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半生

汤城下了一场大雪,森白的雪覆盖了整座城市,路边的雾凇排列在街道两侧,走在其中,像进入了一场幻境。

隋文岭把穆延峰接出了医院,他们没回他家的别墅,也没去穆延峰租的房子,两人去了隋老太太家。

穆延峰身体依旧虚弱,免疫力也比以前差了不少,但可能是因为心情好,所以身体也好了起来。

隋老太太虽然看穆延峰还是有些别扭,可是没有驱赶他,老太太自己住在一楼,隋文岭给他们换了大房子,可惜老爷子没来得及享受就先走了,她自己住得也孤单。

隋文岭带着穆延峰住进来,冷不丁地,她还有些不适应。

隋老太太生隋文岭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现在也才六十多岁,她平时好打扮,又曾有个美容师的媳妇,很重视保养,六十多岁的人了,相当有气质。

隋老太太年轻时开过小卖店,水果店,还开过一家烧烤店,可能折腾了,可惜她没有长性,三分钟热度,干什么都干不长。

隋老太太热衷于给自己丈夫做菜,每次看见丈夫和儿子回家吃上自己做的菜,就能感觉到格外的幸福。

自从丈夫去世后,隋文岭就再也没回家吃过饭,他还给自己家找了个保姆,隋老太太没了用武之力,那点做菜的手艺早就忘了。

自穆延峰来了之后,隋文岭不但天天晚上下班按时回家,还自告奋勇给两人做菜。

隋老太太心疼儿子,在外面累了一天了,还得回家做饭,这怎么像话!

隋老太太不由分说地把锅铲从儿子手里抢了过来。

穆延峰现在什么也不能干,隋文岭坚决反对他再开补习班等一切跟工作有关的事情,他唯一的活动就是白天陪隋文岭去上班,不然他怕穆延峰留在家,被老太太挤兑死。

穆延峰对此很不好意思,于是有一天,抢了两人的活,做了当天的晚饭。

然而他本就不是会下厨的男人,很久不碰荤腥,影响了他的味觉和食欲,菜做得那叫一个难以下咽,最后都倒扔了。

隋老太太嘴上不饶人,把穆延峰从头到脚数落个遍,一边下厨一边对穆延峰展开教学,穆延峰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打下手,竖着两只耳朵听得认真,可这厨艺究竟学没学会,就没人知道了。

胡珊珊经过一个学期的苦学,在本次期末考试时,成功突破了500分,简直普天同庆。

与此同时,她和陈诗诗,黄梦竹又好了起来,那莫名其妙的友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修补了起来,对此穆迟昕感觉到匪夷所思。

近来没有太多事情占据穆迟昕的思绪,他的成绩又有了惊人的突破,只可惜没人能来给他开家长会。

家长会之后,穆迟昕正式到胡珊珊家里做客,受到了包静和胡珊珊爸爸的一致喜欢,女儿有这样的男朋友,哪个当家长的能不满意。

也是这个冬天,孟奶奶没能挺过去,在某一个夜晚过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孟奶奶一家是闯关东过来的,在汤城生活了将近一个世纪,却依旧没有留下根,她这一家,自她去世后,就断绝了,孟喜福不是他家的那棵“苗”。

孟奶奶总是幻想着有一天能够落叶归根,可是她老家的根也早就不见了。

穆迟昕和孟喜福一起,绑上孝带,为孟奶奶披麻戴孝,他本打算给孟奶奶买一块墓地,然而孟喜福没让,在墓园里,给孟奶奶办理的骨灰寄存,终有一天,他还是要让孟奶奶落叶归根。

这个冬天,汤城破获了一起重大的贩D案件,这件案子把陈森拉下了水,他众多不合法的产业也暴露在公众面前,无数人因此被捕。

新年前夕,穆迟昕出席了法庭,他在法庭上听见了来自北京的某个证人的声音,那个声音萦绕在他的脑海里,经久不散。

还好,他还有一段音频聊以慰藉。

他在汤城的第一个新年,是在隋老太太家里过的,年夜饭是老太太和穆延峰一起做的,他们两个似乎相处地很融洽。

四个人坐在餐桌上,穆迟昕却觉得冷清,这张餐桌上,本来还应该有一个人的,不知道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穆迟昕这样想的时候,路漫漫给他发来了一张照片,那是路漫漫一家的新年晚宴照片,她家的晚宴人很多,老人和年轻人,三世同堂,路漫漫不在画面里,画面里却出现了另一个男生。

即使是一个后脑勺,穆迟昕也认出来对方是谁。

他怎么会在路漫漫家过年?

穆迟昕感觉到了巨大的心慌,想要立刻给路漫漫打电话问个究竟,可是犹豫再犹豫,这个电话始终没有打出去。

他吃完饭就离开了隋老太太家,径自去找孟喜福,孟老太太没了,孟喜福只能自己过年了。

孟喜福家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他甚至都没给自己煮盘饺子。

穆迟昕一进他家门,甚至以为自己进了冰窟窿,孟喜福家里没有暖气,全靠烧火炕取暖,孟喜福晚上估计也没吃饭,没烧火,屋里一点人气都没有。

孟喜福没想到穆迟昕竟然会新年这天晚上来他家,挠着脑门有些局促,穆迟昕再晚来十分钟,他都要睡了。

穆迟昕一进去就受不了了,把孟喜福揪出来,带到了他家,纵然他在隋老太太家吃了年夜饭,但是他没吃几口,他始终和隋家人融不进去,况且还有隋镇麒这个疙瘩存在。

穆迟昕家里有暖气,温度和孟喜福家里简直天差地别。

穆迟昕把打包回来的饺子和菜倒进盘子里,放进微波炉里一一热了,随后拎了半箱啤酒出来,两人面对面坐着,他说:“咱俩还没好好喝过一次酒呢,今天不醉不归。”

孟喜福揭开易拉罐的拉环,看着一桌子菜,感叹道:“这还是我头一次跟我奶奶以外的人过年。”

“谁不是呢,”穆迟昕也打开一罐啤酒,道:“我小时候跟我爸妈过,后来我爸妈没了,就跟穆延峰过,今年他跟他男人过,我可不跟他们参和,索性咱俩过。”

孟喜福低着头呢喃,“我以为我还能和我奶奶过一个年呢。”

穆迟昕鼻子一酸,探身在孟喜福肩膀上重重捏了一下,这个兄弟,是真的没有亲人了,从此孑然一身,真可怜。

两人撞了一下瓶子,穆迟昕说:“说不定以后都是咱俩过年了。”

“那可说不准,”孟喜福道:“你以后可是要成家的人。”

穆迟昕脸色一变,没有立刻接话。

孟喜福并没觉得自己说错话,“咱以后,都得成家不是吗,你现在都有女朋友了,老丈人丈母娘都见过了,我早晚也得有啊。”

穆迟昕低着头,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挺差劲的?”

孟喜福咳了一声,他一个没谈过恋爱的人,谈这方面事还有些不自在,他往嘴里塞了个饺子,吃完才道:“我就觉得吧,感情这方面,讲究个你情我愿,一方再喜欢,另一方没感觉,那何必挤一块去彼此受罪,咱大老爷们倒是不怕啥,就是怕委屈了人姑娘。”

“隋镇麒走之后,刘光年再也没跟我说过话,”穆迟昕转着啤酒罐,嘲弄地轻笑了一下,“他跟隋镇麒是好兄弟,他知道我和隋镇麒是、算是重组家庭的兄弟吧,他以为是我容不下他,以为我逼走了他。”

“这事不怪你,”孟喜福探身在穆迟昕的罐上撞了一下,“你没把自己赔进去就不错了,兄弟,以后你干什么稍微想着点,身边还有人呢,别什么都自己承担,啊!”

穆迟昕笑了起来,是啊,他身边还有人呢,可是他总也忍不住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就算扛不住也要扛,他习惯了保护所有人,却忘记了自己也需要支撑和保护。

两人吃了一会儿,孟喜福吱唔道:“过了年,我不打算念了,最后这半年我也学不出来什么,段老师说可以给我毕业证,所以参不参加高考,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孟喜福那个成绩,坚持到高中,也算是奇迹了,穆迟昕嗯了一声,道:“那我把这边的事情全给你,过了年,我打算去趟美国,那边有我爸的一个学生,我想跟他牵牵线。”

孟喜福愣了一会儿,说:“我想出去走走,我长这么大,还没出去看过呢。”

穆迟昕眨了眨眼,挺纳闷:“你去呗,跟杨震说一声,他能给你找个人,天南海北地当导游。”

孟喜福见穆迟昕没理解他的意思,有些无奈地放下筷子,一股脑说了实话,“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不打算留在汤城了,我想出去闯荡闯荡,我想去找隋镇麒。”

穆迟昕叼着菜,愣住了。

“这不是我跟隋镇麒商量的,我就是想……”孟喜福顿了顿,他有些焦躁,攥着酒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一走,像背叛了穆迟昕一样,这一年来,穆迟昕帮了他多少,他心里有数,就算是隋镇麒在跟前,他奶奶走的时候,隋镇麒都不一定能跟着他披麻戴孝。

穆迟昕的恩情和仗义,他都记在心里。

“你也要走?”穆迟昕愣愣地问他。

孟喜福道:“我奶奶没了,我在汤城也没有亲人了,我想出去看看,我不想一辈子都留在汤城。”

“他走了,宁万钧走了,李宝军进去了,现在你也要走,”穆迟昕没听到孟喜福的回答,猛地挥手把桌上的菜全扫到地上,他站起来道:“走吧!都走吧!”

穆迟昕打开门跑了出去。

穆迟昕疯了一样奔跑在新年空旷的大街上,万家灯火,霓虹长街,人间寂寥。

他对孟喜福没那么大感情,孟喜福要走也是人之常情,他没理由阻拦,可是他在汤城的所有朋友,全走了,他本以为孟喜福会等到他高考结束,到时候他会带着孟喜福一起去北京。

可是孟喜福连最后半年都不愿意等,他给了孟喜福任何人都不曾给过的信任,可是在孟喜福心里,他还是比不过隋镇麒。

如果孟喜福不知道陈森的事情,可能他也会埋怨他为什么把隋镇麒赶走。

他穆迟昕铁石心肠,把自己都能当做筹码,所以他注定要众叛亲离吗?

穆迟昕一脚踩到了路边的冰块,一下子滑倒在了地上,跌倒的一瞬间,心脏好像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他抱着膝盖咬紧牙关,眼泪热腾腾地铺在眼眶里。

挂了满树的彩灯闪烁着美好,他却坐在新年冰冷的街道上独自舔伤。

他自认除了隋镇麒,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可是他们为什么都要这么对他?

孟喜福跑得气喘吁吁,直到看到穆迟昕,这才弯腰扶着膝盖,长长地吐了口气,他走到穆迟昕身边,把手里的外套披在穆迟昕背上,看着穆迟昕通红的眼睛,他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知道穆迟昕近段时间压力实在太大,不然不会因为自己打算离开,有这么大的反应,他是精神紧绷到了一个地步,现在有些崩溃了。

穆迟昕感觉有点儿丢脸,刚要为自己找补一句,就见孟喜福把他的手机递了过来,神色凝重,“出事了。”

穆迟昕来不及细想刚才的尴尬事,茫然接过了手机。

新年,本来是万家团圆的日子,可是对有些人来说,注定了痛苦,并且要用一生的时间去治愈。

穆迟昕和孟喜福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了,医生甚至没来得及手术,人就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李宝玥坐在手术室门口的地上,失魂落魄,她连件棉衣都没穿,脸色苍白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

今天是新年,李宝玥做了一桌子菜,本来打算和父母过个好年,然而,因为李宝军的事,李喜东整日酗酒,还没开饭,他就已经喝得醉醺醺地说起了胡话。

李宝玥的妈妈是聋哑人,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因为小时候父亲酗酒打她,把她打成了聋哑人,她对酒自此痛恨而恐惧。

李喜东喝醉了,嘴里骂骂咧咧的,李宝玥的妈妈吓得躲在被子里吱哇乱叫,以前还有李宝军在,李宝玥不需要操心父母之间的矛盾,可是李宝军不在了,家里所有的大事小情都压在了她身上,这一刻,妈妈的叫声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她。

她承受不住压力,精神崩溃跑了出去。

她自己出去转了一圈,觉得心情好了一些,这才回家,然而,她还没走回家,就看到马路街口出了车祸。

她当时还在想,大过年的出车祸,真够倒霉的。

然而,当她看见路边那被压扁的轮椅时,就再也走不动路了。

穆迟昕蹲在李宝玥面前,李宝玥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一把抱住他大哭起来,如果不是她任性离家出走,她爸妈也不可能出来找她,父母的死,都怪她。

孟喜福询问了手术室门口的民警,警察说撞人的厢货车司机赶着回家过年,车速太快,没料到路口会出来两个人,还有一个坐轮椅的,货车全责。

在那场事故里,李喜东当场死亡,李宝玥的妈妈是在送到医院时,断气的。

谁也不想大过年的遇到这种事情,可是事情发生了,注定了,就该在过年这一天来临,所有人就都得承受着。

李宝玥一个女孩儿,过年才十五岁,父母去世后,她失去了全部的主心骨,失去了一切可以支撑她的力量,父母的火化,善后,追讨责任,保险赔偿等等一切,全都是穆迟昕和孟喜福在帮她。

七中压缩了寒假的放假时间,等这一切都差不多完结时,穆迟昕也该回去上课了。

临开学之前,穆迟昕才跟孟喜福谈到过年的事情。

“你去找他吧,反正我也打算高考之后,就带你回北京的。”穆迟昕给了他两把钥匙,“这两把钥匙,一把是穆延峰家的,一把是我家的,回头我把地址发给你,你住哪方便就住哪吧。”

孟喜福刚要说什么,穆迟昕就说:“你拒绝不了我,别以为在外面打拼很容易,你没有学历,没有资历,与其在外面做些勤杂工,还不如帮我干,我相信我看人没问题,你有这个实力创造出一番成就。”

穆迟昕看着窗外的雪景,双眼仿佛经历了千帆,疲惫而深沉,“喜福,别觉得我是在绑着你,可能是我们俩有缘吧,我穆迟昕认定的人,我说什么都要帮着,李宝军在里面,李宝玥归我管,他出来,他和宝玥,我还是得管着,你觉得我一厢情愿也好,上赶着也好,我就是这样的人。”

孟喜福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你走吧,你家的房子和货站,我看着处理,等你到北京之后,我把现在手头能流动的现金都给你,这半年就靠你了,高考结束,我就去找你。”

孟喜福轻笑了一声,他重重抓住穆迟昕的肩膀,道:“成,你等着看吧。”

他又斟酌道:“你也别太累了,最后半年了,认真学习考大学吧,别因为这些事,在学业上留遗憾。”

“嗯,我知道。”

第一次摸底考试之前,穆迟昕带着李宝玥去火车站送孟喜福,孟喜福就提了一个箱子,箱子里装了两件衣服,一个手提电脑,这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李宝玥经历了人生大变故后,也成熟了不少,一下子长大了,她看着进站的孟喜福,对穆迟昕说:“哥,我不想念了,我也想像喜福哥一样,出去闯荡。”

“你不是还要考大学,当医生吗?”

李宝玥低了低头,她觉得她就算真有一天成为医生,也不能给爸妈看病了,那她当医生也没有意义了。

可是做什么有意义呢?

人生本来就是一个没有意义的事情,每个人的一生,都在创造这个意义。

穆迟昕看着站台下远去的火车,说道:“等我毕业,我带你去北京。”

李宝玥愣了一下,“真的?”

穆迟昕道:“我给你转到北京的学校,管他是借读还是怎么样,你跟着我,你就算含着眼泪,也得把这个医学院给我考下来,你一年考不下来就复读一年,哥挣钱,复读费能供得起你。”

李宝玥靠近穆迟昕肩头上,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哥,我欠你太多了。”

“所以,你以后得当个医生偿还我。”

穆迟昕搂住李宝玥的肩膀,说:“你身边就剩我了,我走到哪,都得把你带着。”

穆迟昕觉得自己的前半生,到这里就结束了,孟喜福一走,把属于他前半生的一切都带走了,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他只有一个人了。

而那个人在遥远的北京,承载了他前半生的所有情感,遥不可及,他像一根针,一触碰就会鲜血淋漓。

可是每逢夜深人静,他插上耳机,反反复复聆听那个意外保存下来的音频时,觉得就算流着鲜血,疼得痛彻心扉,他也甘之如饴。

伤口,终究会被时间治愈,可是伤疤,却会保留一辈子。

啊~第三卷结束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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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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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学霸前半生
连载中孙小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