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
淮安郡。
城西。
一处住宅在大火中熊熊燃烧。
蒙面的壮汉们手起刀落，冰寒的刀光之下，仓惶逃窜的小厮和丫鬟，一个又一个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们睁着不甘的眼睛，绝望地失去了生机。
不远处的巷道里，一个身穿白色里衣的少女正拼命往前奔跑。
她呼吸急促，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耳畔是利刃刺进兄长胸膛的声音。
是幼妹被摔在地上哀嚎的声音。
是父亲惊惧的质问声。
是母亲急切的催促声“快逃！快点离开！”
是家中几十口人的求救声、哭喊声、被砍倒地的声音！
少女泪如雨下。
她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大半夜的，竟然会有一伙强盗侵入她家，要杀了她云家上下四十七口人！
为什么？
是父亲生意上得罪了什么人吗？
还是山贼土匪觊觎她云家财富杀人夺财？
或者……
“啊——”
少女脚下一崴摔倒在地。
她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爬了起来，继续朝前跑。
身后传来了男人暴戾的喝声，“臭丫头站住！”
少女娇弱的身躯猛地一颤，她不敢回头，惨白着脸加快了脚步。
但心下越急，速度越快，她的身体越是不稳。
再度摔在了地上。
少女双手撑地，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绝望地想：难道我也要死在这里吗？
我的家人……我们一家，就要这么枉死吗？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举着火把、手握大刀的黑衣人追近，却没有看到云家那个逃掉的小丫头的身影。
领头的男人目光凌厉，“臭丫头居然跑得这么快！”
“老大，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她又没看到我们的脸……”身后的小弟凑上来。
“不行，”男人低声斥道，“老爷说了，必须斩草除根！”
“是是是！”
“追，一定要抓住那丫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们散开，分为两队，各朝一个方向追去。
旁边的屋顶上，眼看着仇人离开，少女双腿一软，跪在了瓦片上。
她用擦破了皮的双手捂着脸，无声地哭泣着。
拎着少女的衣领不让她从屋顶上滚下去的贺青蓝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只是途径此地，却看到了一场灭门惨案。
差一点这丫头也要死于歹人刀下。
贺青蓝拎着少女跳下屋顶，轻盈地落在了地上。
少女伏地，沙哑着嗓音开口，“云家云幼宁，拜谢恩人救命之恩！”
“想报仇吗？”贺青蓝问。
云幼宁猛然抬头，望向贺青蓝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贺青蓝注视着她，沉声开口，“有人叫我神女，你若是信奉我，我能让你亲手报仇。”
云幼宁毫不犹豫地再度伏地，“小女子愿为神女肝脑涂地。”
贺青蓝颔首，“走吧。”
云家大宅。
跑去追云幼宁的一群人没有追到人，无奈地又跑了回来。
但一踏进门，他们就感到了一阵诡异。
领头的男人脚步一停。
怎么回事？
地上还躺着云家被杀死的下人。
云家的房屋还在燃烧。
他们的兄弟们就背对着他们站在那些尸体中间，一动不动。
既不出声。
也不回头。
领头的男人心下一咯噔，立即道，“马上走！”
跟着他的手下茫然不解，“啊？”
可是他们走不了。
他们的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控制般，自顾自地走进了大门，站在了院子里。
面对着火海。
面对着一地无辜死去的人。
忽地，闪电划过漆黑的天际。
惊雷震耳。
大雨倾盆而下。
雨水与大火之中。
云幼宁扶起一个男孩，那是管家孙伯的小孙子。
小男孩看着她，泪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他哀声道，“二小姐，我疼。”
云幼宁红着眼眶安抚道，“别怕。”
她扭头望向贺青蓝，声音中带着期盼，“神女，求求您，求求您救救他！”
贺青蓝道，“我只能救活着的人。”
云幼宁一震。
贺青蓝那张一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怜悯之色，“你的父母兄长，你家已经死去的人，我救不了。”
云幼宁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那已经很好了。”
“求您。”
“该死的，怎么下雨了！”
不远处，一个衣着华丽的男青年忍不住破口骂道，“贼老天！这个时候下什么雨！”
“走！我们去看看云家人死完了没！云家烧干净了没！”
“少爷！老爷说了让您别去！”
“怎么？他云家还有人能逃出生天吗？”
男青年眼一瞪，抬脚就往云家大宅走去。
云家还没有死透的人，尚有十九人。
他们被二小姐带回来的神女救活。
带着巨大的刀痕和一身血污，云家的男男女女，怀着一腔怒火和愤恨，拿起刀和棒，朝庭院中那群歹人冲去。
“二小姐，我们要留下活口，交给官府的人吗？”
云幼宁怀里抱着小妹，她差一点就被摔死的小妹，手上是父母兄长的血。
她凄然一笑，“不，我们自己报仇！”
大火。
杀人。
震耳的求救和呼喊。
州府和郡府的人却直到现在也还没有来，这意味着什么？
我云家乃淮安郡第一富商，生意做到了其他州郡。
有人觊觎我云家的生意和财富，要灭我满门。
不与官府联手是不可能的。
所以……
我自己报仇！
我们自己报仇！
次日清晨。
雨已经停了。
晶莹的水珠从树叶上落下。
阳光穿过云层，照着烧了一半的云宅废墟上。
也照在满地的尸身上。
最先赶过来的那群人被吓得不轻。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近，然后被吓得仓惶逃出。
没过多久，郡府的人赶到。
里里外外查看了一番，向郡守汇报。
云家总共四十七口人。
云家二小姐、三小姐并下人共二十人都不见了。
被杀死的二十七人则被葬在了云家的墓地里，牌位被供在了云家祠堂里。
香已燃尽，香灰已凉。
一百多个贼人被尽数屠杀。
被割断手的，被砍断腿的，被割掉头的，被捅了无数刀的，被砍得周身全是刀伤的，……
庭院里血流成河。
“太守，”汇报的属下迟疑着道，“孙家大公子也被杀了。”
“什么？”淮安郡太守变了脸色。
孙家大公子被绑在云家大门口的石狮子上。
手骨、腿骨皆被踩断，脚指甲、手指甲被直接拔掉，全身上下被捅、砍了无数刀，没有一块好肉。
他是生生疼死的。
但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伤痕。
那是行凶者的宣战。
太守看着孙家大公子的尸体，脸色铁青。
他低声道，“蠢货！”
属下小心问，“太守？”
太守冷声道，“把他的尸身送回孙家，告诉孙鸿，他儿子昨夜过来看热闹，被贼人杀死了。”
属下头一低，“是。”
太守压低了声音，“云家的钱财呢？”
属下头垂得更低了，“都……都不见了。”
太守一惊，“什么？”
属下道，“云家的库房已经空了，云章和他夫人房间里的金银珠宝也都不见了。”
太守脸色更黑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转过身，“昭示出去：山贼意欲杀人谋财，有神兵天降，屠尽山贼，救走了云家还活着的人。”
属下，“是。”
与此同时。
云幼宁抱着小妹坐在马车里，和云家还活着的其他人匆匆赶路。
和姐妹二人一起坐在马车里的小男孩忍不住问道，“二小姐，那个云河县在哪里呀？”
云幼宁温声回答，“锦州—安陵郡—云河县。”
坐她旁边的少女呆了呆，“锦州？那不是很远吗？”
云幼宁说：“是啊，很远，可是我们一定要去。”
因为，我们的救命恩人就在云河县！
“二小姐，”驾车的男人肿着眼睛，哽咽道，“真正对我们云家动手的人还活得好好的！”
孙家，郡府太守，至少这两人绝不无辜！
云幼宁的喉咙动了动，她哑着声音回答，“总有一天，我们会回来报仇。”
我绝不让我云家人枉死！
甘州。
小鹿河河水湍急，一只木桶摇摇晃晃地顺着河流往下漂着，不时撞到石块，猛地晃了一下，又继续往下漂去。
木桶之中，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女孩表情麻木地坐着。
她什么也不想，等着木桶翻倒，她沉入河水中的那一刻。
木桶突然停住。
女孩愣住，慢慢地抬起头。
一张明艳动人的脸背着日光印入眼帘。
年轻女人站在桶边，向她伸来一只手。
女孩木呆呆地望着她。
年轻女人也不说话，就这么与她对视着。
许久之后，女孩抬起手，握住了对方冰凉的指尖。
她被拽了出去，轻盈地站在了水面上。
女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表情，她满脸愕然。
“你……您……”女孩声音艰涩，“您是……”
年轻女人唇角微勾，“他们称呼我为神女。”
神女？女孩瞳孔放大。
“你叫什么名字？”贺青蓝问。
女孩抿紧唇，“我没有名字。”
他们觉得家中粮食不够养活一家老小，又狠不下心杀了我，便决意弃了我，让我自生自灭。那我便也弃了他们。
我不会再要他们给的名字。
贺青蓝略一沉思，“这样啊，那以后，你便叫作……”
她脑中闪过一张地图，“秋棠。”
女孩愣了愣。
贺青蓝道，“秋叶海棠很不错。”
十一岁的女孩身体瘦弱，被贺青蓝一拎就拎坐在了她的左臂上。
女孩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头，又赶紧松开手，坐正了身子。
贺青蓝变出了一纸袋子的小笼包和一杯热豆浆，递给女孩。
“先吃吧，我们回云河县。”
“小心点，你要是把肉和豆浆落我身上，我就把你扔水里。”
女孩立马抓紧了袋子，小声回答，“我不会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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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