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穆迟昕带着隋镇麒去拜访了高屹林、高老师。
高老师在穆迟昕毕业后第三年,就任七中校长一职,他在任的四年间,七中先后又出过两个高考状元,虽然都没有超过穆迟昕当年的分数,但是一举把七中推上了省重点高中的宝座。
自那之后,七中的录取分数线屡创新高,无数学生挤破脑袋想进七中。
七中甚至有一本大学摇篮的美誉。
七中门前的那座千人签字石碑,就是他当年提议摆放的,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在七中的历史中,有这样一批学生,他们可能是七中学习成绩最差的一届学生,但是他们凭借着他们的团结,帮助七中扭转了被兼并的命运。
七中的崛起,和这个石碑上的每个学生,都离不开关系。
正是因为这一届学生,才有了如今七中的辉煌。
今年夏天,高校长正式宣布退休,他才掌管这所学校四年,正是做得得心应手的时候,可以因为年纪原因,他不得不宣布退休,让其他优秀的年轻人带领七中走向未来。
这些年,高老师和穆迟昕之间一直没有断了联系,只是没见过面,高老师差一点没有认出穆迟昕来。
联想到高考前的住院,高老师立刻猜到穆迟昕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他又怜惜又心疼,一把把穆迟昕搂到怀里,还用力拍了拍穆迟昕的背,给隋镇麒吓得心惊胆战,慌忙把穆迟昕从高老师怀里抢出来。
高老师这些年身居高位,却依旧简朴如初,他虽然换了住的地方,但却是因为几年前原来的老楼房拆迁,他属于回迁户,住进了新的住宅楼里。
他家里装修简朴,家具没一样高级货,穿着简单的衬衣长裤,踩着拖鞋,胸前还挂着围裙——他早就得到穆迟昕的消息,说会在今晚来看他,他一大早就出去买菜,晚上亲自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以前连螃蟹都没买过的他,今儿个特意买了一大兜子,全都是十月里最肥的货色。
高老师当初教了隋镇麒没两个月,隋镇麒就走了,他是完全不记得隋镇麒也是和穆迟昕一个班的学生了,只是因为穆迟昕的到来,就算隋镇麒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他也高兴。
穆迟昕提出要带高老师去北京旅游,高老师欣然答应了,只是他被一个事业单位返聘了,要去也得假期才行。
这顿饭吃得开心,都喝了点酒。
隋镇麒和穆迟昕离开后,两人没有搭车,不约而同地想要走一走夜路,吹吹凉风,缓缓酒意。
他们牵着手,走过繁华的长街,坦然地与每个看着他们的人对视,他们把路人的目光当做岁月赠予他们的赞礼,路过汽车的鸣笛是为他们唱响的赞歌。
这一捧光辉岁月,全在对视的一吻里。
陈明杰把车窗打开,为这漫长的夜班点燃了第十一根香烟,他刚抽了一口,就看见两个男人路过,他连忙按了一下车喇叭,结果这两人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陈明杰麻木地吐了口烟,却眼睁睁地看着那俩男人亲了个嘴,他恶寒地往车窗外啐了一口,骂了一声“恶心”。
高个男人回头朝车里瞪了一眼,他身边的人回头拍了他一下,车玻璃太黑,他没能看见里面的人,很快回过了头,两人一起走了。
可就是这一眼,让陈明杰当场僵在了原地。他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一场浩劫,他在那场煎熬中,看见了仇人的脸。
两人回了酒店,先后去洗澡,等隋镇麒洗完进了被窝,他以为穆迟昕睡了,可是伸手一搂腰,才发现,他不但没睡,还……挺活泼。
穆迟昕睁开眼睛,眼里晃动着头顶水晶吊灯破碎的华彩,眼神无辜而纯粹,让隋镇麒有种,他心甘情愿被献祭的味道。
隋镇麒连忙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回过神,他伸手给穆迟昕拉了拉被,一直盖到下巴,声音极低,“睡觉吧。”
穆迟昕故意把被掀开,露出自己胸口,白花花地刺目,他仗势行凶,“你想要吗?”
隋镇麒狠狠咽了下口水,喉头又滚动数下,他不敢看穆迟昕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执着地要用被子把穆迟昕整个包裹起来,眼不见为净。
可是某人今晚喝了酒,现在仿佛还在撒酒疯,他仗着隋镇麒不敢用力,一把抢下被子,丢下了床。
瞬间袒露在隋镇麒面前。
隋镇麒眼里一点点的小火苗,唰得一下燃了起来,他翻身吻住穆迟昕,动作里藏着他惊人的渴望。
可是那股火却还是在理智即将飞散时,淡去了,隋镇麒,始终是把穆迟昕的身体状况,放在了自己思考的首要位置。
“诺拉说尽量不要……”
穆迟昕诱惑道:“没关系,我的身体,我觉得没关系。”
隋镇麒抗了又抗,终于没抗住,他轻轻吻住穆迟昕,像对待一个脆弱的瓷器一般,“我慢点。”
“好。”
于是,他们在缓慢无声的交融中,得到了灵魂的最高级的享受,那是一场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餮晏。
第二日中午,穆迟昕才从漫长的睡梦中醒来。
他们晚上聚集了七中的同学一起吃饭,刘光年知道他们回来,高兴地上蹿下跳,不知道聚集了多少同学等他们呢。
两人歇过午后,去定好的饭店和同学聚首。
到了才发现,他们还是来晚了,圆桌边坐了四女七男,全都是以前一班的学生,很多人都在外地回不来,也有人不愿意来,能临时聚来这么多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刘光年高考考进了体育学校,大学期间又考上了公安学校的研究生,如此也算曲线救国,继承了爸妈的衣钵。
当年,隋镇麒和刘光年之间关系是最好的,可是自从隋镇麒离开后,两人就再未见过,再一见面,两人都激动地抱到一起。
刘光年第一时间掏手机要隋镇麒手机号码,随即大声把自己的号码念出来,让所有人记,以后不能断了联系。
穆迟昕对七中来说,是个神话,对他们来说,亦然。
穆迟昕高考结束后,立刻就走了,再没露过面,他留下来的,只有传说,即使是当年一个班的同学,如今看穆迟昕,也只是像看一个身份非比寻常的人,没有人贸然上前和穆迟昕打招呼。
穆迟昕打量桌上的同学,除了刘光年,他认出了陈诗诗,认出了栾晓宇,其他人,却一个都没有认出来。
刘光年给连两人留的是主位,隋镇麒自然是要挨着他坐的,另一边地陈诗诗朝穆迟昕招手:“迟昕快来,到这里坐,咱俩必须坐一起,养眼。”
桌面上发出一阵嘘声,穆迟昕不坐那里,也无处可坐了。
两人落座后,立刻点菜,点菜之后,酒水先上,刘光年一手一个,啪啪啪全启开,拉着所有男人喝酒。
穆迟昕目光一扫,才几年不见,昔日那群还算有形的同学,全都身材走样,女的还好,男的一个塞一个胖,除了刘光年可能因为工作原因胖不起来,就只有隋镇麒维持着最佳状态,换身衣服就能随时走T台的身材。
穆迟昕不免心里得意,还得是我男人优秀。
一群男生不等菜上来就先喝上了。
穆迟昕身体不好,不能喝酒,来的酒都被隋镇麒挡了。
陈诗诗羡慕道:“你俩以前上学的时候就铁,现在还这么铁,真羡慕啊!”
刘光年不乐意,搂着隋镇麒说:“我和老隋我俩也铁啊,怎么咱俩铁的时候你没看见吗?”
陈诗诗讥笑道:“你俩铁,你也让隋镇麒帮你挡酒啊!”
刘光年啧道:“穆迟昕这身子骨喝不了,他要是倒下了,你承担责任啊?”
穆迟昕高考前那一倒,当着所有人的面,穆迟昕有心脏病的事情也不是秘密了,刘光年这些年也没和穆迟昕联系过,不知道这是穆迟昕的一个隐痛,心直口快就当玩笑说了出来。
陈诗诗连连摆手,“可别可别,我可承担不了。”
众人一笑了之,菜陆陆续续上来,栾晓宇比上学的时候爱说话多了,他身材也走样了,白胖白胖的,一边喝酒,一边细数上学时的乐事。
穆迟昕听着笑,忽然发现自己上学的时候,错过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如果不是他们说,他根本不知道。
他们还聊了很多今天没来的同学和老师,地中海据说回南方老家了,代程当老师了,崔圳摆地摊创业,黄梦竹,当年的好学生,现在在酒店当服务生,也挺令人唏嘘的。
刘光年还提到了孟喜福,毫不留情地数落道:“这家伙现在发达了,一点不顾着兄弟,这么多年连个信都没有,光从电视上瞻仰他了,以前到处收破烂、打零工的胖小子,现在变成企业家了,看不上咱们也正常,没情义的家伙,怪不得他脑袋不长毛。”
隋镇麒哈哈大笑:“对!那家伙就是头驴,还是头秃驴。”
桌面上响起一片大笑声。
穆迟昕敏锐地发现,他们竟然没有人聊到胡珊珊,他来时还猜想会不会看到胡珊珊,很大几率不会,他还想在他们口中探听到关于胡珊珊的一点消息,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和胡珊珊之间的爱恨,全都是他一手造成,他发病前和胡珊珊提分手,手术醒来后,胡珊珊还在他床头照顾他。
可是他还是对胡珊珊说明了原因。
胡珊珊接受不了,一走了之,她拒绝原谅他,拒绝再见他,也拒绝他的一切补偿,从此之后,不死不休。
穆迟昕起身去了趟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陈诗诗在照镜子补妆。
她妆容精致,红唇惊艳,穿着包臀裙和高跟鞋,越发凸显出优秀的身材和一股以前没有的成熟韵味,刚才听他们聊天,陈诗诗嫁了人,还生了孩子,看她如今的状态,丈夫家境、婚后生活应该很不错。
陈诗诗从镜子里看穆迟昕,表情微妙,“穆迟昕,年前听珊珊说你们要结婚了吗?什么时候办,怎么还没有信呢?”
穆迟昕打开水龙头洗手,在镜子里看了一眼,淡淡一笑,“不结了,我们分手了。”
“为什么呀?”陈诗诗却一点惊讶都没有。
穆迟昕没有说话,专注地把手洗完,才关了水龙头,“不为什么,在一起不合适吧。”
“在一起不合适?那你们之前那七年想什么了?为什么临到结婚了才发现不合适?”
陈诗诗激动起来,美艳的脸都有些扭曲,“你说一句不合适,就把珊珊甩了,她跟你在一起七年,她把最好的时间都给你了,结果你一句不合适,就把她抛弃了,你还是不是人?你知不知道她多喜欢你,你知不知道把她害成什么样子了?”
“我现在不也遭报应了吗?”穆迟昕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坦然道:“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心脏,这颗心脏的有效期就只剩下一年了。”
陈诗诗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后退了一步,“你、这……这么严重?”
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连忙上前一步,问道:“你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和珊珊分手吗?”
陈诗诗心想,不能够啊,如果穆迟昕真有一年活头,那珊珊不应该跟他分手才对,等他俩结了婚,穆迟昕真死了,那穆迟昕的财产不都是珊珊的了吗?难道珊珊不知道穆迟昕要死了?
穆迟昕心里难过,看来胡珊珊没有告诉别人他们两个分手的真正原因,她真的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子,直率坦诚,聪明上进,如果他没有爱上隋镇麒,一定会把全部的爱都给她。
他摇了摇头,问陈诗诗,“她还好吗?”
陈诗诗叹了口气,“好什么啊,天天躲在家里不出门,上周我还去看过她,我都怕她抑郁了。”
她拉着穆迟昕的手说:“你要是真因为自己的身体原因,我劝你还是去把她找回来吧,她真的很喜欢你。”
穆迟昕却摇了摇头,“我们不可能了,如果你有时间,就去多陪陪她,开导开导她吧,谢谢了。”
穆迟昕离开卫生间,刚走到包厢门口,就听见里面的笑声,他心情沉重,实在没办法融入到这么欢乐的气氛里。
他顿了顿,转身离开了饭店,路边一辆出租车开到他面前,他拉开后门坐上去,给隋镇麒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先走了。
想想,他也挺没品的,好不容易搞了一次同学聚会,他竟然不告而别。
隋镇麒假期有限,后天就得从北京飞泰国,明天一早他们就得走,穆迟昕给穆延峰打了个电话,叮嘱他们俩今晚把东西收拾好,免得明早起来晕头转向。
隋文岭听说穆延峰要回北京看看,比穆延峰本人还高兴,穆延峰愿意出去走走,他自然高兴得不得了。
穆迟昕挂了电话,就听前面的司机问他:“小哥,刚同学聚会啦?那是专门的聚会饭店,去那的肯定都是同学聚会的。”司机的声音挺年轻的。
穆迟昕笑了一声,“对。”
“什么同学呀?”
“高中同学。”
司机啧了一声,感叹道:“七八年没见了还能聚起来,真是不容易啊!”
穆迟昕抬起头,目光通过车前的反光镜看到了司机的脸,司机带着鸭舌帽,一副满脸胡茬的年轻男人出现在后视镜里。
穆迟昕的目光,与男人阴鸷的目光交汇,路灯幻灭,对面驶来的一辆车将男人的脸照亮,时间回溯,穆迟昕想起了这张脸,“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