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猫眼·
银枝的求偶期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在献上珍宝、搭建爱巢，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求偶对象面前，还诉说诸多情话之后，终于得到了维里塔斯的“喜欢”。
相当于是答应了龙的求偶。
银枝喜不自胜，睡觉的时候抱着他，一刻都舍不得分开，但出于礼貌，他还询问了好几次维里塔斯会不会感到苦恼。
苦恼吗？
也还好。维里塔斯已经适应了。
来到幻域，跟银枝朝夕相处，早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以及彼此之间的亲密接触。
既然求偶期结束，那么前往王国的计划又可以重新启动了。
临近傍晚时分，他们才抵达王国，天毫无征兆下起了雨，顺着石头路絮絮滚下来，打湿鞋面。维里塔斯拢了一下袍子，听到银枝念了一个遮雨咒，隔绝雨点的侵袭。
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阴影之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他不动声色地抬眸逡巡，只能看到风雨中摇曳的灯光。
银枝忽然牵住他的手，低头露出一抹微笑，“地面路滑，我牵着你，避免摔倒。”
“嗯。”维里塔斯微微颔首。
早在来王国之前，银枝就打点好了一切，在迷宫一样蜿蜒曲折的街道绕了好几次，终于在一座古朴的石砌小屋面前停下。
小屋的周围，绿植繁茂生长，窗台上面还摆放着几盆娇艳的花卉，夜雨凄凄，却让人感受到一种宁静的田园之美。
进到屋内，发现只有一间卧室，这就意味着他们又要同床共枕，这倒没什么。银枝反而轻轻碰了鼻子，说自己并不知情，那副模样在维里塔斯看起来宛若做错事情的大猫，让他情不自禁生起逗弄的心思。
实在是恶趣味。
维里塔斯微微晃脑，认为自己需要泡一个澡。
“那我先去准备晚餐！”银枝说道。
维里塔斯颔首，表示自己听到了。
雨声淅沥沥，没有停歇的意思，敲打着窗面发出噼啪作响的声音，虽然吵闹，听久了这样的白噪声又觉有些催眠。维里塔斯在床上翻身，忽然听到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他挑起眉梢，“怎么了？”
银枝的眸子亮晶晶的，宛若触手可得的宝石切块，“头发……”
维里塔斯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闻言才垂下脸，发现自己的手臂压到了他的长发。
怪不得骑士发出那样的声音。
他稍微挪了个地方，下一秒，腰身就搭上了一只手，银枝眨了眨眼，“可以不离那么远吗？”
是恳请，也是撒娇。
维里塔斯轻笑了声，“不怕我压到你的头发？”
“想跟你靠近一点点，即便压到头发也没关系。”
“哦？怎么没发现…原来骑士那么痴情，就这么喜欢跟我密不可分？”
“嗯，跟维里塔斯在一起，心脏就不会跳得那么慌乱。”
他太过于诚恳，对于情感也是大大方方袒露，闻言，维里塔斯怔了一下，随后无奈失笑。
其实也能理解这样的心情。
从见面的开始，他们的离别就在倒计时。
更何况，求偶期结束，幻想种无时不刻想要黏着自己的配偶。
他抬起手，抚摸骑士殷红的长发，“休息吧，晚安好梦。”
翌日，阴霾一扫而空，雨过天晴。
推开窗户，鸟儿鸣唱的声音更加清晰，入眼盎然的绿意，万物欣欣向荣，让人欣赏之时，心情都不自觉变好了。
银枝跟维里塔斯换装完毕，就一起出门，途径一家商店时，维里塔斯不禁驻足，看向张贴在橱窗的手写大字报上面。银枝也跟着看过去，发现写的是“时空魔方”，底下还有非常夸张的一段话：“跨越时空的对话”。
“维里塔斯，怎么了？”银枝询问。
“它的原理是什么？”维里塔斯在思考。
跨越时空的对话，难道说银枝在幻域写的内容，也能传送到属于他的世界吗？
听到这句话，银枝也抚起下颌，思考了几秒，“或许真的可以。”
“有过成功案例？”
“似乎没有。”
银枝其实也不知道。
对视一眼，他们决定进入这家商铺，如若没有成功案例，不如验证一次，反正也没有太大的亏损，无非是需要银枝支付一定数额的金币。当然，对于银枝而言，这点钱财并不算得什么。
“维里塔斯，你想要寄给什么时候的我？”银枝好奇，写完之后就用漂亮的眸子看着维里塔斯。
维里塔斯还在落款，闻言便随口一答：“一个月之后的你。”
“那我也写这个时间吧，唔……地址写什么。”
“梅花园，第一真理大学教师宿舍，DR栋117号。”
“不知这个时空魔方，能否到达你的身边。”
“值得思考的问题，一个月后自见分晓。”
银枝连声嗯嗯，露出笑容，“我无比期待维里塔斯寄给我的时空魔方，阅读之后，我定当好好珍藏！”
“只是珍藏？”
“珍藏！每日阅读品鉴！请原谅我此刻兴奋的心情，只是觉得…这还是维里塔斯第一次写给我的书信，难免有些激动，失礼了。”
维里塔斯并无书写情书的习惯，当然，没遇到银枝之前，他根本不会做这种事情，简直是令人牙酸。此时此刻，看着银枝即将收到书信而喜不自禁的模样，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如此行为不算作毫无意义，但让他日日书写一封送给银枝，实在不切实际，除非银枝真的非常喜欢。
离开商铺，银枝握住他的手腕，从星轨中得到「猫眼」在王国地下，需要借月光之力才能进入其中。
好在今天无雨，月光皎洁，冷冷晖光照在湖泊上面是波光粼粼，朦胧的一片蓝，收放着融化的时间。
银枝画了一个魔法阵。
维里塔斯看不懂，只是觉得腰侧有一瞬间的灼烧，持续时间并不长，不如说是尖刺扎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疼痛已经消减到无影无踪。
他疑惑为什么出现这个反应，只是并没有将其说出口的时间。
银枝牵起他的手，“请闭起眼睛，维里塔斯。”
眼睛阖起，旋即是腰身被环抱的触感，熟悉的失重感裹挟着他，耳边掠过混乱的风声，亦或着不同物体扭曲形成的嘈杂声响。并不难忍，只觉得耳膜鼓胀，持续了几秒，就如同退潮消失得一干二净。
银枝说：“可以睁眼了。”
于是，映入眼帘是郁郁葱葱的森林，树冠遮天蔽日，枝桠和枝干都被苔藓紧密包裹，岩石遍布，形成诡异的纹理。空气中悬浮细微的雾气，看起来潮湿无比，幽暗而又充满不详。
本能告诉维里塔斯，这里并不安全。
「猫眼」确实会挑地方。
这里有苔藓，藤蔓，还有荆棘，一点也不好走。维里塔斯被割伤了手指，却发现丝毫没有痛意，仿佛进入这个地方，痛觉都被屏蔽了，古怪。
走出森林，意料之外的是，出现在眼前的画面居然是一望无边的花丛，如同银币一样的月亮挂在天幕，余晖洒下，鲜花摇晃之间似乎都泛着晶莹的光点。这里的景色实在好看，跟幽深的森林截然相反。
银枝摘了一朵花，献给维里塔斯，后者想要接过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长长的嚎叫声音。
并不陌生。
维里塔斯蹙起眉头，这里居然也有天魔族。
树叶飒飒作响，漆黑森林走出来了十三个天魔族，跟维里塔斯之前遇到的不太一样。
他们看起来属于中阶以上的天魔族，能言语，能辨是非。
领头的一位相貌狰狞，头部顶端生长着数根弯曲的尖角，四肢粗壮且扭曲，关节处生长着畸形的骨刺，背后还有着一排扭曲的肉脊，从头部一直延伸至尾部，随着呼吸而发出诡异的荧光。
银枝不动声色地将维里塔斯护在身后，款款有礼道：“请问有事吗？”
领头的天魔族抬起长而尖的爪子，指向维里塔斯，“人类。”
他们露出垂涎的神情，说的是人类，实际上是指点心。
银枝亮出长枪，将属于自己的人类划入保护范围，神色冷峻，“抱歉，请你们不要再靠近了。”
天魔族自然没听，在领头的眼神示意下，开始朝着银枝扑过来。利爪如钢刀一般，与长枪激烈碰撞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银枝将天魔族吸引到一边，同时让维里塔斯找个安全的地方，保护好自己。
维里塔斯自然没那么傻，一个麻瓜，对上异世界的怪物，孰强孰弱一眼明了，他并不是空有勇气的热血笨蛋。
只是天魔族实在狡黠，见维里塔斯要走，也跟着扑了过去，无一例外，都被骑士用长枪阻挠。长枪闪烁寒芒，如同银蛇一般，刺入皮肉的瞬间，那个天魔族身体僵滞，而后吐出血来。
与此同时，更多的天魔族从正面和侧方围拢过来，即便见血仍未退缩，它们如同黑暗魔力驱使的傀儡，在一次试探后骤然发起攻击。
银枝从容不迫，眼神始终坚定，手中的长枪亦是从未停下舞动。
每一次挥枪，都带着他对守护的执着与信念。
花海成为充满杀戮气息的战场，而倒下的天魔族也被花海掩埋，成为它们的养分。
维里塔斯的手中还拿着银枝送给他的花枝，是被打断之后，自己从他手中夺过来的。
炽热的朱红色，外观看起来宛若蔷薇，如同鲜血浇灌生长。
声音渐渐归为平静，银枝挥动长枪，回过身来，身体不可避免沾染了天魔族的鲜血。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似乎也在隐忍着什么。
维里塔斯走过去，见他脖颈的侧边有一处划痕，像是利器造成，不是天魔族的爪子，而是荆棘一样的东西。
“怎么了？有哪里受伤了吗？”维里塔斯从头到脚将他认真打量，后者还穿着银色铠甲，之前熠熠生辉，如今狼狈无比。
银枝皱眉，“倒也未曾受伤，只是这副模样…着实狼狈不雅。我实在不愿以这般污浊之态示人，维里塔斯，请稍等片刻，容我将这满身污秽悉数清理干净。”
“好。”维里塔斯表示愿意等待片刻。
银枝稍微走远了些，认真擦拭铠甲、长枪，维里塔斯看着他的模样，不知为何，会联想到独自舔毛的猫科动物。
好像碰到银枝之后，他的脑中总有出现跟毛绒绒相关的画面。
维里塔斯轻轻晃了晃脑袋，打算推导几个复杂公式，冷静下来。
好一会过去，恢复干净的小猫骑士穿过花海回到了他的身边，“让你久等了，我们现在走吧。”
根据星轨的指引，「猫眼」就在附近。
维里塔斯牵着他的手，原先的冷静在距离「猫眼」愈来愈近之后不再有，他的心脏该死地砰砰直跳，情绪也变得紧张起来。
不管如何建设，在离别将要到达之际，似乎仍然不能够保持从容。
他甚至能感受到，银枝牵握的力道也在逐渐收紧。
——可谁也没提出“留下”这句话。
简单的两个字，此刻却重若千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彼此都难以启齿。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在夜色中缓缓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看到什么似的，同一时刻顿住了步伐。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月光之下，花海之中，悬浮着一面雕纹古典华丽的镜子，镜面如水流动。
……找到了。
找到「猫眼」了，也意味着这一旅程接近尾声。
微妙的气氛弥漫在彼此之间，相牵的手也始终没有分开，忽然，维里塔斯侧过脸看他，“这朵花，叫什么名字？”
“……雪泪时刻。”
它寓意着错过之人终会在时光长河中再度相逢。
花种从栽种到盛开需历经两百年漫长时光，种植条件近乎苛刻，却能如蒲公英般随风飘散，去往未知远方。只是生根发芽全凭运气，宛如命运掷出的骰子。
银枝向他一一说明，得到了维里塔斯带笑的声音，修长的手指捻着花枝，凑近鼻尖，香味浅淡宜人。
“有没有想对我说的话？”他抬起眸子，望向银枝。
有。
银枝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脑子乱糟糟的，发现自己想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了。
空气安静了两秒，五秒……
最后，维里塔斯轻声叹息了一下，微微侵身向前，捧着他的脸吻了下去。
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如何表达，那就亲一下吧。
唇舌交缠，爱意湿透，流经彼此的身体。
手指插入发间，在亲吻难舍难分之际，维里塔斯感受到腰侧的滚烫，分不清是银枝的手心，还是自己的身体在发烫。
脑袋在夺走呼吸的吻中产生轻微的晕眩感，他却固执地捧着银枝的脸，仍然没有打算就这样分离，渴望吞噬对方，搅碎宁静，留下不可失去的印记。
恋人之间，吻永远是最好的告别方式。
也最容易让人动摇，产生不愿分离的想法。
狂热的吻慢慢回归平静，他们气喘吁吁，温存一样，还在舔舐对方的唇瓣，一下又一下，像是啄吻，充满着依依不舍。
不觉中，吻中混入了一滴泪，宛若雪融化的水珠。
“珍重，维里塔斯。”银枝不知道说什么，可正式的告别是必要的。
不仅如此，他还要亲眼看着维里塔斯离开，直至「猫眼」一点一点将他的身体吞没，而自己的本体也消失不见。
幻想种生命漫长，成为游侠骑士的时候，银枝遇到不少并非同族的生命，有些生命如同纸花转瞬即逝，有些生命直到千年再见仍如初见。
毫无疑问的是，成长是一个哀悼的过程，他早已学会和失去和解，可是面对维里塔斯……总觉得胸腔有一种东西也跟着他离开了，巨大的空落落的感觉恍若是一座大山，将他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误入幻域的人类重返故乡，剥离了属于这里的记忆，他不会再记得幻域，不记得精灵，不记得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自然也不会记得银枝。
遇到玫瑰花，想到的只是普通的花卉。
遇到骑士，或者还会觉得这个时代怎么还有愚忠的古典骑士。
过去逝去，未来未知。
他们之间，真的有可能存在雪泪时刻吗？
有风拂过，带着花香的味道，银枝站在原地沉默良久，望向天边的明月，忽然想原地休息几天。
休息之后，再重新启程。
如果有再见到的机会，他想将途径收藏的东西，一一献给维里塔斯。
抑或者，银枝想，要不去他的世界看看。
*
人类生活的世界并无基于幻想的奇幻物种，它是一个由物理法则和科学规律所主导的现实空间。社会结构复杂而有序，不同的人群组成了家庭、社区、城市和国家，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轨道上忙忙碌碌。
第一真理大学教师宿舍，DR栋117号。
“拉帝奥教授，有你的快递。”门外传来邮递员的声音。
“放门口吧。”
过去两分钟，拉帝奥打开门，在自己的信箱上面看到了方形物体，暂时分辨不出材质是什么，总之弄成了彩窗魔方的模样。
这真的是信？
拉帝奥也想过是谁的恶作剧，脑海却无名单，毕竟没有人敢跟他开这种无聊的恶作剧。
将“信”拿回房间，拉帝奥只是看了一眼就研究出解开魔方的规律。
魔方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玫瑰形状的……宝石？以及，一封信。
信封斑驳，像是被风侵蚀，又像是被火燎烧，上面字体歪歪扭扭，分辨不出是属于哪个国家的语言。然而，维里塔斯笃定自己没见过，偏偏又能认出写的什么意思。
-来自幻域07NW王国钟楼大道第七段荆棘鸟商铺。
-寄信人：银枝。
名字旁边还画了一朵玫瑰花。
展开信纸，上面写着短短三行字：
「云山万重，寸心千里。」
「相识的记忆早已浸满我的灵魂。」
「我会永远记得你，永远珍爱你。」
云山万重，寸心千里。
释义: 即使你相隔万重云山，我的心还是神驰千里，来到你的身边。
宋·佚名《鱼游春水.秦楼东风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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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正反面距离（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