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溪替姚昕包扎了伤口,伤口不深,但血水流了不少,把一盆清水染得鲜红,医官说可能伤及到了重要的血脉。
医官还说了近些日子切勿动用左臂,走之前又着重叮嘱要注意左臂的保暖,以防痊愈后还留下后遗症。
看着眉头比她还皱得深的水月溪,姚昕忍着疼,轻声道:“司越被我派出去买甜点了,这次就是个意外。岑溪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医官不说了嘛,这点伤养个半月就好了。你看我之前脑气震荡,不也是个把月就好了。”
水月溪哼了一声,愤愤道:“你还知道安慰我!昕儿,你放心,我一定查出幕后之人,一定为你报仇!”
正说着话,她握住姚昕的手紧了些,把姚昕疼得顿时龇牙咧嘴,又连忙对姚昕说对不起。
姚昕轻笑着摇了摇头,道:“周国陛下和水月国王都会为我做主的,岑溪,你要担心的是你自己。”
“什么?”水月溪不解。
姚昕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认真道:“这次水月大街上的刺杀并不是冲我来的,也不是真的想要置我于死的。幕后之人只是想提醒我,不要与你走得太近。”
水月溪愣住,好半晌都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可我才刚回来不足三月,又怎会招惹到他们?”
姚昕追问道:“他们?”
水月溪连忙摇头道:“不是,我就是说幕后之人。”
姚昕握上水月溪的手,语重心长道:“岑溪,你要知道这里不是世外桃源医仙谷,这里是汇集了八方来客的水月国,而你是水月国的大公主,还是周国陛下亲封的岑溪公主。无论在水月国还是在周国,你都有无可比拟的地位和权势。”
“岑溪,天下攘攘,无利不往。”
水月溪愣愣地看着唇色泛白的姚昕,她低垂下头去,沉默地思虑着姚昕的话中之话,半晌才道:“可我从不参与他们的纷争,他们大可以视我不见。”
“这些只是你的想法,他们并不知晓。”姚昕诚恳道,“就算你当着他们的面告诉了他们你的想法,他们也不会信的。”
水月溪面露难色,姚昕追加道:“岑溪,我知你心从不在朝堂,但你是一国公主,你要学会保护自己。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保护自己,以及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话音一落,她抚上了自己手上的手臂,眉头紧张,似乎真的很疼。
水月溪心中一惊,连忙给姚昕盖上一件衣裳,以免手臂着了凉落下后遗症。
她说:“姚昕,谢谢你,我一定查明真相,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
姚昕听后,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目送水月溪离去,姚昕心中笃定她一个刚回国的公主毫无根基,想要查明此次刺杀的真想,多半是去寻求他人相助。
置于她所寻求之人,就看是水月国王还是水月泽了。
姚昕推测是水月泽。
因为这次受伤的人还有一个她,按照水月泽之前的做法,多半是会立刻参与进来。
果然,水月溪离开没多久,水月泽负责彻查此次刺杀的诏令就下来了。
现在姚昕只希望茶瓷宴那边给点力,她可不想这次就要与水月泽正面对上。
在休养了两日后的一个早上,姚昕便拉着司越去了水月国最大的神庙。
这里供奉着水月国的水月之神,信客来自四面八方,求财求情络绎不绝,自所建成之后,香火从未断过。
这里的建筑风格是统一的白金色,若非庭院前种了数棵菩提树,倒还真有一种进了王宫的感觉,只是地上的地砖不是琉璃而是青石板和小石子罢了。
姚昕来这里的目的是求神灵保佑。
若真谈起她心中所想的愿望,那可就多了——计划顺遂,两国交锋时不战屈兵;兰姨得偿所愿,长寿康健;自己也能不受拘束,看遍人世风景……
但她今日的目的是为水月溪求得菩提手串,送给她,护她安康。
只是为了获取她的信任罢了。
姚昕这么想着。
走过一间间辉煌的大殿,忽视身边来去的人群和系满红色福带的菩提树,径直走到神庙最高的宝塔前,姚昕提起裙摆,毫不犹豫地在第一层白玉的阶梯上跪下,三拜。
来来往往的香客络绎不绝,慈悲香袅袅,与她同行的虔诚者亦不在少数,只有诚心所求的信物才能得到水月之神的关照。
他们需要从第一级阶梯开始,一阶一跪三叩首,一百二十阶,一百二十次下跪,三百六十次叩首,方能求得最具灵性的信物,才能得到水月之神不可多得的关注。
姚昕是从巳时开始,到现在初初午时,她已经跪拜了近半的阶梯,求得了水月之神的回头一瞥。
与她同行之人,有人放弃了,有人还在坚持,有人已经见到了塔顶的高僧。
姚昕自小虽然清茶淡饭,但也算是娇生惯养,少有受过这般磨砺。
每每自己坚持不住的时候,她就不停地告诉自己,只有完全取得了水月溪的信任,她才能并肩站在她身侧,她才能更好的去做自己的任务,她才能保护水月国的百姓不收欺凌,她才能更快地回不归山,才能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
这是她告诉自己的话。
可脑海里不停浮现的一幕却是余清洲的草地上,她给她放萤火虫,给她吹筚篥,她们一起讨论月亮,一起相拥着入眠。
她问她会对那样的自己陌生吗,她说会,但她却说那样的自己不影响她们呆在一起。
那个晚上,她不是周国的使臣,她也不是水月国的公主。
水月溪听闻消息赶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姚昕站起来时双腿打颤,以致于摔在冷硬的玉阶上,疼得龇牙咧嘴。
她两布并作一步跨到她身侧,扶起她,质问她:“姚昕,你在做什么!”
姚昕愣愣地看着眼前人,她好像很生气。
可她就是水月溪,就是水月国高高在上的公主,是她计划里缺一不可的关键。
姚昕忽地对她露出笑容,轻声道:“求神灵保佑,护你一世安康。”
话音刚落下,手臂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姚昕顿时面色都狰狞了。
水月溪这才注意到她那日受伤的地方此刻渗出了一大片血迹,在一身白衣里格外惹眼。
她面露不忍,心疼道:“明明自己才是那个需要保佑的人,偏偏还要来逞强来求神灵去保佑别人。你在想什么啊,姚昕?”
姚昕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肃穆,她看着水月溪,一字一句道:“你不是别人。”
水月溪也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忽地问姚昕:“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要你好。”姚昕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水月溪的关心,“想要你安康,想要你岁岁年年乐于斯。”
“我不需要!”水月溪抓紧了姚昕的肩头,“跟我回去,你的伤还没好。”
“我不!”姚昕坚定道,她拉开水月溪落在她肩头的头,看了眼塔外的风景,人来人往,金碧辉煌,“我很快就能得到神灵的关注了,我一定要求得他保佑你。”
“岑溪。”她握上水月溪的双手,恳求般说道:“就让我为你做点事吧,好吗?”
水月溪神色微动,答应她的话语就要钻出了口,目光里却闯入一抹鲜红,她将心软的话咽回肚子里,勉强地温言道:“等你伤好了,我们再来,好不好?”
姚昕看向已经跪拜过了的阶梯,又望了望还未造访的阶梯,她摇了摇头,“就今日,岑溪你看,我就只剩一半了。”
“岑溪,你先下去等我。”
姚昕将水月溪望塔下推了推,水月溪却拉住她的手不放,她望了眼上方的路,请求道:“你去休息,剩下的我来,我一定一阶不落的跪拜完!”
姚昕不说话,水月溪忙竖起四指:“昕儿,你信我。我发誓!”
姚昕握上她发誓的手,笑着摇了摇头,“不一样的,哪儿有这样一人一半的道理。再耽误下去,神明看见了可就要不开心了,会以为我不虔诚,就不关注我了。”
水月溪忙道:“神明不会怪罪你的,她会看到你的虔诚,会心疼你。”
姚昕还是摇头,“这一次听我的,好吗?岑溪。”
水月溪看着这样的姚昕,沉默了,她薄唇抿得紧,脸色越发不悦,姚昕只觉得周身的气温骤降,下一刻听到水月溪说:“这一次,听我的。”
姚昕唇色发白,站立不稳,现在全靠水月溪的扶着才能站稳。
她本就不是真心来求信物的,但真的跪拜上了,她却是由衷地想要求一个信物送给眼前人,保佑眼前人一辈子幸福安康。
姚昕摇了摇头,目光忽地落在宝塔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到了仅有的一面白色竹伞。
“司越来了。”姚昕冷不防说了这么一句。
司越来了,可以叫司越把水月溪带走了。
可水月溪似乎料想到了姚昕的意图似的,她在回头看到宝塔下拥挤的人群中那一面白伞纸伞时的反应超过了姚昕的预料。
她似乎很震惊。
姚昕正要叫她回去,别见到水月溪抬起手,落下。
她说:“昕儿,对不起了。”
姚昕不解,水月溪的手刀已然落下,她晕了过去,被水月溪打横抱起走下了宝塔。
司越刚走到宝塔下就看到自家大人晕倒在水月溪的怀里,他脸色阴沉,近乎可以滴出水来,周身也酝酿起了一股不正常的威亚。
水月溪只是轻飘飘地瞥了眼他,冷声道了句:“今日之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明白,墨隐卫,斗。”
她将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其中威胁的意味异常明显。
司越的瞳孔猛地收缩,“你到底是谁?!”他只知水月泽不是善类,却不料竟连他的这一层身份都知晓!
但他还是不逞多让站在水月溪面前,伸出手,拦住水月溪的去路,冷着声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怎么了?我把她怎么了?”水月溪只觉得好笑,冷声道:“应该问问你们想把我怎么了。”
司越一顿,他知道姚昕是对水月溪打了主意的,也正是如此,他今日才更不能把姚昕交给她!
水月溪看了眼怀里昏睡着的,额间全是细汗的人,缓缓道:“她今日是叫你去寻大公主来这里看戏了吧。”
司越不语。
水月溪继而冷声警告道:“我不会伤害她,你也只需要做好你的分内之事,我们各取所需。”
司越僵住。
“还有,别再试图挑衅我,就算你再修炼个百年千年,也打不过我。”
这句话犹如一把利刃直接刺在了司越最柔软最致命的地方!
随着话音而出的还有水月溪的威压,一瞬间整个神庙的气温骤降了几度,一股毫无源头的狂风突然袭上,顿时上千信客一阵人仰马翻,而司越置身在威压的正中心,全身僵硬,动弹不得,连阻拦的话也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