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开了两间房,你把我关外头,我可没地方去了。”隋镇麒一只手扒着门,看着他。
穆迟昕指了指楼下,说:“你再去开一间吧。”
“我身份证在她那呢,我怎么开?”
穆迟昕抽出皮夹,把自己身份证抽出来,“去吧。”
隋镇麒刚接到穆迟昕递给他的身份证,门就在他面前合上了,隋镇麒盯着门板盯了半晌,转身下楼了。
隋镇麒站在电梯里看手里的身份证,穆迟昕的身份证是七年前照的,还有一年过期,照片上是才十六岁的穆迟昕,他嘴角带着浅笑,明眉皓目,照片上这个人,分明才是他曾爱过的人。
而不是现在这个人。
隋镇麒去楼下转了一圈儿,在前台小姐疑惑的打量下,又默默上楼回来了,他在走廊徘徊一分钟,毅然敲响了穆迟昕的门。
穆迟昕刚准备洗澡,听见敲门声,以为是隋镇麒来还他身份证,便去打开门,抬手刚要把身份证拿过来,谁料隋镇麒一个闪身,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穆迟昕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看着隋镇麒愣了愣。
“前台说雨太大了,住宿的人太多,没有多余房间了。”隋镇麒看着他,神情格外认真。
穆迟昕不信邪,转头用屋里座机给服务台打了个电话,一问之下竟然真没空房间了。
“你看,我说的吧?”隋镇麒耸下肩膀,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椅背上,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穆迟昕把手机和身份证都放在床头柜上,把衬衫解开了一颗扣子,说:“那就这样吧。”
“你要洗澡?”
穆迟昕疑惑道:“我这样子难不成还要出去吗?”
隋镇麒站起来道:“你手受伤了,不能沾水。”
穆迟昕看了一眼,说:“没事,我注意点。”
“不行,伤口容易感染。”隋镇麒把椅子推回桌子底下,先一步进了浴室,“我洗了,你不许洗。”
穆迟昕看见浴室门被关上,有些自暴自弃地坐了下来,长长吐了一口气,他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大雨淋漓的声音冲进耳朵里,冰凉的水汽安抚了他内心的燥热。
隋镇麒洗得很快,他出来时只穿着长裤,露出精壮的上半身,穆迟昕靠在床头,看着他满头的水流到胸膛上,水珠在灯光下散发着光。
隋镇麒身材特别壮,穿着衣服还不太显,上衣一脱,就格外明显。
铁铸般的肌肉块整齐地罗列在躯干上,精瘦的劲腰扎在裤腰里,腹肌带着深刻的人鱼线,厚厚的背肌让他看起来有些驼背,左臂肱二头肌连着左前胸和后胸纹着一片纯黑的龙纹,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雄壮的野性,就连手臂上的血管,都隐约带着勃发的力量感。
隋镇麒一甩头,水花四溅。
穆迟昕收回视线,起身去浴室,隋镇麒拦住他,刚要说话,穆迟昕就道:“我擦一擦,不洗。”
隋镇麒这才没多话。
穆迟昕简单擦了个身,换了睡衣出来时,听到隋镇麒在打电话,说的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语言,他听了一会儿,是泰语。
穆迟昕坐在凳子上擦头发,一只手擦有些费力,听着隋镇麒饶舌的泰语觉得有意思。
隋镇麒滴里嘟噜地说了大半天,这才挂了电话,一转头就看见穆迟昕勾着嘴角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隋镇麒没话找话道:“跟他们说话太累。”
“外语说得不错。”
“在外面别的没学会多少,就外语学得特溜,我现在不光会泰语,英法都会,阿拉伯语也会一些,羡慕吧?”隋镇麒随口说了几句法语和阿拉伯语。
“法语是漫漫教你的吧?”
隋镇麒一扬眉,“跟她有什么关系?”
穆迟昕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他把毛巾搭在浴室毛巾架上,拿起风筒吹干了头发,他再回来的时候,隋镇麒已经光着两条大腿占了一半床。
穆迟昕默不作声地坐到了另一边床边,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胡珊珊给他发了两条消息,还打过一个电话,他没接到。
犹豫了几秒钟后,穆迟昕给她回了电话,两人干巴巴地聊了一会儿就挂了。
挂电话的时候,穆迟昕特意看了眼时间,九点多,这个时间睡觉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隋镇麒躺在床上玩游戏,手机屏幕一顿狂闪,穆迟昕干脆靠在床头,把他一直没有回复的消息挑出来一一回复。
隋镇麒打完这局游戏,才放下手机问道:“睡觉吗?”
“睡吧。”
穆迟昕放下手机,翻身躺了下去,伸手按灭了灯,灯一关,屋里更显寂静,室外的雨滴滴哒哒地响,风从窗缝里吹进来。
世界那么大,可是此刻,好像就变成了这个房间这么大。
隋镇麒翻身仰躺,挺大的一张床,两人各占一边,中间空出很大的位置,堆积着被子,仿佛一道墙,阻断在两个人之间。
穆迟昕睡不着觉,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他不知道隋镇麒能不能睡着,屋子里安静地诡异。
过了一会儿,隋镇麒突然出声,“像不像那年北京暴雨,好像也是这个季节,我们俩在屋里,外面也是下得大雨,好在现在有电、有水、有信号,不像当时那么艰苦。”
穆迟昕背对着隋镇麒躺着,没有说话,没有出声,也许是所有的能力都用在了回忆上。
那年北京暴雨,他一个人待在家里,没有电,室外暴雨不停,路面积水不断增高,他失去了和外界的联系。
就在这个时候,隋镇麒闯进了他家,闯进了他心里,成为他人生里唯一的意外。
他想起那个时候隋镇麒进门时的亲吻,单单只是想起就让他感觉体内热血上涌,然而热血加速了他记忆的更迭,更多的画面随之而来,隋镇麒家二楼的卧室,学校走廊的尽头,他人生第一次在一个人的手掌心里泄出来。
记忆刻骨铭心。
穆迟昕蜷缩起身体,然而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发生了变化,他越想压抑,就越控制不住。
隋镇麒觉出些不对劲,他以为穆迟昕在哭,他挥手按亮了床头灯,探身抓住穆迟昕的肩膀,穆迟昕浑身抖了起来,他用力挥开隋镇麒,僵硬地侧躺背对着隋镇麒,不愿意面对他。
隋镇麒很干脆地用力,将穆迟昕整个人翻了过来,穆迟昕在力气上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他强迫着跟他面对了面。
穆迟昕身体紧绷地像弹簧,已经紧绷到了极致,隋镇麒手下感受到他硬邦邦的肌肉,感到了万分的诧异。
穆迟昕挣扎着要起来,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不愿意面对隋镇麒,更不愿意把自己这没有尊严的一面,暴露给别人看。
他越不想面对隋镇麒,心里越是难过,身体越是不受控制,尤其是隋镇麒按着他肩膀,压住他上半身时。
贴在一起的皮肤仿佛着了火,穆迟昕脸色涨红起来,两只耳朵红得让他有种灼烧的错觉。
他有种哭泣的冲动,然而他习惯了把眼泪吞进肚子里,不让任何情绪暴露出来。
“放开我。”
隋镇麒压着他没有说话,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按着穆迟昕的手越发用力,手臂青筋都凸显出来,眼眸深邃。
“隋镇麒!你他妈放开我!”穆迟昕怒火中烧,眼里都起了火。
隋镇麒翻过堆积的被子,长腿压住穆迟昕不断踢动的腿,攥住穆迟昕的手腕压在头顶,两人身子交叠,所有的变化都无所遁形。
穆迟昕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两人同时被吓得一激灵。
“你闹什么?”隋镇麒低喊,一条手臂横在穆迟昕胸口,压制住穆迟昕所有的动作。
“隋镇麒,你放开我,我恨死你了!你把我毁了!”穆迟昕的低吼中带着哭腔,眼里猩红。
隋镇麒看着那双眼睛,随着手机铃声的消失,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看到了穆迟昕手腕上那串黑珠子中间那两枚突兀的东西,诡异的形状,因为分开串成手链,冷不丁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然而把它们连在一起看……隋镇麒的目光落在自己左手,只剩半截的小手指上,他不敢相信地盯着手链上那两枚灰白色的东西看,他不敢相信这个可能。
隋镇麒死死攥着穆迟昕的睡衣,然而因为用力太大,一把将穆迟昕的睡衣扯开,他看见穆迟昕胸口上有几个狰狞的伤疤,像是缝合后的伤,他注意力顿时被转移了,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穆迟昕没有回答,他用力扯回自己的衣服,狠狠推了他一把,“放开我。”
隋镇麒松开了手,被穆迟昕推到一边。
穆迟昕抄起手机回了电话,湖南发洪了,怀化仓库马上就要被冲了,一大一小两个仓库全都是满的。
本来这点小事是联系不到穆迟昕的,但是因为上个月孟喜福出国旅游,穆迟昕暂代了他的工作,这些事情都是他安排的。
穆迟昕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发了火,他一周之前就让人把怀化仓库腾出来,为什么里面还有东西?
谁也预料不到会发洪,他现在发火没有用了,眼看着就到金华了,怀化却出事了,看来去不了金华了,他转头打电话调动人力,将怀化仓库所有的商品就近转移到郑州去。
穆迟昕短暂地考虑后,让孟喜福和万涛都留在北京,他现在就去怀化看看情况。
他不想和隋镇麒继续待着一个房间里,怀化是最好的离开的借口。
他挂了电话查起火车票,最近的一班高铁是明早七点,到怀化得七个半小时,他开车去,如果一路顺利的话预计十四个小时。
跟高铁到站时间差不多,这个时间点,太尴尬了。
算了开车去吧,还能早到三个小时,也可以早点离开隋镇麒。
穆迟昕想到这就开始穿衣服,隋镇麒不明所以,诧异地问:“外面下大雨呢,你去哪?”
“去怀化,我在那边有两个仓库,洪水要淹上来了。”
隋镇麒拽住他道:“怀化离这这么远,开车过去也得很久,更何况外面还下着大雨,开车多危险,等雨停再去,我陪你去,那边既然是库房,人肯定很多,你先让那些人去抢险,你一个当老板的何必自己去?”
穆迟昕不由分说地套上裤子和衣服,“人人都是血肉之躯,面对灾情,谁不害怕?就因为我是老板我才更要去,否则我手底下的人冒着生命危险为我做事,我却高枕无忧地坐镇指挥,我成什么人了。”
隋镇麒收回手,没有片刻的犹豫套上迷彩衬衣,穿上裤子,扎好皮带,穿上靴子,系好绳结。
他打开门去敲隔壁路漫漫的房门,喊道:“小路儿,我和穆迟昕有急事离开,你先在这里住着,回头再联系。”
路漫漫很快打开门,见两人已经整装待发,满脸诧异,“现在冒着大雨走?你俩疯了吧?”
隋镇麒走去屋里,把他背包里的零食和路漫漫的东西都留下,拉上拉链甩到背上,出门时见到穆迟昕已经按了电梯。
“有点急事,我和他去怀化,你等雨停了再走,走时告诉我一声。”
隋镇麒大步冲进了电梯,穆迟昕持续按着开门键,说道:“你回去陪她吧,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一个姑娘家不安全,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不行,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去。”隋镇麒扯开他的手,按了一楼。
两人下了楼,隋镇麒抢了车钥匙出去开车,穆迟昕跟着坐到了副驾驶上。
雨下得依旧很大,雨点噼啪落在玻璃上,路面反光看不到地标,路边的积水已经快和路牙齐平。
隋镇麒抓住方向盘,深吸一口气,“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上路了就回不来了。”
这种情况让穆迟昕有点始料不及,若是隋镇麒一直跟着他,他冒险去怀化,已经没什么意思了,然而他深呼一口气,道:“走吧。”
隋镇麒发动汽车,开车上路。
两人没有去高速,直接选择了国道行驶,马路上车很少很少,本来应该开得很快,却因为大雨,不得不一再放慢车速。
穆迟昕接到了郑州仓库负责人的电话,郑州仓库目前归王延东管,这个时间却联系不到王延东的人,仓库负责人表示没有王延东允许,不能开仓调拨。
穆迟昕怒火丛生,仓库是他的,现在还需要王延东的首肯才能开门是吗?
“现在立马给我开仓,天亮之前至少给我挪出一个一百平的可用仓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就是砸也得把门给我砸开。”
穆迟昕转头一个电话给杨震打了过去,直接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杨震给叫起来了。
以前穆迟昕对杨震还很客气,然而随着杨震对小舅子的纵容,和穆迟昕的强大,他再也不把杨震放在了眼里。
他在电话里就把杨震骂得狗血淋头。
杨震好歹也是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又是穆迟昕的长辈,现在被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训成这样,他在电话那头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你小舅子还挺有本事,人在金华,手给我伸到郑州去了?现在我穆迟昕办事是不是还得看你小舅子脸色?”
杨震连连说不。
穆迟昕又道:“立刻给我派两辆挂车,把货从怀化转移到郑州去。”
隋镇麒看他挂了电话,才问:“仓库里有什么,需要那么大的地方?”
“粮食,十吨大米,将近五十吨的玉米,还有今年刚收的四十吨冬小麦。”穆迟昕语气十分冷静。
隋镇麒咂舌,“你这些年都干什么了?”
“你问老孟去,他这两年看中了大宗商品,非要卖粮食,这还是一小部分。”
“这些东西,你一百平的仓库装不下吧?”
“没办法,郑州是最近的仓库了。”穆迟昕想起王延东来,就恨得牙痒痒。他转而发觉隋镇麒还是一脸惊讶,他转开话题道:“累了就换我开,别逞强,雨太大了,安全为上。”
隋镇麒轻松一笑,“我明白,不用操心我,这算什么,我什么样的路没开过,你放心。”
穆迟昕靠着头枕,听见这话扭头看向隋镇麒,他才二十几岁,可是眼角鬓边已经看到了岁月的痕迹,他情不自禁张口问:“在国外,过得挺苦吧?”
隋镇麒叹气般地笑了一下,“没办法,那句话怎么说的,吃不了学习的苦,就得吃生活的苦,在国外开车没人管,我一C1驾照都能直接开大挂,开着越野皮卡在雨林里狂奔,一想其实也挺爽的。”
“害怕吗?”
“……不怕,都混过去了。”
两人短暂地说了几句话,穆迟昕的手机又响了,他后来手机没电,连着车充充电,充进去些电就再接着打电话。
雨太大了,没有挂车肯走,而且怀化附近洪水漫上来了,车根本进不去。
穆迟昕公司以前合作的物流公司合同到期,他没有了续约的意思,人家也不肯出力,穆迟昕顿时有些焦头烂额。
他挂了电话,正一筹莫展时,隋镇麒不知道往哪打了个电话,随后对穆迟昕道:“我给你从怀化当地调了两辆挂车,顺便从常德给你借了两个仓库,足够你放那些货物了。”
穆迟昕一时吃惊。
“要合作就得有点合作的诚意啊,”隋镇麒从兜里掏出烟盒,手法娴熟地在大腿上一磕,磕出一枚烟蒂,被他叼在嘴里,“哦对了,合同还没签吧?赶紧叫人签合同去,我这属于干私活了,回头老路知道了得打我。”
隋镇麒把烟点着火,朝穆迟昕挑了下眉。
“把常德的仓库地址告诉我,我安排人过去。”
穆迟昕紧接着跟人沟通转移粮食的事情,凌晨四点多,怀化仓库负责人给他来电话说粮食已经开始陆续转移了。
穆迟昕终于安心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儿,等他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穆迟昕一动,身上的外套掉了下来,他一看,是一件很重的工装外套,并不是他的。
他连忙坐起来,道:“找地方停车,我来开,你已经开了一夜了,赶紧睡一会儿。”
隋镇麒笑了笑,“我不困。”
“不行,赶紧停车。”
穆迟昕态度严肃,隋镇麒只好把车停在一处地势高的位置,两人调换了位置,穆迟昕开车上路,一到马路上,他才发觉地上的水竟然没了半个车轮了。
这种情况下不能轻易熄火,一旦熄火就可能造成发动机进水,车就直接废了。
隋镇麒调了一下副驾的座椅,笑道:“您这百来万的车这一路都快糟践废了。”
“废就废吧,”穆迟昕看了眼油表,竟然是满的,他这一路睡这么死,隋镇麒什么时候加的油他都不知道。
穆迟昕提前把耳机插进耳朵里,以免一会儿分神接电话,然而电话上已经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了。
他先挑万涛和孟喜福的回了过去,原来是后半夜那些人联系他没联系到,找到了两人那,物资太多,需要分批次运,现在还有一多半没有运走。
穆迟昕问了已经转移走的,自然是先可冬小麦转移,至于剩下那十来吨大米,穆迟昕决定不转移了,从怀化来看,这场洪灾不小,小麦不像大米,大米可以直接煮熟了吃,现在灾区肯定有人吃不上饭,与其费力转移那些大米,还不如都直接捐了。
穆迟昕挂了电话,孟喜福自去安排,他一转头,隋镇麒已经睡着了。
穆迟昕看着他熟睡的脸,蓦然间感到了一阵安定,有这个人在,再大的难题摆在面前,都不值得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