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在睡梦中陷入了亦真亦幻的昏迷,靳藤这一觉如同在梦魇中度过。
仍旧是那个可怕的噩梦,似乎总是在这种时候,他无法控制着自己意识的时候,会有一双无形的手,去打开尘封在他心底的那只黑色匣子,将那陈年旧事一一翻出来、摊开播放,反复循环在他的梦境中。
他不愿回想起自己在襄疆被毒贩团伙凌虐至生不如死的场景,可那一幅幅一帧帧的画面却清晰的可怕,邀请着他难以抑制的去回顾那些撕心裂肺的细节。
金恩酬的那张脸如同地狱的恶鬼、如同撒旦豢养在牢笼中的困兽,张着血盆大口朝着他扑了过来,他来不及闪躲,浑身的血肉就已经被那血淋淋的利爪撕扯开来,剥皮抽筋,他却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喊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来。
让我醒过来、让我醒过来……
他在心里反复的默念着,即便在梦中的自己深知这是梦境,却仍旧难以逃脱。
他的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视线被水汽覆盖的模糊不清,张了张口,留下了一片翁声的呜咽,散落在腥臭的黑暗中。
“靳藤……”
忽然一抹清澈拨开了满是血腥的阴霾,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的灌入他的耳膜中,那比月光多了一分暖意的大手悄无声息的握住了他颤抖的手指。
他随着那个高大如港湾一般的身影,亦步亦趋的走出了那片灼伤人心的梦境。
“印邃……”
他在那人身后,试图呼唤着他的名字。
那人回过头,轻轻将他拢入怀中,温热的唇轻贴他的额角,一抹化不开的温柔一点一点将流失的氧气收集起来——
“靳藤,我在。”
从天亮到天黑,靳藤足足昏睡了一个下午,印邃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任由靳藤抓着他的手,一会儿紧一会儿松,口中断断续续的嗫嚅着一堆他听不清楚的言语。
那单薄的身体陷进被子里,眉头紧锁,星星点点的冷汗混杂着眼角的雾气顺着脸庞一滴一滴的落在潮湿的枕套上。
印邃不知道靳藤究竟做了什么样的噩梦,会令他痛苦至此,但似乎也能猜出个大概齐。
他只觉得自己的整颗心脏都被床上那人牵动着,靳藤有多难受,他就有多心疼。
印邃忍不住伏在他的身侧,一下一下的亲吻着靳藤的额角、鼻尖、脸颊。
只要看着这个人,印邃的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总在不自觉的颤抖着。
柠檬糖、眉心痣、弘明烨……
弘明烨,为什么又想到了这个名字?是因为太像了吗?
印邃明明深知自己心里的那个人是靳藤,他以为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他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淡忘掉弘明烨这个人,又或许他一辈子忘不掉那个带给他鼓舞、改变他一生的弘明烨,但那只是一种缅怀,而不相关于其他莫名的情愫。
可这么久了,十多年了,他还是忘不掉这三个字……
每当看着靳藤,印邃的内心还是会不自觉的想起弘明烨这个人,他无法控制的将靳藤的脸与弘明烨一次又一次的重合,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可他就连做梦都会梦到……
他会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那阴冷可怖的小黑屋,靳藤穿着那身他熟悉的警服,将小小的他从地上抱了起来,安慰着受到惊吓哭啼不已的他,然后在他问警察叔叔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从容一笑,告诉他:“我叫弘明烨。”
思及此,印邃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他不会真的是个渣男吧?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更何况锅里那个早没了,碗里的现在还吃不着,大领导根本就不给他吃的机会,哪怕现在这兔子毫无防备的躺在自己面前,明明三两下把他扒光了就能收拾一顿,可他都不忍心去冒犯靳藤……
妈的!这男人该死的魅力!
就在这时,靳藤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宣婷。
“宣婷……?”
印邃盯着屏幕上那俩字,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靳藤办公室里那个无事献殷勤的女助理。
印警官顿时脸巴子一黑,直接摁了拒接,一想起这事儿就来气,等这兔子醒了,必须找机会让他把这图谋不轨的女助理给辞了,不说别的,光凭那宣婷非往靳藤手里塞那两瓶鱼油,就足够让印邃膈应她一溜够。
宣婷也是有着持之以恒的精神,被印邃摁掉了俩电话之后居然还在锲而不舍的给靳藤拨电话,最终印邃忍无可忍,还是给接了起来——
电话一通,就传来了宣婷那娇柔而满是挂心的口吻:“靳哥!你终于接电话了,你没事吧?刚刚怎么一直挂我电话呀?”
印邃的声音寒如霜般:“他在休息,没空理你。”
宣婷怔了一下:“你是……印警官?”
印邃说:“没事就挂了。”
“等等!”宣婷急忙说道,“印警官,你们现在在哪,芒市吗?”
“不然呢?”
“靳哥还好吗?这么早就休息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你们那边是高原,他心脏不好,肯定就……”
印邃不耐烦了:“你作为一个司机,操心的事儿是不是太多了?”
宣婷的语气满是委屈的辩驳道:“我不是司机,我是靳哥的助理,靳哥是我的领导,难道我不该关心他吗?”
一听这话,印邃更不爽了:“他用不着你操心,你该干嘛干嘛去,最好直接辞职,还助理?你除了给他开车之外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再说他一处级干部,用得着你给他开车?他又不是没长腿……”
说到这,印邃想了想,干咳两声,找补道:“咳咳,就算真没长,那要我干嘛使的?我天天跟他在一块呆着,还不能给他开车了?”
闻言,电话那头的宣婷已经有了哭腔:“印警官,我好像之前没得罪过你吧?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大敌意呢?”
“我烦你成吗?烦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吧?以后离靳藤远点,再敢缠着他,我就找局长让他亲自给你调职。”
说完,印邃狠狠戳了一下红键,把宣婷后半截哭哭啼啼的话语给噎了回去。
就他这性格,能娶到媳妇就有鬼了,得亏他媳妇不是女的。
有的时候印邃也觉得挺新鲜,以前在学校里追过他的女生总说他是个“死直男”,一点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可偏偏死直男却被一个炸了毛的兔子给掰弯了,这世界真是奇妙又狗血。
想到这里,印邃伸手捏了捏床上那兔子的脸,想到这货身边那些莺莺燕燕,单位里有个宣婷,外边还不知道暗藏着多少个跟他抢媳妇的情敌,他就恨得咬牙切齿。
这靳藤对谁都慈眉善目和颜悦色,一到了印邃跟前就国粹问候,印大少爷活了二十多年,就连亲爹亲爷爷都不舍得臭骂他,唯独在靳藤这,把下辈子的骂都挨完了。
“拈花惹草的臭领导,老子以前白吃了你那么长时间的剩菜剩饭,到头来连个名分都捞不着!”
印邃愤愤的嘟囔了一句,登时靳藤的电话又响了,这次是侯嘉明打来的,有可能是局里的正经事,于是印邃耐着性子又接了起来——
侯嘉明松了口气:“哥你可算接电话了,刚刚怎么一直占线啊?担心死我了!”
印邃不咸不淡道:“是我,靳藤在休息。”
侯嘉明一愣:“印警官?靳哥跟你在一起呢?那我就放心了。”
要说高情商还得是猴子,这话说的印邃心情舒畅,语气也不自觉的悦耳了很多:“怎么了?局里有事?”
侯嘉明想了想,有些纠结的说:“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
印邃眼一眯:“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
侯嘉明说:“也对,你对靳哥来说也不算是外人。”
“废话,你他妈到底说不说?不说就挂了!”
“我说啊,你别着急嘛。”侯嘉明叹了口气,“其实这话也不知道该不该跟靳哥说,正好你帮着拿拿主意吧,印警官,你认识宣婷吗?就是靳哥那个女助理。”
“认识。”
何止认识,简直是没仇的仇敌!
“我和马立阳都觉得那女的有问题,想让靳哥防着点她。”
“怎么说?”
印邃皱了皱眉,毕竟除了送鱼油这件事之外,宣婷倒也没在他面前做出什么有问题的举动,印邃目前对宣婷的厌恶仅限于她撩骚靳藤,其他倒是没什么可烦她的。
侯嘉明说:“我们已经不止一次看见宣婷翻靳哥桌子上的资料,有两次被我们撞了个正着,她都解释说是帮靳哥收拾办公室,靳哥又不在,哪需要收拾那么多次桌子和柜子?”
印邃脸一沉:“早就看那娘们儿不像好人,接着说。”
“我和马立阳私下查了一下,宣婷的户口在琦玉,亲爹以前是大官,却因为吸毒剽娼吃了牢饭……”
说到这,侯嘉明压低了声音,小心的说。
“而且……宣婷以前有个男朋友,比他大了20岁,她14岁的时候就跟那男的在一起了,后来那男的吸毒被抓进了戒毒所,因受不了毒瘾自杀了,抓他男朋友的就是靳哥!”
“啊?”印邃一愣,就在这时,床上的靳藤闷哼一声,似乎是要醒,印邃便对着侯嘉明说:“明白了,这件事我跟他讲,你们这段时间盯着那女的,尽量别让她进局里的任何地方,我会让靳藤跟副局申请找个理由辞了她。”
侯嘉明说:“嗯,那这件事就麻烦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