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的光影交织成团,蒙蒙看不真切,像隔了一层柔薄的旧窗纸。
苏漓眨眨眼,光影深处渐渐显出两个人影,接着清晰的画面便如水珠落于极薄的纸面,迅速朝四方晕染开去。
这是一处开满野花的山坡,芳草连天,幽碧如洗。少女兴致颇高,挑挑拣拣地摘了一束花,黄的白的,清丽的花瓣在少女的容颜下却黯然失色。
少女拿着花束,欢喜地跑到另一人身边。
“风澜风澜,你看好不好看?回去后插在瓶中可好?”
被叫做风澜的女人看起来更年长一些,一身石青劲装,头发高束,眼底荡着温柔的宠溺,面上却不苟言笑的样子。
“未知阿离的手,除了挥剑,还能做插花这等雅事?”
少女撇了撇嘴:“你什么意思嘛!”
风澜从旁折了一只白色小菊,素色的花瓣虽只开了几瓣,却已见淡雅清妍。
“需未开的花苞或这种将开未开的才好,不然带回去不多久便谢了。”
“这样吗?”少女恍然大悟的样子,手往风澜怀里一递,“那这些送你,我再去重新摘。”说完便跑开,像一只自由轻快的山雀。
风澜拿着少女送的花,目光又柔了几分。
阿离重新摘了花,得意地跑到风澜面前,面上的表情苏漓认得,是在求夸奖。
风澜将先前的花编了一个花环,戴在了阿离头上。
阿离很开心,亲了风澜一口。
……
苏漓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
阿离,跟风澜。
她又梦见她们了。
苏漓并不认识这她们,她们却时常出现在苏漓的梦中。
她不知她们是否真的存在,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更不知她们为何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她不是没想过走上前去,与她们说话,可无论她怎么迈步子,她们都像是天与地的交界,可望不可即,有时候甚至她们的谈话,苏漓也听不见。
这虽然是她的梦,她却只是旁观者。
“阿漓,阿漓。”
身体被摇动,还有人在呼唤,眼前光影逐渐涣散,阿离跟风澜的身影像纸片般碎裂,飘散无踪。
眼前复归黑暗,再睁眼,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可爱脸庞。
是离霜,她的“保镖”。
离霜年纪不大,比她还要小一岁,个子却很高挑。生了一张可爱脸,却偏偏梳着英气的马尾。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像是藏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主意。
“阿漓你总算醒了,今天是十方楼说评书的日子,你还要不要去听啦?”离霜站在床边,语气颇有些不忿。
苏漓一惊,随即一骨碌爬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快未时了。”
“未时?”
已是严冬时节,人更贪睡一些,她午间小憩竟就睡到了这般时辰,放平常人家多半要挨骂,好在家里不管她这些,诸事都随她自由。
“快走快走!去晚了没有好位置了!”
她胡乱捋捋有些乱了的头发,弯腰穿上鞋,扯过裘衣披上,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出,刺骨的寒风顷刻间掠过她身,冷酷地撩起她几缕碎发,寒意让她驻了驻足,重新裹了裹身上的裘衣。
“嘶,好冷。”
她生了一张极好看的脸,白白净净的,如出水的芙蓉,只是还未完全长开,带着一些婴儿肥,此刻掩在厚实的裘毛之中,越发显得娇俏可人,眼珠是透亮的琥珀色,带着少女特有的灵动。
她瞥了一眼离霜,不无羡慕地道:“我要是能习武就好了。”
习武之人有内力护体,不惧寒意,譬如离霜,现只穿了轻薄的夏装。
饶是离霜机敏,此刻也不知如何回应苏漓的羡慕。
人的力量,分为先天之力与后天之力,先天之力,即气力,人人都有,有强有弱,能通过各种锻炼方式增强,但总的来说上限不高。
后天之力,就是内力,需通过各种法门修炼,且根据个人资质好坏,修得有快有慢,有强有弱,理论上没有上限。
她家阿漓是个无法修出内力的废材。
好在苏漓已经习惯了当废材,羡慕过后,恢复笑颜。
“走吧!”
彻底走出屋外,风又干又冷,像万千银针扎进肌骨里。天色是惨淡的灰,铅云冷凝。
府中植的大多数花树早都掉光了叶子,枯槁萧索,唯有几株瘦梅,含苞待放了。
为抄近路,苏漓直接让离霜抱着自己,翻了自家的院墙。
越京地处天下枢纽,历来繁华,便是越国如今国力衰微,积贫积弱;便是当下天寒地冻,寒风刺骨,大街上仍旧车水马龙,叫卖喧嚣。
苏漓虽不能修出内力,无法习武,但也没有自暴自弃,做那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她平日多有锻炼,有不错的体力,此刻在大街上奔驰,身姿倒也灵动矫健。
“借过借过!”
“对不住对不住!”
她在人群中穿插行进,偶有不慎撞翻一些摊子,惹得摊主无奈:“嘿,苏家的丫头!”
离霜自在后面赔了银两。
十方楼很快就到了。
十方楼顾名思义,汇聚十方来客,是越京最大的酒楼,有山珍海味,琼浆玉液,亦有家常小菜,果腹粗食,是以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升斗小民,都爱来此消遣。
其所售无忧酒,更是不可多得佳酿,苏漓尤为爱喝。
近来十方楼有了一招揽生意的门道,于一楼大堂设了高台,请得一些艺人演出,杂耍戏曲评书舞乐等轮天登台,未时开始,申时结束。
今日是评书,是苏漓最喜欢的栏目。
十方楼的评书跟别处的不一样,别处评书喜讲历史故事,十方楼的评书讲的却是江湖逸闻。
苏漓爱听这些。
“陈老板!还有好位置吗?”冲进大堂,苏漓朝着那个矮胖男人喊。
陈老板殷勤地迎上来:“有!有!嘿嘿,我给苏姑娘您留着呢。”
苏漓倒没有让陈老板为其留过位置,大概是生意人精明,见她常来,便做些贴心之举,难怪能有十方楼这般家业呢。
陈老板把她们带上了二楼的雅座,这里人少,且视野开阔。
她们叫了酒菜不久,便听“当”一声惊堂木,见台上的说书人捋起袖口,摆开架势。
“列位,离魂剑主江湖录,今儿咱们接着讲!
上回说到,那名头响遍江湖的离魂剑主,与灵轩殿的新任殿主卜立明,约在苍梧之巅决一高下。您道这卜立明是何许人也?其年方二十五,就稳稳坐了灵轩殿的殿主宝座,论剑招那叫一个刁钻,虚虚实实能骗过人眼,江湖上都称他是“百年难遇的少年英才”,可偏巧啊,他这次遇上的,是离魂剑主——这位主儿,那可是连老牌高手都得绕着走的狠角色呐!
这卜立明,偏还年轻气盛,见了离魂剑主,眼皮都没抬一下,张嘴戏言:“今日我若胜,当一亲剑主芳泽!”哎哟喂,这话一出口,真叫人倒吸口凉气,人道是不作死就不会死,这卜立明,这回可算是作了大死。
再看离魂剑主,嘴角一撇,冷笑一声:“若我胜了,就要用我的鞋,试试卜殿主的脸有多大!”离魂剑主这嘴利的,言下之意,便是要踩卜立明的脸。”
说书人说到此处,台下哄堂大笑。
“卜立明堂堂一殿之主,当下脸涨得通红,“唰”地抽出腰间长剑,脚尖一点地面,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扑了上去!您瞧那剑势,真叫一个猛——剑光裹着风声,漫天都是剑影,地上的沙石被剑气卷得飞起来,打在石头上“噼啪”响!离魂剑主这边呢,不慌不忙,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叮叮当当”接了他百十来招。等卜立明剑招稍缓,离魂剑主开口嘲弄:“卜殿主,累了么您?”
这话可把卜立明羞坏了!他本以为十招之内就能拿下离魂剑主,哪想百招过去连人衣角都没碰到?又羞又愤之下,他双目圆睁,大吼一声,浑身内力“嗡”地爆发出来,竟使出了压箱底的成名绝技 ——“幻剑化生”!这幻剑化生,那可当真生猛,华丽丽百十来道剑光,眨眼间把离魂剑主围了个水泄不通!”
说书人“啪”无奈地拍手,仿佛也在为离魂剑主着急。
台下听众也一个个伸直了脖子,心都提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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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梦中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