遭恢复寂静,司越收回飘散的目光,淡声道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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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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