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客栈的路上，天色彻底暗下来。
夜空繁星闪烁，铮铮握了个空心拳对准天际的圆月：“好圆，像方才吃的糖糕。”
“女侠！我们府中的糖糕一绝！”
萧府小厮再次出现在铮铮和宗殷面前，点头哈腰：“二位可愿赏脸前去五福客栈见见我家少爷？若事情谈妥，糖糕想吃多少吃多少。”
“……”
铮铮和宗殷同时朝后退了一步。
想必又是抄家规的事，毕竟白日他们已经拒绝了。
铮铮狐疑摇头，宗殷抱臂拒绝：“不愿。”
小厮挠了挠头：“哦，瞧我这记性！不是抄家规的事儿，是……”
“哎呀，金云你退下，让我来说！”
锦衣小公子不知从何处闪来，抱拳道：“两位大侠，我姓萧，单名一个临。今夜是想请二位帮我送封信。报酬好说，二位随便开价！”
金云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扯了扯自家公子，小声道：“若是被老爷知道，您又会挨一顿家法的。”
“无妨，为了她被我爹多打几顿也值了。”
萧临满不在乎地将沉甸甸的钱袋子拿出来，“二百两请少侠们跑个趟，为我送信，不知这个价可妥当？”
“二百两？”铮铮惊愕重复。
萧临也懵了一下，挠了挠头：“不够？小事儿。金云，去，将我的私库……”
萧临的外祖家是绥曲县数一数二的富商，他自小在外祖母身边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不差的就是钱。
“哎呦喂，少爷！”金云急声打断他。
铮铮心跳如擂鼓。
只是去送封信便能得二百两，这可比替萧临抄家规要赚得多。
她贴近宗殷，在心里问他：“我们可以为他送信吗？”
“铮铮想去吗？”
“想的！宗殷想不想？”
送封信罢了。
宗殷看着各执一词的主仆，在心里回道：“我听你的。”
见他俩不说话，萧临着急起来，催促金云：“快回府去拿银子。嘿，本少爷还使唤不动你了！”
“就二百两，不议价。”铮铮伸出手，“先交定银。”
萧临喜不自胜，直接将钱袋子递给铮铮：“二百两直接给二位大侠！”
铮铮双手接过，“成交！”
*
萧临的心上人是城南程家的三小姐。
两人去年在上巳节相识，此后萧临常常给她通书信，后来被他爹萧衙内知道后没少因这事揍他，日日让他待在府中抄家规。
程家家风甚严，知晓二人来往后便不许程婉出府，送往府中的信也经过严查才能送到各房手中。
萧临听金云说，铮铮与宗殷是江湖中人，片刻功夫便将江老先生的债追了回来，不由得动了心思——
他不会武功，可他有的是银子。
戌时一刻。
铮铮溜进了程婉的闺房外，按照萧临给的暗号，轻扣了七下门扉：“程三小姐，萧公子有信给你。”
听到是女子的声音，程婉心念一动，轻手轻脚走到了门口，请铮铮入内，“多谢姑娘。姑娘稍坐片刻。”
她打开那封信，细致看了好几遍将信放在烛台点燃。
“劳烦姑娘替我传几句话给他。”
程婉房中的笔墨纸砚全被没收，只能口述：“我近日睡得安稳，胃口依旧一切都好，让他切莫挂念，也莫要再冲撞衙内，保重身子……等等姑娘，你是惹了什么仇家么？”
“嗯？没有呀。”
铮铮记牢她说的话，望向那张惊慌的面容，有些发懵：“程小姐，你怎么了？”
程婉咽了下口水，看向窗外不远处的高墙。
月光下，少年的手按在腰侧的长剑上，居高临下地望向她们在的方向，任凭狂风吹起他的衣摆和头发也未挪动一寸。
“那为何，他一直盯着你瞧？”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呀。萧公子拜托我们二人来替你送信，他不便跟来，在那儿等我。”
铮铮抚了抚她的背：“吓到你了吗？当真是对不住。”
程婉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她将白日采摘的栀子花给了铮铮，脸红红的：“还要劳烦姑娘将这栀子花给他。”
“诶？为何要给他花？他很喜欢吗？”
“因为我……心悦他。送他这同心花，是想要与他永结同心……想嫁与他为妻。”
铮铮有些茫然地歪了歪头：“何为心悦？”
程婉情不自禁笑起来：“见到他，想到他便会很欢喜。”
咦。
她见到救命恩人也是这样的欢喜。
“只是如此？”
铮铮仰着脸，“那若是总想和他待在一处，喜欢与他亲近，也是喜欢吗？”
程婉点头：“是呀。”
噢——
原来这样是叫喜欢。
铮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
萧临等在护城河。
看见铮铮和宗殷的身影，他忙迎上前，“二位大侠，她有没有话带给我？”
铮铮把程婉的话带到后，将花给了他：“程小姐给你的。”
“同心花……”
萧临竟有些羞赧：“她送我的？”
铮铮点头。
“同心……与我同心栀子，报君百结丁香。”
萧临笑得合不拢嘴，他抱着花欣赏了片刻才依依不舍地递给了金云。
他朝二人作了一揖：“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二位大侠身手不凡，我还有一事相求，价钱好说，五千——”
被金云拽了一把，他才反应过来高兴过了头，忙改口：“五百两！”
宗殷微挑眉头：“抄家规？”
铮铮也猜这个：“若是这个，五千两我们二人也不接。”
“家规啊，那个我自己慢慢抄便好。”
萧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过几日是她的生辰。”
“我想请二位少侠将我带去程府，我想亲自将生辰礼送她。”
*
月影婆娑，高墙上，铮铮同宗殷肩并肩坐着，她将上回没吃完的麻糖咬得嘎嘣乱响，脑袋搁在他肩上，晃着两条腿，望着远处来回奔跑的金云吆喝府中小厮将烟火运往护城河。
身后不远处，萧临站在窗外，将油纸包着的点心小心翼翼递给程婉：“你不是说很想念生母做的桂花糕么……我试了许多遍才做成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你尝尝看。”
程婉捂住心口，眸中泪光闪烁：“阿临……”
“好啦，不哭。你尝尝看。”
萧临手忙脚乱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语气分外温柔：“若是好吃，我下次再给你做，好不好？”
没能听到程婉的回应，铮铮很好奇，下意识想转回头看过去时，宗殷按住了她的手，“铮铮，抬头。”
下一刻，天际绽开绚烂烟火。
紧接着萧临愉悦的声音响起：“婉婉，生辰快乐！”
程婉怔怔望向天际，流着泪拥住了他。
“诶，怎么哭成这样……”萧临手足无措立在原地：“不哭不哭，烟火多好看啊，今日是你生辰，开心一些。”
对白尽数落在铮铮耳中，她仰着头笑眯眯地看着烟火，朝口中丢了块冬瓜糖，满足地喟叹。
宗殷垂眸看她，落在她鼓起的腮帮子和樱粉的唇上，“甜么。”
“很甜！”
铮铮拿起一块喂到他唇边，明亮的黑眸中还有烟火的倒影：“你尝尝甜不甜。”
嘭——
绚烂夺目的烟火盖住剧烈心跳。
就着她的手，宗殷含住那块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不像话。
“甜的。”
铮铮凑到他面前：“你喜欢吗？”
宗殷对上她那双如稚子般清澈纯稚的目光，点头：“喜欢。”
*
离开绥曲县动身前去令羊坡的途中，萧临策马而来，拦住了铮铮和宗殷的那辆马车。
“二位大侠，且慢！”
宗殷下了马车，“萧公子？”
“上次多谢二位大侠相助，萧临感激不尽。”萧临把腰间沉甸甸的钱袋子递给宗殷，“这是上次你们应得的酬劳。”
宗殷没收，前日他与铮铮将萧临送回萧府后直接离开了，没要他给的五百两。
“那不成！我这人最重诺，答应了无论如何都得办到。我不差钱，大侠且拿去花便是！”
铮铮在车厢里被外面的动静吵醒，掀开了车帘，“咦，萧公子？”
萧临看了眼宗殷，知晓他一向听铮铮的，索性将钱袋子直接从车窗丢进去：“铮铮女侠且收下，这是你们应得的酬劳。”
话毕，他翻身上马，抱拳道，“二位侠肝义胆，这朋友我交定了！日后若是有帮得上二位的，尽管开口，我萧临自当鼎力相助。”
“宗殷、铮铮，后会有期！”
他笑得肆意，随后扬鞭而去。
铮铮还未彻底清醒，点了遍钱袋子里的一千五百两，愕然地看着宗殷，拿起他的手放在颊边：“掐我一下。我还在梦里么？”
宗殷抬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侧，“试一下。”
铮铮照做，却也只是很轻地捏了下，谁知他肌肤如此柔嫩，那块皮肤竟然泛了红。
“……疼吗？”
其实不疼。
宗殷垂下眼睫，下眼睑那颗小痣瞧着更加清晰：“有点儿。”
铮铮不疑有他，赶忙去揉他的脸，是不是在梦中这件事被她抛在脑后：“还疼吗？哎呀都怨我。”
“不怨你。”
宗殷将她的手拢进了掌心，“现在不疼了。”
——与我同心栀子，报君百结丁香。
引用南宋词人赵彦端的《清平乐·席上赠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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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