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冬的雨下得虽然不太频繁，但每次下雨都是又骤又猛，雨水打落了一树枯叶的同时，气温也会随之再降几度。
穆迟昕穿了一件白色外套，这外套他春天搬到汤城的时候拿过来的，在校服没发下来之前一直穿着，后来被可乐泡了，他原本想扔了，结果被阿姨给洗了，他就又收了起来，今天拿出来一穿才发现肩膀上少了一颗扣子。
那扣子有两厘米宽，挺大一个，掉地上也轻易不能当垃圾扫走，他把屋子整个找了一遍，也没发现，估计是丢在隋镇麒家里了。
穆迟昕按照宁万钧给的地址找过去，他生平第一次进酒吧，拜隋镇麒所赐。
穆迟昕告诉宁万钧他到了，然而宁万钧却迟迟没回，穆迟昕只好随处乱走。
陈森肯定是不能在大厅里坐着，他绕过灯红酒绿的舞池，往后面走去。
他一个一个打量着小包厢，包厢门上的玻璃虽然是透明的，可屋里太黑，从外面什么也看不清，前面几个小包厢都关着门，他不能贸然去开门打探，直到走到里面时，突然听见传来一阵吵闹声和打砸声。
穆迟昕心里咕咚咕咚跳起来，他看见两个人把守住了走廊，他过不去。
穆迟昕转头就往外跑，他跑出了酒吧，绕到了后门，刚跑过去，就看见几个人从酒吧里跑了出来。
其中一个人正是隋镇麒。
隋镇麒抱着自己的左手，表情特别痛苦，宁万钧带着两个人左右护着他，四个人往外跑，更多的人从酒吧里跑出来，包围了他们。
穆迟昕掏出手机，想了想，又揣了起来，他冲出去大喊：“有警察！警察来了！”
隋镇麒和宁万钧等人看见他，像看到了生机一般朝他跑过来。
酒吧后门一群人顿了顿，没有立即追上来，然而也就五分钟，就好像得到了命令一样，全都追了过来。
宁万钧猛地推了隋镇麒一把，“你们往那头跑，快跑！”
穆迟昕一把抓住隋镇麒，他们和宁万钧分成两伙朝不同的方向跑去。
街道太宽阔了，他们往哪里跑，后面的人都能看见，穆迟昕匆匆回头看了眼，他们后面至少有五六个人。
“隋镇麒，你他妈到底干什么了！”
隋镇麒满头大汗，他来不及说什么，只是跟着穆迟昕跑，穆迟昕不熟悉路，后来是他带着穆迟昕跑。
天上下起了雨，雨水很急，几乎没有从小到大的过度，几个雨滴之后，就是瓢泼的大雨。
大雨冲地几乎看不到路。
隋镇麒从小就在这个地方长大，他了解这里的一砖一瓦。
只是穆迟昕一开始就跑错了路，两人越跑越偏，这里，连隋镇麒都不太熟悉。
两人跑进了居民楼里，他们不敢往楼里跑，万一被堵住就跑不掉了。
隋镇麒瞄准了路口的垃圾桶，他打算带着穆迟昕藏起来，可是两人身材太大，藏进去太明显。
来不及犹豫，穆迟昕拉着他往远处跑去，他感觉裤兜里的手机一直在响，这场意外来得太猝不及防，他根本没时间接听电话。
李宝军今天上学没带雨伞，眼看着快到家的时候下起了雨，李宝玥拿着伞，跑去车站接他哥。
雨下得疾，风还大，伞被风吹得如同雨中的蘑菇，可有可无，李宝玥跑到车站的时候，上衣都打湿了，她出来得急，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袖T恤，雨水打湿了上衣，露出里面浅蓝色的内衣。
李宝军本想在车站的亭子里等到雨停，没想到李宝玥会来接他，他看到李宝玥浑身湿透，连忙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给妹妹穿上。
风太大了，两人打一把伞，估计一出去就得湿透，车站的亭子很大，正好能挡风，两人就在亭子里等着雨停。
然而雨却依旧挺大，后来是风先停了，李宝玥冻得浑身直抖，李宝军怕她冻感冒，趁着风小了，两人打着一把伞，顶雨往家走。
途中路过一座没有拆完的废楼，废楼一楼只有一家超市，超市是董欣翰家开的。
董欣翰家拆迁的时候一直嫌拆迁费给得少，硬是耗着不搬，结果后来开发商不知道为什么，不拆这栋楼了，这一荒废就是好几年。
眼看着到手的拆迁费就这样没了，一家子后悔不迭，幸好是一楼，他家只好把家改造成了超市。
超市虽然开在这废弃的旧楼里，但好在附近没有别的超市，因此他家生意还可以。
今天下雨，董欣翰放学打车回家，还带了王赫和一个同学，他平时很少来超市，只是因为店里有电脑，而且第二天是周末，可以通宵玩游戏。
他家现在住在隔壁楼，他回来的时候就把他爸妈赶回去睡觉了，他爸妈知道他带同学回来就是为了打游戏，也不留下来讨嫌，早早就走了。
董欣翰在店里留了游戏手柄，但是只能两个人玩，另一个人只能玩手机，他们玩游戏的时候忘记锁门，进来两个人买东西。
买东西的人走了之后，董欣翰让蒋辉去锁门，蒋辉找了半天没找到锁，董欣翰游戏人物死了，才骂骂咧咧地起身去锁门，这一出去正好看见李宝军和李宝玥兄妹俩路过。
他嘿呦了一声：“这是谁啊？快出来看看这是谁啊？”
李宝军知道这家超市是董欣翰家开的，他平时很少走，宁可绕远道回家，走的时候也从来没遇到过董欣翰，谁能想到今天带李宝玥走小路回家，还能看到董欣翰。
李宝军一把抓住妹妹的手，带着李宝玥要跑，董欣翰却飞快冲到两人前面，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王赫和蒋辉也跑了出来，堵住了他们的后路。
这段废弃的居民楼前没有路灯，一片漆黑，只有隔壁街道的路灯，给这里施舍了一点点的光。
董欣翰他们和李宝军之间没仇，就是想捉弄捉弄他。
李宝军就长了一副受欺负的样子。
李宝军伸着一条手臂护着李宝玥，如果就他自己的话，大不了让他们揍一顿就算了，可是李宝玥在这，他不想在妹妹面前挨揍，更不想让妹妹跟着自己挨揍。
董欣翰早就看李宝玥眼馋，她身材太好了，家境不好，父母都是残疾，哥哥也是熊包蛋，这样的女孩儿，最适合玩了。
可惜董欣翰发现李宝玥的时候，她已经得到了穆延峰的庇护，董欣翰只能干看着眼馋。
现在看护班关门了，李宝玥没地方去了，董欣翰这时候看到她，更眼馋了，虽然不能干什么，但是能摸一摸也可以了。
李宝军紧张死了，如果不是爸妈动不了，他早就带着李宝玥搬家了，可是没办法，他注定要被父母拖累着。
董欣翰看着李宝玥的眼睛都发着光，“妹妹还认识我不？我和你哥是同学。”
李宝玥跟熟人在一起很活泼，可是跟陌生人却很内向，她知道这三个人都不是好人，因此更害怕了，紧紧抓着李宝军的胳膊，不敢说话。
董欣翰对王赫和蒋辉使了个眼色，王赫当即抓住李宝军一把将人拽走，李宝玥同时也被王赫扯地一个踉跄，两人抓在一起的手，一下子分开了。
李宝军来不及站稳，刚要去抓李宝玥，蒋辉就插进了他和李宝玥之间，把两人隔开了。
李宝军不同以往的逆来顺受，他剧烈地反抗起来，王赫和蒋辉感到很意外，与此同时，感到了权威受到挑衅。
一直以来，他们都以欺负李宝军为乐，李宝军逆来顺受，从不反抗，成为他们撒气和取乐的对象。
他虽然学习好，可是没有父母庇护，没有老师撑腰，好学生一样沦为坏学生的霸凌对象。
王赫一把抓住李宝军的衣领，蒋辉撸起袖子，狠狠抽了李宝军两个耳光。
李宝玥大叫起来，“哥！”
董欣翰一把抓住了李宝玥的手，笑眯眯道：“你叫我声哥，我就放了你哥。”
李宝玥连忙顺从地对他叫了好几声“哥”。
可是董欣翰并不满意，他说：“进来我们玩会游戏呗？”
“我不要，我不要，来人啊！救命啊，哥！”李宝玥大喊起来。
超市这栋废楼虽然偏，可是左右的住宅楼都是人，夜晚空旷寂静，李宝玥的喊声一样会引来人！
董欣翰脸色一变，抬手去捂李宝玥的嘴，李宝玥拼命躲避，两人拉扯间，董欣翰一把拉开了她的校服拉链，湿透的上衣立刻印在了董欣翰眼里。
董欣翰越发来了兴致，一手死死抓住李宝玥的手，一把把她锁进怀里，探身就要去吻宝玥，宝玥一躲，被董欣翰亲到了脸上。
李宝军大叫一声，一脚踢开了王赫朝李宝玥跑去，猛地将董欣翰推倒，这还不算，他紧跟着上去将董欣翰压在地上，狠狠打了董欣翰一拳。
李宝玥趁机要跑，却被王赫一把抓住了头发，一把将她拽了回来，李宝玥疼得大喊一声。
蒋辉将李宝军踢翻在地，在李宝玥肚子上狠狠踢了两脚。
董欣翰从地上爬起来，地上刚下过雨，背上沾了一地的泥水，面目狰狞起来，朝着刚才被蒋辉踢过的地方，狠狠补了几脚。
李宝军被两人踢没了力气，疼得在地上蜷缩起来。
董欣翰朝李宝军啐了一口，道：“李宝军，你挺能耐啊，有本事起来啊。”
他走到李宝玥身边，手指用力在她身上揉捏了起来，李宝玥被王赫捂着嘴，呜呜叫，眼泪哗哗流了下来。
李宝军刚爬起来，就被蒋辉一脚踢翻，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懦弱，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
蒋辉在他后背上踩了几脚，随后又把满是泥的鞋狠狠踩上他的脸和嘴，李宝军的眼镜不知道什么掉了，鼻子被蒋辉踩出了血。
李宝军麻木地盯着地面，他听到了李宝玥的叫声，那一声声叫声，像锥子一样戳在他胸口上。
他不甚清晰的视线里，出现一块东西，像摞起来的砖。
李宝军大吼一声，翻身而起，手脚并用着爬到墙边，一手抄起墙角的砖头，回头狠狠砸在了蒋辉头上。
红砖瞬间碎成了两半。
蒋辉瞪着一双震惊的眼睛，在原地站了两秒，浑身一软重重倒在了地上。
李宝军拿着手里的半块搬砖，红着眼睛，转头朝董欣翰走去。
王赫反应极快，他一把推开李宝玥，扭头就跑。
董欣翰也想跑，却被王赫那一推，正好和李宝玥撞到一起，一下子倒在地上，他刚要爬起来，就被一只脚踩住了胸口，头上随即遭受了一下重击，董欣翰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反应能力，而后，又是一下，又是一下……
穆迟昕和隋镇麒跑了很久，终于跑出了错综复杂的小路，上了路边停靠的一辆出租车，这才甩开了那伙人。
“隋镇麒，你到底……”穆迟昕的话戛然而止，他看到隋镇麒惨白的脸，他目光顺着他的胸口往下看，隋镇麒的左手鲜血淋漓，原本修长的小拇指，现在只剩下一半了！
“你的手怎么回事？”
隋镇麒看了他一眼，他头靠在椅背上，虚弱地眨了下眼，没说话。
“师傅，去医院，快点！”
穆迟昕攥起了拳头，他不敢去看隋镇麒鲜血淋漓的手，不敢想刚才在那个酒吧里都发生了什么，他不敢想，隋镇麒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两人一路都没说话，很快到了医院，挂了急诊，穆迟昕交了钱，医生带隋镇麒去处理手，医生问隋镇麒那半截手指去哪了，隋镇麒只摇着头不说话，那半截手指，拿不回来了。
穆迟昕看隋镇麒去处理伤了，这才掏出手机，结果手机进水没信号了，他借医院的座机给宁万钧打了电话。
宁万钧已经带人跑了，但是他家在哪，他那几个兄弟家在哪，陈森都知道，他们现在躲在一个废弃宾馆里，哪也不敢去。
穆迟昕顿了顿，他问宁万钧去不去外地，他现在就可以安排人把他们送外地去。
宁万钧犹豫一下，说去，现在他们家都不敢回，得罪了陈森，他们汤城也待不下去了。
穆迟昕挂了电话，随即给孟喜福去了电话，孟喜福五点半就回家了，他奶奶最近身子不太好，每天放学都会回家照顾奶奶，他自己买了一张网卡，在家里就能用笔记本电脑上网。
穆迟昕给他打电话的时候，都已经十一点了。
孟喜福连夜去最近的ATM取了钱，随后联系了关健，让他们深夜发车，照穆迟昕给的地址去那个废弃宾馆接人。
宁万钧没想到穆迟昕真有手段，他一时惊愣不已，他和背后那三个兄弟，四个人身上没钱，也没证件，不敢回家取，如果没有穆迟昕，他们走都不知道该怎么走。
四人一合计，穆迟昕钱都给他们准备好了，走吧。
宁万钧带着三个兄弟上了关健的车，货车连夜离开汤城，去了浙江。
隋镇麒处理完伤口，跟着穆迟昕离开医院，两人自然是不敢回隋镇麒家的，穆迟昕只好领着他回了自己那里。
外面又下雨了，雨水哗哗地，越来越冷，穆迟昕把自己的外套给了隋镇麒，隋镇麒从酒吧跑的时候，身上就只有一件短袖。
进入小区的街道被扯上了一条警戒隔离带，出租车开不进去，两人只好在路口下了车。
两人看着那条隔离带疑惑，不远处似乎还有警车的红□□在闪烁，看那光亮的面积，似乎不止一辆警车，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陈森。
然而这是警车，不可能是陈森，两人定了定神，一个警察跑上来，拦住他们，雨衣淋着雨，笔记本都湿了，警察询问了一下他们的信息，见两人浑身湿透，穆迟昕白色的校服裤子上全是血迹，顿时神情慎重起来。
穆迟昕连忙表示是同伴手受伤了，所以裤子上才有血，他把身份证和学生证都拿了出来交给警察，警察看到他的学生证时愣了一下，问道：“你们也是七中的？”
“对，出什么事了？”
警察顿了顿，问他俩，“你俩认识董欣翰和蒋辉吗？”
穆迟昕对这两个人都没什么印象，倒是隋镇麒说：“他们跟我们同一年级，但不是一个班，他们两个怎么了？”
警察非常看重两人，当场问了他们很多问题，隋镇麒平时跟那两个人接触也不太多，知道地也不多，所以没什么能告诉警察的。
警察记了一下两人的电话和住址，这才放两人走。
穆迟昕不由自主地抓住了隋镇麒垂在身侧的右手，他见警察走远了，才低声道：“是不是出事了？”
“估计是，”隋镇麒握住他冰冷的手，“别怕。”
两人匆匆走到穆迟昕家住的楼下，就看见孟喜福蹲在墙角抽烟，他的伞放在一边，高大的个子蹲在地上，也像一个庞然大物。
孟喜福看见两人，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灭，才站起来对两人说：“出事了，董欣翰和蒋辉好像被人杀了。”
“是在董欣翰家超市门口吗？”
孟喜福目光在隋镇麒缠了纱布的手上看了一眼，点点头，“是，我本来要从那过来的，结果现场被警察拦住了，我来的时候，救护车刚把蒋辉拉走，估计还有气，董欣翰脑袋都被砸烂了，当场就不行了。”
“先别说他们了，上楼。”穆迟昕进了单元门，问孟喜福：“人送走了吗？”
“送走了，我跟杨哥联系过了。”
穆迟昕嗯了一声，他掏出钥匙开门，突然一顿，回头轻声问孟喜福，“你没锁门吗？”
穆迟昕习惯把门锁锁两扣，结果他刚才才转了半转门就开了，他早晨明明把门锁上了的。
孟喜福摇头道：“我今天没过来。”
穆迟昕朝两人看了一眼，三人同时警惕起来，穆迟昕一脚踹开了门，同时伸手按亮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