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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中心复健室惨白的灯光,像手术刀般冰冷地切割着空气。浓烈的消毒水味和臭氧的微涩气息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鼻端。阮柳鸢躺在硬邦邦的诊疗床上,左手死死攥着床沿,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寂的青白。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柠黄色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手腕。
那只被反复折磨、承载了太多期望与绝望的手腕,此刻正被固定在冰冷的金属托架上。林教授那双稳定、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正拿着一支细长的注射器,针尖在灯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针管里是透明的液体——高浓度的局部麻醉剂。
“韧带水肿严重,尺侧腕屈肌群和TFCC区域有新的撕裂迹象,伴随急性炎症反应。”林教授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冷静得像在宣读一份实验室报告,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阮柳鸢紧绷的神经上,“必须立刻进行封闭注射,强行压制炎症,否则别说比赛,日常活动都会受限。”
新的撕裂…急性炎症…
GIA开赛,还有三天。
阮柳鸢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假山石下那锥心刺骨的剧痛、被背叛的滔天怒火、对未来的巨大恐慌…所有情绪如同沸腾的熔岩,在麻醉剂冰冷的威胁下,被强行压缩成一种濒临崩溃的、死寂的绝望。喉咙里像是堵着滚烫的沙砾,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因为恐惧和残留的痛楚而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按住她。”林教授对旁边的护士示意。
护士的手刚触碰到阮柳鸢的手臂,她就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一缩!冰蓝色的眼眸骤然睁开,里面布满了血丝和一种困兽般的、带着水光的凶狠抗拒:“别碰我!我…不用麻药!”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恐惧麻醉!恐惧那种身体失控、任人宰割的感觉!更恐惧…那针尖刺入皮肤、药物注入体内带来的未知感!仿佛一旦接受了麻醉,就彻底向那该死的95%屈服,向命运投降!
“胡闹!”林教授的声音陡然严厉,“撕裂伴随急性炎症!不麻醉,注射的痛苦你根本承受不住!强行注射还可能造成二次损伤!”
“我说了不用!”阮柳鸢像只受伤的野兽,低吼着,试图挣脱金属托架的束缚,动作牵扯到伤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闷哼出声,身体再次软倒下去,只剩下急促而压抑的喘息。
僵持。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就在这时,复健室的门被无声推开。清冽的松针气息如同破开冰层的暖流,无声地弥漫开来。
江笙走了进来。她换下了训练服,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开衫,银白色的长发简单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颊边。她的脚步很轻,神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力量。她的目光越过林教授和护士,直接落在诊疗床上那个蜷缩着、浑身散发着抗拒与绝望气息的身影上。墨玉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阮柳鸢惨白的脸、被冷汗浸湿的鬓角、以及那只被固定在金属架上、微微颤抖的右手腕。
温婉的眉宇间,瞬间被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和一种近乎锋利的决断所取代。
她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到诊疗床边,动作自然地、不容抗拒地伸出手,轻轻覆在了阮柳鸢那只死死攥着床沿、青筋暴起的左手上。
微凉却柔软的触感包裹住阮柳鸢冰冷僵硬的指节。
阮柳鸢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被电流击中。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冰蓝色眼眸撞进江笙那双沉静的、仿佛蕴含着无限力量与包容的墨玉眸子里。那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劝解,只有一种深沉得令人心颤的…“交给我”。
“林教授,麻烦您了。”江笙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看向林教授,微微颔首,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请求。
林教授看着江笙覆在阮柳鸢手背上的手,又看了看诊疗床上那个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眼神死死锁住江笙、浑身颤抖却不再激烈抗拒的阮柳鸢,沉默了一瞬,最终点了点头:“按住她手臂,固定好。我需要绝对稳定。”
江笙没有松开阮柳鸢的手。她反而就着这个姿势,侧身半坐在了诊疗床边。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却坚定地按在了阮柳鸢没有受伤的左肩上,带着一种支撑的力道。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姿态,将阮柳鸢笼罩在自己带来的、清冽而令人安心的气息之中。
“看着我。”江笙的声音很低,只有阮柳鸢能听清,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命令。
阮柳鸢的呼吸依旧急促,冰蓝色的眼眸里水光更甚,像濒临碎裂的琉璃。她死死地盯着江笙近在咫尺的脸庞,盯着那双墨玉般沉静的眸子,仿佛那是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所有的恐惧、愤怒、绝望,都化作了抓住这光源的本能。
林教授的手稳如磐石。冰冷的酒精棉球擦拭过手腕内侧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
阮柳鸢的身体瞬间绷紧!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左手在江笙掌心下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江笙的手背!
就在针尖即将刺破皮肤的瞬间——
“江笙!”阮柳鸢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浮木,嘶哑地、带着哭腔喊出了那个名字,声音破碎不堪,“你欠我的债…还没还完!你敢…敢让我废掉…我…我追到地狱也…也要你加倍赔给我!”
这毫无逻辑、充满孩子气的威胁,裹挟着巨大的恐惧和依赖,像一把生锈的刀子,狠狠扎进江笙的心口。墨玉般的眸子里瞬间翻涌起剧烈的痛楚和汹涌的心疼!她覆在阮柳鸢手背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另一只按在阮柳鸢肩上的手,安抚的力道陡然加重,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全部灌注过去。
“好。”江笙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如同誓言般的重量,清晰地传入阮柳鸢的耳中,盖过了那细微的针尖刺入皮肤的声响,“赔。用我的三冠王荣耀赔,用RHW的基地赔,用…”她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如同最深沉的海,将阮柳鸢眼中所有的恐惧和脆弱尽数吞噬,“…用江笙的余生,赔给你。只要你…好好的。”
针尖刺入皮肤。细微的刺痛感传来。
但更清晰的,是江笙掌心传来的、不容置疑的温热和力量。是她那句“用余生赔给你”带来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承诺和支撑。
阮柳鸢的身体依旧在颤抖,冰蓝色的眼眸里泪水终于滚落,混着冷汗滑下苍白的脸颊。但那剧烈的挣扎和恐惧的嘶吼,却奇异地被压制了下去。她死死咬着下唇,不再看那令人心悸的针管,只是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感官,都死死地、依赖地锁在江笙那双沉静如渊、却仿佛燃烧着火焰的墨玉眸子里。
仿佛那里,是她唯一的王座,唯一的盾。
注射的过程并不长,但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冰凉的液体注入肿胀的筋络深处,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轻微刺痛的酸胀感。阮柳鸢的呼吸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呜咽,身体在江笙的支撑下依旧无法抑制地颤抖。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和江笙按在她肩头的手心。
当林教授拔出针头,贴上无菌敷贴时,阮柳鸢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虚脱般瘫软下去,靠在江笙支撑着她的手臂上,大口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泪水无声地流淌,浸湿了江笙米白色开衫的肩头。
“好了。”林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凝重,“封闭注射完成。24小时内避免剧烈活动,按时服用消炎药和营养神经的药物。这只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阮柳鸢虚脱的脸上,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GIA赛场上,它就是一颗定时炸弹。每一次极限操作,都是在透支它的未来。阮队长,好自为之。”
林教授和护士离开了。复健室里只剩下两人。
死寂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味、淡淡的血腥气、泪水的咸涩,以及江笙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松针气息。
阮柳鸢靠在江笙怀里,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虚脱和手腕深处那麻木的、被强行镇压的痛楚余韵。冰蓝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泪水无声地滑落。
“债…”她喃喃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茫然的脆弱,“…还没讨完…”
江笙没有说话。她只是更紧地环抱着怀里这具依旧带着颤抖的身体,下巴轻轻抵在阮柳鸢汗湿的额角。温热的呼吸拂过阮柳鸢冰冷的皮肤。她的手掌,依旧紧紧包裹着阮柳鸢那只没有受伤、却同样冰凉颤抖的左手。
许久,江笙低沉而坚定的声音才在寂静的复健室里响起,带着一种抚平一切伤痕的温柔力量:
“嗯,没讨完。我等着。”
“现在,睡一会儿。天塌下来…”她的手臂微微用力,将阮柳鸢更深地护在自己怀里,仿佛为她隔绝了外界所有的风雨和窥探,“…有债主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