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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锚,被无形的力量缓缓拽起。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率先冲入鼻腔,紧接着是手腕深处传来的、一种奇异的、麻木的钝感,仿佛那只手不再属于自己。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尝试掀开都伴随着意识的眩晕。
阮柳鸢艰难地睁开眼。
视野从模糊的光斑逐渐聚焦。惨白的天花板,冰冷的顶灯。她依旧躺在医疗中心复健室的诊疗床上,但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条薄薄的、带着清冽松针气息的羊毛毯。右手腕被轻便的固定护具重新包裹,厚厚的敷料掩盖了注射的痕迹,只留下一种被强行镇压后的、沉重的麻木感。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撕裂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真实的、带着欺骗性的“轻松”。
麻醉剂的冰冷余威还在血液里游走,带来轻微的眩晕和脱力感。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模糊的、隔着厚厚棉花的触感。仿佛那只手被裹在厚厚的石膏里,失去了灵动的神经末梢。
虚假的痊愈。
林教授的警告如同冰冷的诅咒,在麻木的感官下显得格外清晰——这是一颗埋进手腕的定时炸弹,每一次引爆,都在透支未来。
“醒了?”一个温和沉静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阮柳鸢猛地转过头。动作牵扯到颈部的肌肉,带来一阵酸胀。
江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银白色的长发有几缕散落在肩头,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一夜未眠。她手里拿着一份摊开的文件,墨玉般的眸子关切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仿佛守护着什么易碎品的小心翼翼。那股清冽的松针气息,此刻混合着毯子的暖意,成了这冰冷空间里唯一的慰藉。
“感觉怎么样?”江笙放下文件,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得很轻,“手腕还疼吗?”
阮柳鸢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腕,护具下的麻木感清晰地提醒着她残酷的现实。冰蓝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茫然和深藏的恐惧,随即被强行压下,化为一片冰冷的死寂。她摇了摇头,动作有些僵硬。
江笙将一杯插着吸管的温水递到她唇边。阮柳鸢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就着吸管小口啜饮起来。温水流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慰藉。
“曲艺的事,寒昭在处理。”江笙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肃,“他的通讯设备已被监控。昨夜那个‘未知’号码的源头也在追查。联盟安全部门已经介入。”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阮柳鸢脸上,带着一种深沉的安抚,“‘荆棘风暴’的核心数据,只存在于我们几个人的脑子里,没有纸质或电子备份。他偷不走。”
阮柳鸢的指尖在毯子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脑子里?她猛地想起什么!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战术本!
她那个从不离身的、黑色硬壳的战术本!里面虽然没有“荆棘风暴”的切入坐标这种核心机密,但有大量针对SKY队员习惯的标注、推演草稿、甚至是她记录下的江笙分析的关键点!
“我的…本子…”阮柳鸢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急切的恐慌。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动作却因虚弱和眩晕而笨拙无力。
江笙立刻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力道轻柔却不容抗拒。“别急。”她温声道,从旁边床头柜上拿起那个熟悉的、边缘磨损的黑色硬皮笔记本,递到阮柳鸢面前,“在这里。你睡着的时候,我帮你收起来了。”
阮柳鸢一把抢过笔记本,冰凉的硬壳触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她颤抖着手翻开,快速扫过那些熟悉的、带着她锋利笔迹的页面。还好…关键的分析都在…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体脱力般靠回床头,将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但是,”江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凝重,“曲艺能接触到我们日常训练和复盘会议。他可能通过观察和偷听,掌握了一些‘荆棘风暴’的战术意图和大致方向。SKY不是傻子,只要给他们一点线索,他们就能推演出大概。”
刚刚松下去的那口气瞬间又提了上来!阮柳鸢的心沉入谷底。意图和方向…这就足够了!对于SKY那种级别的对手,一丝风声就足以让他们编织出针对性的陷阱!
绝望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手腕的麻木感,战术泄露的危机,像两座沉重的大山,死死压在她尚未恢复的躯体上。GIA近在咫尺,她拿什么去撕碎SKY?拿这颗被强行封印的定时炸弹吗?
“所以,‘荆棘风暴’不能用了?”阮柳鸢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自嘲的绝望。
“能用。”江笙的回答斩钉截铁。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战术光幕前,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操作。光幕亮起,不再是SKY那令人窒息的战术推演,而是《幻界对决》标准地图的轮廓。
“但需要变奏。”江笙转过身,墨玉般的眸子在光幕的微光下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既然他们可能猜到了我们的‘风暴’会从哪里撕开,那我们就…”她的指尖在地图上划出一道诡异而大胆的弧线,“…让风暴,从他们最意想不到的‘安全区’降临。”
光幕上,代表QSF队员的标记开始移动。不再是单一的潜伏点,而是分散成数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游走位。
“放弃单一的‘信息迷雾’覆盖。”江笙的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洞悉战局的掌控感,“制造一个‘嵌套式陷阱’。”
“第一层:琳,放弃钉死‘预言者’!主动示弱,让他拿到线权,甚至…让他觉得能压制你!”
“第二层:墨痕,放弃‘间歇性消失’!改为‘极限施压’,将‘壁垒’死死按在塔下,制造上路随时可能被突破的假象!”
“第三层:闻堰、明落,放弃‘镜像推线’!改为‘主动卖破绽’!让SKY的下路‘锁链’觉得有机可乘,主动出击!”
她的指令如同冰冷的链条,一环扣一环,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算计和…疯狂的冒险!
“当SKY的注意力被琳的‘示弱’、墨痕的‘突破点’、下路的‘破绽’彻底吸引,当他们最核心的‘预言者’和‘时隙’因为线权优势而将联动路径稍微向更‘安全’、更‘高效’的区域偏移时…”江笙的指尖猛地戳向地图上一个远离原本“风暴眼”核心、被标注为SKY视野控制“安全区”的坐标点!
光幕上,模拟的“荆棘渡鸦”如同鬼魅般在那个“安全区”的阴影中凝聚!
“这里!才是新的风暴之眼!”江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你的刀,从这里切入!在他们自认为最安全的腹地,掀起毁灭的风暴!”
“嵌套式陷阱”!“双重风暴”!
用三层虚假的诱饵,将SKY的注意力、兵力、甚至联动核心,强行拉扯、分散!在他们自认为掌控一切、将兵力压向诱饵点的瞬间,真正的“荆棘渡鸦”却如同最致命的刺客,从他们防御最松懈的“心脏”地带破影而出!
这战术…比之前的“荆棘风暴”更加疯狂!更加走钢丝!对指挥官的全局把控和队员的极限执行力要求达到了变态的程度!任何一环的失误,都会导致整个陷阱崩盘,万劫不复!
阮柳鸢抱着战术本,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光幕上那个全新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风暴之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手腕的麻木感似乎被这极致的战术构想带来的亢奋暂时压制!一种混合着巨大风险和更巨大机遇的战栗感,顺着脊椎窜上头顶!
“敢赌吗?”江笙的目光穿透光幕的微光,精准地落在阮柳鸢脸上,墨玉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挑战的火焰和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用你的本能,去撕开他们自以为是的‘安全区’?用你手上的‘炸弹’,去炸开一条通往王座的血路?”
赌?
阮柳鸢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疯狂、却又带着无尽亢奋的弧度。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被麻醉剂和绝望短暂冻结的火焰,如同浇上了滚烫的烈油,轰然爆燃!
“赌!”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为什么不赌?!”
她挣扎着坐直身体,无视身体的虚弱和手腕的沉重,左手紧紧攥着怀里的战术本,如同握住了最后的权柄。
“王座之下,皆是骸骨!”她的目光如同淬炼过的寒冰,直刺江笙,“这一次,骸骨…必须是SKY的!”
江笙看着她眼中那重新燃起的、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混合着痛楚与亢奋的决绝,墨玉般的眸子里漾开一片深沉的、近乎灼热的纵容和激赏。她走到床边,微微俯身,指尖轻轻拂开阮柳鸢额角被冷汗黏住的发丝,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好。”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最古老的誓言,“骸骨铺路,王座加冕。”
她的指尖停留在阮柳鸢微凉的额角,温热的呼吸拂过对方的脸颊。
“而你的荆棘王座…”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近乎霸道的占有欲,“…只能由江笙,亲手为你戴上。”
阮柳鸢的心跳骤然失序!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睁大,苍白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一层绯红。那冰冷的、属于赛场的疯狂战意,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带着滚烫占有欲的宣言瞬间搅乱!她猛地别开脸,耳根红得滴血,却强撑着嘴硬:
“…谁…谁稀罕你戴!”
江笙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一丝疲惫,却充满了纵容的暖意。她直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片和水杯。
“吃药,债主大人。”她的声音恢复了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养精蓄锐。三天后…”她看向窗外,RHW基地冰冷的建筑轮廓在晨光中逐渐清晰,如同钢铁巨兽,“…我们去踏平首尔。”
阳光透过复健室的百叶窗,切割成明暗相间的光带,落在阮柳鸢抱着战术本的手上,也落在江笙温婉沉静的侧脸上。手腕的定时炸弹滴答作响,战术泄露的阴云尚未散去,但在这片虚假的痊愈与真实的疯狂交织的晨光里,通往荆棘王座的血色征途,已然铺开。而王座的守护者,正用她看似温婉、却比钢铁更坚硬的手臂,为她唯一的荆棘女王,撑起一片搏杀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