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 124 章

心脏狠狠地抽痛,恐惧、愤怒、不甘一股脑地翻涌上来,他喘息着,喉咙里挤出低哑破碎的声音,像是濒死的呜咽。

“不……不对……”他的指尖嵌进皮肉里,鲜血渗出,他却毫无察觉,只是低声呢喃,带着不愿接受现实的绝望,“我记得的……我应该记得的……”

可是不管他怎么去回忆,脑海里只有一片杂乱的碎片,声音、气息、轮廓……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形象。他的头痛得像是要炸裂,混沌的思绪让他几乎窒息。

他竭力回想,他的王,他的信仰,他的爱人,他存在的意义……可是一切都在崩溃,化为虚无。

西泽尔发出一声沙哑的呜咽,终于支撑不住,猛地跪倒在地,指尖颤抖着碰向自己的脸,眼泪毫无征兆地滑落。他咬紧牙关,呼吸混乱,胸口翻腾着无法宣泄的情绪,喉咙深处溢出带着哽咽的低吼,宛如被折断翅膀的野兽,在痛苦的深渊中绝望地挣扎。

他忘了青狮子的脸。

他怎么敢忘了……!

——直到,某一刻,他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锡耶利斯。”

那声音宛如穿透命运的锁链,击碎了他沉沦已久的绝望。

西泽尔的眼泪再度落下,指尖微微颤抖,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无法置信。

他屏住呼吸,缓缓抬起头,黑瞳映出破碎的光芒。

西泽尔的肩膀剧烈起伏着,他的双眼猩红,布满血丝,嘴唇苍白地微微颤抖。指尖紧攥着衣襟,像是要撕碎一切束缚他的东西。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波动而变得嘶哑:“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去找他……!”

赛琳娜的心猛地一沉,她几乎是立刻按住西泽尔的肩膀,强迫他冷静下来:“你疯了吗?!”

西泽尔的呼吸紊乱,浑身的血液都像是燃烧起来了一样,他抬起头,目光灼热又偏执,死死地盯着赛琳娜,几乎是嘶吼着:“奥雷利安努斯就在那边!他就在那边!你不懂——”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力道之大仿佛要把自己撕裂。他已经等待太久了,漫长到连灵魂都濒临崩溃。他一次次地被命运摆布、操控、吞噬,可这次不同,他亲眼看见了!他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幻觉,他的爱人真实地存在在那里,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赛琳娜……求你了……”西泽尔的声音忽然变得低哑,近乎哽咽,他的指尖颤抖着抓住赛琳娜的手臂,眼中是令人心碎的绝望,“让我去找他……就算是死……就算代价是我的灵魂,我都愿意……只要能再见他一次……”

赛琳娜看着这样的西泽尔,心口像是被无形的利刃狠狠划过。她何尝不明白西泽尔这些年来经历了什么?他早已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王子,而是被诅咒与轮回折磨得近乎破碎的执念之人。

“……可是,西泽尔。”赛琳娜低声道,她抬手覆在西泽尔的脸侧,语气悲悯又沉痛,“你怎么确定……这次的‘艾莉丝’不是又一个轮回的开始?”

西泽尔猛地僵住,眼里的疯狂被恐惧与挣扎取代,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不……不会的……”他喃喃道,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否定赛琳娜的怀疑。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眼神飘忽不定,似乎想要从回忆里抓住一丝希望,“这次不一样……他呼唤了我的名字……锡耶利斯……他唤我锡耶利斯……”

他痛苦地捂住脸,指节泛白,声音中带着几乎要破碎的恳求:“赛琳娜,我不能再等了……如果这次我还犹豫,如果我错过了……我真的会疯掉……”

赛琳娜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王,如今却像是一个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的迷途者,心中满是沉重的苦涩。

她闭了闭眼,终究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好,我帮你。”

窗外的雷声渐渐远去,雨后的空气湿润清新,墓园静谧地沉浸在晨光之中,青石小路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偶尔有微风拂过,树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青卿端着杯黑咖啡站在门口,慢悠悠地喝着,远处传来熟悉的汽车引擎声。他抬眼望去,不一会儿,一辆熟悉的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红发的身影第一个跳了下来。

“小桃。”青卿淡淡地喊了一声。

小桃哼了一声,单手叉腰,红发微微扬起,神情带着点不耐烦,但动作倒是十分利索地把车上的东西拎了下来。

“快来搭把手。”她瞪了青卿一眼,“我可不像某些人闲得有空玩游戏。”

后面,几个人也陆续下了车。

恩基索什懒洋洋地倚在车门上,黑发松散,青金色的眼睛半眯着,怀里抱着一条白蛇,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蛇鳞滑过,像是在思考什么。

阿加尔最后一个走下车,金色的短发在阳光下闪了闪,他随意地拉了拉腰间的金属链条,蓝宝石色的眼睛带着些慵懒,嘴角微微上扬:“总算是回来了。”

白玛轻巧地跳下车,灰色的微卷头发显得柔软,金色的眼睛像猫一样灵动。他环顾了一圈墓园的环境,点点头道:“家里还是这样,安静得让人放松。”

“当然安静,这里是墓园。”艾敏拍了拍白玛的肩膀,露出一抹豪爽的笑意。他古铜色的肌肉随着动作微微绷紧,红色的眼睛透着自在。

“回来就好。”青卿耸耸肩,把手里的东西递回小桃手里,“你们先进去,我去看看墓园的情况。”

艾敏、白玛、恩基索什、阿加尔和小桃回到家后,稍作寒暄便各自去休息了。青卿则像往常一样,开始处理墓园的日常事务。

他走在熟悉的墓园小径上,晨曦透过云层洒在青石板路上,微凉的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昨夜的风雨带来了些许落叶和泥沙,他拿着扫帚,轻巧地扫去路径上的杂物,让墓园保持整洁肃穆。

处理完基本的清扫工作后,青卿走向墓碑区,检查墓碑的状况。石碑上的刻字因风雨侵蚀变得模糊,他蹲下身,用手轻抚上去,心里记下需要重新描漆的几处。他向后院走去,翻找出一盒描金漆,小心翼翼地沿着刻痕勾勒,使铭文重新清晰可辨。

整理完墓碑,青卿转身走向供品区,看到一些香烛烧尽留下的灰烬,还有被风吹倒的贡品,便伸手扶正。他换上新的香炉灰,整理贡品的摆放,确保一切井然有序。

墓园的宁静被远处的风铃声打破,微风吹拂着树梢,带来一阵清脆的铃音。青卿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他走到管理室,拿出登记册,核对最近的预约信息。墓园偶尔会接待前来祭拜的客人,还有一些新的墓穴登记,他需要确认好安排。

这一周的假期对青卿来说并不算长,但总归能让他稍作喘息,不必日日被墓园的事务缠身。

家里的人早就熟悉青卿难得的休息日,纷纷抓住机会各自玩闹起来。冷隐水在院子里追着芝麻跑,银白色的头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小老虎芝麻灵活地躲闪,不时回头用前爪拍一拍他的裤腿,发出得意的呜声。艾敏大笑着,一把抱起芝麻,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白玛则拿着手机记录下这一幕。阿加尔靠在躺椅上晒太阳,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腰间的金属链条,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恩基索什站在不远处,逗弄着自己的白蛇,低声念叨着什么,像是在与它交流。

青卿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转身进了屋子。他难得的假期,自然也要好好安排一下。

小桃这几天对市区新开的一家餐厅很是上心,她是饕餮,对于吃极其挑剔,但也正因此,她才愿意亲自去试试这家店的水准。

路上,车载导航播报着路线,窗外的街景缓缓掠过。小桃盘腿坐在副驾驶,一边刷着餐厅评价,一边自言自语:“这家店的牛肋排据说超嫩,炖煮得刚刚好,不柴不腻……焦糖布丁的焦糖层一定要够薄够脆,否则就不及格……”

青卿随口应了一声,专心开车。

到了餐厅,两人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餐厅装修雅致,木质桌椅搭配柔和的暖色灯光,氛围十分舒适。服务员上前递上菜单,小桃果然毫不犹豫地点了牛肋排和焦糖布丁,还点了两杯店里推荐的果茶。青卿则随意点了几样,倒也不算敷衍。

牛肋排端上来的时候,香气瞬间弥漫在空气中,肉汁顺着切开的纹理缓缓渗出,光是卖相就让人食欲大开。小桃拿起刀叉,先轻轻按了一下牛肋排的切面,确认质地后才慢条斯理地切下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品尝。她半眯着眼睛,像是在认真思索,过了几秒,才满意地点头:“嗯,火候不错,入口即化,不过调料还是稍微重了一点,掩盖了肉本身的风味。”

青卿看着她认真评价食物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倒是随意地切了一块尝了尝,味道的确不错。他又拿起焦糖布丁,轻轻敲了一下表面,焦糖层发出清脆的声音,轻轻一勺挖下去,焦糖与布丁完美融合,微苦的焦糖衬托出布丁的香甜,让人忍不住想再吃一口。

两人吃完后,又在市区随意逛了逛,买了一些零食和饮料,顺便路过了一家新开的书店。小桃进去翻了几本新书,而青卿则在游戏区停留了一会儿,随手买了一款新游戏。

回家的路上,车子驶出市区,进入一片偏僻的乡间小道。青卿一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窗边,感受着微凉的夜风。小桃坐在副驾驶上,悠闲地剥着刚买的零食,一边吃一边刷着手机,偶尔念叨两句今天的饭菜。

乡间小道蜿蜒曲折,天色已近傍晚,天边的云被夕阳染上一抹柔和的玫瑰金。路旁的麦田随风摇曳,偶尔能看见几只麻雀在电线上跳跃。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晚风交融的味道,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小桃剥完一颗山楂糖,含在嘴里,声音含糊不清地说:“下次要不要试试那家日料?我看评价还不错……”

青卿“嗯”了一声,视线平稳地望向前方,右手轻轻调整方向盘。车灯尚未打开,晚霞仍能照亮前路。

就在这时,前方本该笔直的道路,忽然多出一个岔口。

青卿微微一怔,手指下意识地一紧。那条路狭窄而昏暗,路口立着一个斑驳的木质路牌,上面看不清写了什么。

他下意识踩了踩刹车,车子在岔口前缓缓停下。小桃抬头看了一眼,疑惑地道:“这条路……以前有吗?”

青卿没有回答。他盯着那块路牌,眼神莫名沉了下来。

“……我记得这附近没有这个地方。”他的语气低沉,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迟疑。

风忽然大了一些,吹得树梢哗啦作响,远处的鸟鸣骤然停歇,连空气中都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寂静。

小桃皱了皱眉,轻声道:“青卿,别看了,走吧。”

青卿却没立刻发动引擎。他望着那条岔路,眼神深邃,指节不自觉地收紧,仿佛隔着无形的帷幕,有什么在注视着他。

——下一秒,他仿佛听见了谁的低语。

那声音模糊而遥远,却带着强烈的情感,如火焰般灼烧他的耳膜。

“……奥雷利安努斯……”

青卿蓦然转头,身边却什么也没有。

“青卿?”小桃察觉到他的异样,声音微微提高了一点。

他这才回过神来,眼神一扫,岔路早已消失不见。前方依旧是熟悉的柏油路,树影斑驳,风吹麦浪,一切如常。

青卿沉默了两秒,启动车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前行。

小桃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再问。

远处的天边,晚霞逐渐褪去,只留下灰蓝色的云卷,像是悄悄合上的帷幕——

而在幕布的另一端,有人正透过无形的裂缝,试图走来。

夜深时,控制局宿舍区域。

青卿独自坐在休息间的天台,手中握着一杯还冒着热气的黑咖啡。风从高处吹来,带着高空特有的稀薄寒意,远处的天际线沉沉地压着,云层堆积,像一堵将梦境封锁在外的墙。

他不抽烟,也不喝烈酒。太过刺激的东西只会扰乱他原本就破碎的梦,而他更需要的是清醒。哪怕只是短暂的片刻。

他闭上眼,将头靠在椅背上,脑海中却缓缓浮现出一幅画面。

不是任务报告,不是资料档案,也不是任何已归档的影像记录,而是——一张始终未曾模糊的脸。

那个人站在雪地尽头,黑袍猎猎作响,脸色苍白,双目漆黑如夜,却隐隐含着一丝不该属于梦境的情绪波动。

西泽尔。

那双黑色的眼睛沉静、压抑,像是藏着说不出口的哀伤。他静静地望着远方的青卿,不追不问,只是看着。

青卿曾试图否定这段画面是记忆,是情绪残留,是任务后遗症。但某个瞬间他也曾怀疑:那也许不只是记忆。

也许,是回应。

终端忽然震动,系统弹出短讯。

【残响处理小组·编号117A】

【预定出发时间:明日07:45】

【任务等级:临界】

【备注:本次任务涉及精神共鸣等级三以上区域,请携带稳定剂与追踪锚】

【附言(人工录入):记得回来。——沈确】

他盯着那句“记得回来”看了许久,最终只是关掉终端,将咖啡喝尽。

他没有回复。沈确会理解的。

他也清楚,这一次如果再被什么牵住脚步,局里可能就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执行权。

第二天清晨,山雾未散。

青卿穿着执行服,站在传送阵列中央。金属地台下光流涌动,天花板上的光膜开始缓慢旋转,像一只睁开的眼。

他没有带太多东西。除了基础装备、稳定剂、紧急注射包外,只有一枚沉甸甸的硬质卡匣——里面封存着西泽尔任务线最后的数据碎片。

不是必要物件。但他带上了。

传送启动前,他忽然回头,望向大厅外的玻璃幕墙。

天边第一缕光穿过云层,淡金色渗出墨灰的边缘。他忽然想起墓园清晨的样子,阳光在山脊间爬行,洒落在篱笆、菜畦,还有小不点的鼻尖。

而他这一次,要再次前往无光的世界。

光膜启动前那一刻,他低声开口,声音轻得近乎被风吹散。

“……那就最后一次了。”

他未说完的,是“我会回来”,但也可能……再也不会。

下一秒,光流卷起他的身影,将他彻底吞没。

传送结束时,青卿的脚下仿佛踩在一层浮动的水面上,四周是稀薄而模糊的灰白色雾气。空气寂静得近乎扭曲,空间仿佛不稳定的静止影像,每一次眨眼,视野边缘都会轻微颤动。

他低头确认定位装置。坐标成功锁定,信号正常,但世界基准点正在缓慢偏移,这意味着这个区域已进入“高风险变异期”。

这不是他第一次踏入污染世界。

但这次不同。这里,是X-17。

也是他曾经任务中的一段“沉没记忆”。

青卿缓缓向前走去。脚下是碎裂的石板路,建筑残骸半掩在黑土之中,铁锈和尘埃混合着潮湿的泥气,熟悉得令人心悸。

他认得这条街。

这是西泽尔的王宫废墟外,那条通向议政厅的路。

——可他明明记得,那场任务最终结束在另一片崩溃区。

这是不可能保留下来的空间片段。

除非,这不是空间残响,而是——记忆自身的显化。

系统传来提示音,稳定剂已开始自动释放,强行抑制他脑电与污染区域的同步频率。

但无用。

他愈发清晰地“记起”了这个世界的细节。

记起那场大雪,记起西泽尔站在长廊尽头,用那双黑色的眼睛看着他。眼神冷淡而警惕,仿佛早已在他靠近之前便预见了离别。

再往前走几步,他终于看见了“他”。

并非真正的西泽尔,而是一个残存的人形——伫立在世界边缘、雪原崩口上的黑袍人影。

那人背对着他,身形修长,背脊挺直,一动不动地站着。风雪从他脚边掠过,却仿佛无法沾染他分毫。

青卿站定,开口唤道:

“……锡耶利斯。”

那身影微微一震,却没有转身。

数秒后,残影缓缓低头,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被“看见”了。

光线扭曲了一下。

那人影转过头,露出熟悉却略显模糊的五官——不完全稳定的形象,系统识别提示“高阶共鸣个体”。

青卿的心跳骤然慢了一拍。

眼前这张脸,几乎与西泽尔别无二致。只是他的眼瞳并非如梦中那样深沉,而是一种“破碎的黑”,像是将整片世界的记忆搅碎,重新压缩进一双眼中。

锡耶利斯抬手,像是想伸向他,却在距离他一步的地方,被一道无形的力场弹开。

他并未露出痛苦,而是垂下眼帘,轻声说了一句话:

“你不是说……不该再来了吗?”

声音沙哑而低沉,在崩溃世界的虚空中久久回响。

青卿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系统再次提示:“当前对象并非任务世界居民,疑似执行者精神共鸣自体反映。建议立即撤出或清除。”

清除。

清除他吗?

锡耶利斯微微一笑,那笑容无悲无喜,只带着一种“明知结局”的安静。

“……所以你来了,”他轻声说,“是来告别的吗?”

青卿握紧了手中的传感锚,一瞬间,他的指节发白。

“我是来收尾的。”他低声道。

锡耶利斯听到这句话,轻轻闭上了眼。他的身影开始剧烈抖动,如同黑雪中燃烧的纸影,身形逐渐失焦,面孔像被风吹散。

“谢谢你……在我死去之后,还记得我。”

那声音最终融入风中,连同这片幻象,彻底瓦解。

青卿站在原地许久,直到世界模型中的“共鸣点”数值归零,系统发来完成提示。

他转身,踩着雪与影的碎屑离开。

从头到尾,他没有问一句“你真的还记得我吗”,也没有说一句“我还没忘”。

他说的是:“我是来收尾的。”

那就该是结束了。

现实世界,特殊控制局主控室。

X-17号区域归档完毕,污染等级被降至“清除”。

青卿回到现实的那一刻,系统中“共鸣观察对象”的标签悄然消失。

风铃再也没响过。梦境不再重复。西泽尔没有再出现。

但他知道——那个雪地中的身影、那句低语、那双黑色的眼睛,并不会真正被“清除”。

只不过,属于他的部分,已经走完了。

传送结束,青卿踏回现实世界那一刻,主控室里光线微晃。四周的一切都未曾变化:忙碌的技术员、冷光色的终端屏幕、墙面上挂钟精准跳动的秒针声。

他站在平台上,肩背微微放松,如同刚刚卸下一场久违的风雪。

沈确第一时间赶过来,没有笑,也没有寒暄,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

“污染归零。”青卿说,语气平稳到几近冷淡。

“我们看到了。”沈确点头,眼神却比他话语温和许多,“你做得很好。”

“我本就该做完它。”青卿回应。

那句“你做得很好”没有让他产生任何多余的波动。只是把该做的事,走完罢了。

任务汇报如例行程序般展开。

青卿在报告里写得极为简洁,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目标残留意识确认,已清除;异常共鸣源消除;无新增波动源或潜在具象化痕迹。配图资料与影像全由系统采集生成,他未额外补充任何主观记录。

但他在最后一栏里,主动填写了一句话:

【备注】

本次任务残响个体具备高度人格化显现,执行者判断其源于自身情绪共鸣。此为私域影像。处理后无延续风险。

建议封存原始任务数据及其全部衍生支线,永久停用编号X-17。

署名:青卿

报告递交完毕后,他原可立刻调回山地前线或原生活站点,但局方决定将他“暂缓实地任务一周”,作为“心理恢复观察期”。

换句话说——特许休假。

青卿对此没有异议。他照常回到宿舍,卸装、洗澡、处理装备,所有动作都如精密钟表般稳定。

只是夜晚坐在床头时,他的终端屏幕久违地亮了一会儿——他盯着屏保上的日历,手指在“恢复出勤”那一栏停顿几秒,最终关机。

休假第二日,青卿没有回墓园,而是选择待在控制局附属生活区。他没像其他执行者那样打卡健身或下楼聚餐,只是在图书馆与温室之间穿行,偶尔独自坐在植物区的长椅上,听窗外风吹。

午后时,小桃找到他。

她拎着两个饭盒,一边嚷嚷着“你居然躲着不回去”、一边理直气壮坐在他对面,把盒子打开。

“沈确说你报告写完,封了X-17?”她边吃边问。

青卿“嗯”了一声。

“那你心里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他语气依旧平淡。

小桃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问:“你还梦见他吗?”

青卿静了半秒,道:“没有了。”

“那就好。”她叹口气,“你知道局里那群人是怎么说的吗?‘共鸣对象’、‘异常牵连’,明里暗里全是给你贴标签。现在数据归零了,至少你恢复成一个‘正常人’了。”

青卿没有回应,只默默吃完了饭。

而小桃知道,那沉默不是认同,更不是否定。

而是彻底的放下。

第三天,他去了任务资料封档区。

那里是整个局里最沉默的地方,四面封闭,无窗无光,空气仿佛被冷藏。

他递交了一份申请,将当初任务完成后特许保留的“游戏任务模拟盘”以及自己所记录的全部日志,一并封存。

封档签名时,他犹豫了一瞬,最终在“捐赠性质”后划去,改为“执行者自愿注销”。

所有关于西泽尔的文字、影像、音频记录,都会被永久归入“特殊情绪残响档案”——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走出封档室时,他轻声说了句:

“……谢谢。”

不是对谁说的,只是对那个已经无法回应的名字。

当晚,他独自在宿舍里收拾东西。

他把那个游戏光碟放进一个黑色的收纳盒里,盒盖合上前,指尖短暂停留在封面那行小字上:

> 【光与救赎】

——你是否愿意为另一个人的命运,亲手写下终章?

青卿没有犹豫,轻轻扣上盒盖。

然后,将它放进投档销毁机中,光影闪过,一切湮灭无痕。

他坐在屋内,窗外风铃安静地挂着,一动不动。电视关着,终端屏保未亮,房间里没有任何声响。

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清醒。

他终于明白,他不该也不需要,再替任何人写结局。

那些终究无法共行的人,就该留在记忆里。那已经足够了。

西泽尔不是他的人生主线。他从一开始就不是。

只是曾经路过,曾经交集,曾经——被他试图拯救,却终究放开的手。

而现在,他是“回来的人”。

他是留下来、继续活着的人。

清晨六点半,山雾未散,特殊控制局的出勤名册上,青卿的名字又一次亮在首位。

他回归主线任务不过三周,调度记录里,他参与的任务数已攀升至同类执行者的最高频次之一。没有人再提起他曾经历的“情绪共鸣事件”,也没人质疑他的稳定性。

因为他从未表现出半点失控——

所有数据干净、准确,汇报简明,态度冷静,出勤率满分。

他像一台精准的机器,在任务间沉默奔走,每一份报告都堪称教科书式的范本。

局方有人悄声说他是在“强撑”,但更有经验的老组长只是摇头:“他不是撑。他是清醒。”

“那段情绪,他已经走完了。”

小桃在任务交接时一边啃着能量棒,一边拍了拍青卿肩膀。

“最近挺拼啊,早出晚归,还帮人代班?怎么,觉悟了?”

青卿看了她一眼:“正好能做。”

“你以前可不这么说。”她哼了一声,“以前你心里还挂着点别的。现在……是彻底放下了?”

他点了点头,很平静:“早放下了。”

小桃眨了下眼:“不留一点回头路?”

青卿系上战术腕环,语气一如往常:“那条路本来就不是为我开的。”

他说这话时,没有苦涩,没有怀念。只是陈述事实。

他回归后的第十二次任务,是协助处理北域裂缝点异常数据。一整周,几乎无休。

当他站在封锁带边界,用测绘终端对比两组不稳定空间的频率误差时,冷风刮过山脊,吹得风铃作响——不是他熟悉的那只,是某个居民废墟门口残留的铃铛,在风中哑哑晃动。

他没有抬头看。

也没有想起谁。

他只是低头确认数据,再次修正。

晚上九点,任务终端归档后,系统例行弹出心理状态预警提示:

> 【检测到执行者连续出勤天数达上限,请申请调休】

【建议等级:中】

【备注:是否需要联络局内心理支持人员?】

青卿点了“忽略”,关了终端。

他不是在逃避情绪。也不是在压抑过去。

他只是知道,自己已经走出那段路——

不再回头,也无需带着任何人前行。

他有太多任务未完成,太多裂缝未被标注,太多世界仍在等待守护。

这些事,比“思念”重要得多。

休息日那天,小桃带着芝麻和小不点来看他。

阳光很好。他刚清理完墓园的老碑,把工具箱放回屋檐下,手上还带着薄薄的灰尘。

小不点扑上来蹭他,芝麻则叼着风铃绳子跳上桌角。

“真的是风平浪静了啊。”小桃感叹,“这才是你该过的日子。”

“不是风平浪静。”青卿微笑,“只是我不再等风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边,云层柔和,风也不大。

他说:

“他不在梦里了。很好。”

特殊控制局东部任务区历年考评中,“青卿”这个名字,从某一年开始便稳居前三。

后来那一栏不再是浮动变化,而是直接被默认标记为:“常驻高绩效优秀执行者——现任行动指挥组长”。

没有什么天降剧本,也没有背景资源。他不过是从一个执行记录干净、行为克制、习惯独来独往的野线成员,一步一步地,将每个任务都做到极致。直到他手下组员越来越多,直到其他人开始说:

“青组长带的任务,没有失误。”

“只要是他签字的行动计划,局方会优先批。”

“他在就稳了。”

他很忙。忙到几乎所有节假日都在坐镇中转调度线,忙到睡觉都要定三段闹钟防止漏接临调。

小桃偶尔调侃:“你是想当执行机器吗?”

他回她一句:“机器会过热,我不会。”

她噎了一下,之后改口:“你根本是自己烧起来的。”

青卿确实是燃烧型的人。

但那种燃烧,不是激情、不是血气方刚——而是一种极有秩序的自律延展,一种将所有个人感受折叠、压缩、让渡给“效能”的选择。

他的上进心,是毫无折扣的全幅行动。

他的领导风格,干脆、直接、不苟言笑——可被他带出来的新人,一个个都说:“能跟着他学本事,是幸运。”

至于过去?

没有人再提。

西泽尔这个名字,在数据库里仅是编号X-17任务下的临时目标信息,归档、封存、隔离,尘封在数据湖的最底层。

新一代执行者从没听过。老一代的,也早就不说了。

而青卿自己,早在某一次主动申请销毁了那张旧光碟之后,便再没回头。

他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法带回的事物上。

他把所有力气都放在当下——

指挥调度、裂隙标注、任务战略图构建、人员培训、紧急演练、高危世界初期插入……

每一项都能独立承担,每一环都可独挡一面。

所以他现在是领导。是核心成员。是特殊控制局最稳定的一块压舱石。

夜里偶尔归来,他还是会亲自扫墓,亲自喂猫,给小不点剪指甲,给芝麻换食盒。

他把世界切得很开——任务是任务,家是家。

感情那一栏,早就空下来,没再写过谁。

也不需要再写。

有人问他:“你有没有羡慕过那些可以谈情说爱的执行者?”

他一边翻阅下季度的资源调拨预算,一边轻描淡写道:“我不负责羡慕。”

那人一怔,笑着说:“你负责什么?”

他没有抬头,只回了一句:

“我负责让人们还能有力气去羡慕。”

他不是没心没肺。

只是这世界不缺诗意,而是缺能撑起诗意的人。

所以他留下了。

不是为了谁,也不是因为谁。

只是因为他可以。

也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留世者”。

而他,正好是那个留下来守住世界的人。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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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经火葬场,不治恋爱脑
连载中苍家族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