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居内,房顶上,风澜极目远眺,不知在想什么。洛琳如一只轻燕,落到她身边。
风澜问:“她们离开了?”
“嗯。”
洛琳手里拿着针线与裁好的布匹,用袖子扒拉屋脊上的积雪,坐了下来,一边穿针引线一边有些感慨地道:“没想到阿漓姑娘跟她还有那般渊源。”
风澜瞅一眼她手里的活儿,道:“她家,似乎不是普通人家。”
“她家在朝廷里有些关系,做的盐茶生意,虽然父亲去世了,但留下的万贯家财,足可此生无忧。”
“仅仅这些?”风澜坐到洛琳身边。
洛琳道:“我只是个行医的,只知道这些,不会打听别人家更隐秘的东西。”
“早间时候,我潜入越国皇宫,惊动了一个挺厉害的人。我当即退走,对方却紧追不舍,追至十方楼附近,我遇见了她跟那位离霜姑娘。”
“原来是在那时遇见的吗……”洛琳自语道。
“远远的,追我的人喊:‘离霜,拦住她!’,那位叫离霜的姑娘没有丝毫犹豫,对我出手。我们对了几招后,被我击退。”
“她那点功夫,在你面前确实不够看的。”
“击退离霜后,我经过她的身边,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她体内的离魂之力逸散出来,于是我不再留手,全力甩开追击,找你来了。”
“幸好她们没走远。”洛琳道。
风澜有些不悦:“你有认真听吗?没注意到其中一个关键的点吗?”
洛琳琢磨了一下:“皇宫的高手,认识离霜?”
“嗯。”
“难怪虹夜对你那般态度,她们跟皇宫有牵连,肯定也讨厌你这个襄国的‘走狗’。”
风澜声线缥缈:“希望跟她们,不会成为敌人。”
洛琳神情微凝。
过了会儿,洛琳方道:“还没问你,关于君山,姽婳是什么安排?”
风澜转头:“在我面前直呼我的皇帝的名讳,是不是不太礼貌。”
“你还真卖身给她了?”
“她是个有能力的皇帝。”
“行吧,您那位有雄才大略的皇帝陛下,有什么安排?”
“如果没有君山的事,她会是一个评价很好的皇帝,但是碰上了君山的事,估计会被后世评价为……穷兵黩武吧。”
“懂了。”洛琳站起来,看向皇宫的方向。
“关于天佑,你有线索吗?看你一点也不着急。”
“我急什么,急也没用。”
“你就这样帮姽婳——哦不,帮你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做事?”
风澜反问:“发现并悄悄散播君山之祸,天佑之秘的人,你觉得她会是什么目的?”
“此等秘辛绝非一般人所能接触,对方肯定是身份不一般的人,且不是跟襄国敌对的势力,因为如果敌对襄国的话,藏好这个秘密,等着襄国覆灭才是最好的选择。”洛琳思索了一下道,“我所能想到的对方的目的,一,对方是个心怀苍生之人,将这个秘密说出来,自然是希望襄国提前准备,免得届时生灵涂炭。二、对方觊觎天佑的力量,但是单凭自己无法找到天佑,索性放出消息,让全天下的人一起找。”
洛琳说着说着,便想通了其中关键,恍然笑了一笑:“原来如此。”
传说中的神剑,会有许多人感兴趣,帮着找吧,譬如逍遥山庄,抑或是百晓楼。那么风澜确实不用太主动。
不再谈论那些令人头疼的事,风澜望着洛琳手里正在缝制的挎包:“打算送给那位离霜姑娘的吗?”
“是呀,闲着也是闲着。”
当时离霜只是顺口夸了一句好看,洛琳便说要送一个,便这时就着手缝制起来,风澜说一句:“你倒上心。”
“怎么?你有意见啊?”
“我能有什么意见。”风澜笑了下。
过了会儿,风澜又道,“那姑娘不像是没有口德的人,怎么尽叫你矮冬瓜呢?你居然也不生气。你也不算矮,虽说确实比她矮些。”
“这啊。”洛琳手上不停,“还要从两年多以前说起。
“两年多以前,阿漓姑娘偶感小疾,她陪着来我这抓药,那会儿她还小小的一个,粉雕玉琢的,偏偏还抱着把不比她自己矮多少的剑,又表情严肃,以苏漓的贴身保镖自居,我见了实在是觉得可爱极了,便顺手在她头上摸了两下,喊她小可爱。哪知这一摸一喊可不得了,她当下就炸了毛,又是不许我摸头,又是不许我说她可爱,说她以后是要成为绝世高手的人。那架势好像我再摸再喊就要拔出剑追着我砍似的,我觉着实在是有趣。后来见了她,也就常故意逗她,反正她也打不过我
“谁知她女大十八变,这两年个子蹭蹭蹭往上长,却比我还高不少。斗嘴嘛,可不尽着对方不如自己的地方说,于是她就从来只叫我矮冬瓜。叫就叫呗,我可无所谓。”
洛琳说着的时候,嘴角满是某种笑意,风澜看得也想笑:“你喜欢她?”
洛琳只说:“她真的很可爱啊。”
“看来你这两年过得不错,我放心了。”
“人嘛,总得向前看不是?”
洛琳的话说给自己,也说给风澜。
风澜望着雪色,她是个极漂亮的人,只是在一双冰凉的眼睛之下,有一些阴郁的什么,苍凉的什么,眼波将转未转之间,是一片惨酷枯寂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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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的大门口,马车缓缓停下,苏漓掀开车帘跳下车,一步三蹦地跑进府中。
“母亲大人!我回来啦!”
府中墙下,寒梅已开,苏流玉身着素白的长裙,肩上的斗篷雍容华贵,她伸手轻碰一团开得最盛的梅花,袖口因此堆到臂弯,露出脂玉般的小臂,可惜靠近手腕的位置,一块巴掌大的伤疤极为刺目。
听见苏漓声音,苏流转过头,眉目间喜色流转。
她张开手,下一刻,苏漓已撞进怀中。
苏流玉摸摸苏漓的头:“百草居的药膳太馋人,已让你不思归家了。”
苏漓不服气,撅撅嘴:“哪有?”随后说,“只是出了点事,才这么晚才回来。”
苏流玉拉着苏漓的手,牵着她进屋,边走边问:“是何事?”
苏漓没立刻回答。
进到屋内,苏流玉坐下后,苏漓才一边给苏流玉倒茶,一边嘟囔:“娘,我体内有一道封印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苏流玉的手指定在了茶盅上。
“洛大夫查出来的?”
苏漓站在苏流玉边上,观察这苏流玉的反应:“嗯,她还帮我解了。”
“什么?”苏流玉立时站了起来,拉着苏漓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后,手紧紧抓着苏漓手腕,“她连那寒气也祛除了?”
苏漓肩膀一沉:“没有呢。”
苏流玉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苏漓连忙道:“娘你别担心,洛大夫说每次寒气发作都可以让人用内力压下去。”
苏流玉眉头锁成了不满的图案:“洛大夫为何……”
苏流玉平素温和,苏漓还是头一次见她脸色这样难看。
苏漓赶紧做出乖巧的模样,服侍这苏流玉重新坐下。
“娘你还记得我的救命恩人吗?就是给我下封印的那个。”
再对洛琳有天大的不满,也不会对着女儿发,苏流玉按下情绪:“这事你也知道?虹夜说的?”
“嗯。”苏漓坐到苏流**上,搂着她脖子亲近,“娘,她是离魂剑主哦。”
苏流玉目中先是一讶,随即若有所思。
“也是洛琳说的?有何证明?”苏流玉问。
苏漓心想,母亲果然不一般,竟也是知道离魂剑主的。
“洛大夫和离魂剑主是朋友,认得那道封印是属于离魂剑主的力量。”苏漓头靠在苏流玉肩上,鼻子酸涩,“娘,她不会回来了……”
苏流玉怔了怔,思绪快速回到了许多年以前。
待我找到彻底拔除这寒气的法子后会再回来——这句话她一直记得,也一直等着。
“若那姑娘真就是离魂剑主。”苏流玉眼中复杂,“那……三年前?”
苏漓抬起头,母亲知道的比她想象中的要多。
“记得当初她还说,你是她的传人呢。”苏流玉喃喃地说。
“没错!”苏漓收整情绪,一下抬起头,撞在苏流玉下巴上,让苏流玉差点咬着舌头,苏流玉嗔怪一眼,软软拍了下苏漓的脸。
苏漓抱歉地垂下目光,接着解释道:“洛大夫说,我体内有她的力量,离魂的意思,就是分离出一缕魂魄,自身的离魂之力都蕴藏其中,而后寄附到传人的体内,时机到了力量就会觉醒,成为新一任离魂剑主。也正是因此,洛大夫才会帮我把封印解了开,因为不解开的话,我就无法觉醒使用离魂之力,离魂剑主的传承就断了。洛大夫一开始也没有发现寒气的存在,也是好心,娘你别怪她。”
苏流玉的眼中突然神光奕奕:“魂魄?你是说……她现在,就在你的体内?”
苏漓一愣,这个角度,似乎也说得过去。
虽只是一缕魂魄,但真真实实带着离魂剑主的一些记忆与情绪。
苏漓也喜上眉梢:“嗯!”
苏流玉把苏漓揽回胸口,声音悠远沧桑:“不知道我们说话她听不听得见……她当年来去如风,为娘连谢谢都未来得及跟她说。”
“那你现在对她说,或许……她听得到呢。”
“嗯。”苏流玉忽然鼻酸,眼泪涌出眼眶,“谢谢你,江离姑娘……”
母亲连离魂剑主本名都知道,苏漓心里讶得不行。
等到苏流玉情绪好了些,苏漓一脸愧疚地看着苏流玉:“娘,有件事情,我要向你道歉。”
苏漓这幅表情苏流玉见得多了,刮一下她鼻子,问:“又背着我做什么坏事了?”
苏漓撇着嘴,看起来真的是愧疚得不得了:“知道体内被下了封印的时候,我……怀疑是你下的,对不起,娘,我不该怀疑你。”
苏流玉当然不会生气,只问:“为什么会这样怀疑呢?”
苏漓厚脸皮地翘翘嘴角:“像我这般聪明伶俐乖巧可爱的女儿,做母亲的当然希望永远能留在身边,而非学了武功跑到外面去。”
这人着实是自恋,却也说的不错。苏流玉捏捏她的腮帮,眉开眼笑:“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不过……”苏流玉的神情随即又充满无奈,“做母亲确是一件矛盾的事,一方面希望女儿能一直在自己身边,另一当面,却也希望女儿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她满目柔情地问苏漓,“我几曾限制过你做什么?”
苏漓突然身心都软得不行,她此刻坐在苏流**上,靠在苏流玉胸口——这是全天下最舒服的姿势,最舒服的地方。她搂紧苏流玉的脖子,在苏流玉脸上亲了一口,嬉皮笑脸道:“娘,今晚我跟你睡!”
苏流玉却凝住了表情,抿着唇,眼光左边飘忽一下,右边飘忽一下,分明有些嫌弃。
“你的睡品真是太差了。”最后苏流玉说。
苏漓嘴巴噘到鼻子上:“嫌弃我?嫌弃我?我这叫放荡不羁!”
苏流玉显出头疼样:“也不知你在谁的床上才能安分。”
这话让苏漓咂摸出了几分别的意思,红脸道:“讨厌。”
苏流玉呵呵笑着:“行了行了,下去玩吧,我要跟虹夜说些话。”
苏漓回头往外看,虹夜已恭候在门边,她想,苏流玉定是要重新听虹夜讲一遍事情经过。
“嗯。”苏漓脚沾到地上,从苏流玉怀里站起来,跑到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