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母女

这话也未免太过直白吧。

象寻星愣住了,对方却是一脸自然地耸耸肩,“这些都是我阿父的原话。”

“不过我还有别的想法,”班念春放下手中吃食,拍了拍手,很认真很郑重,“我希望能通过你,或者其他任何人,能为我增添一点助力,助我被家中重视,将来可得一个荫封,总之可以让我也成为朝臣。”

她眉眼里的活泼稚气都褪下,只剩坚决。

“我虽然读书识字,但学的并非四书五经等科举所用,何况我这等家族本就少有愿意让女子科考的,但我想做官,那便只能靠荫封了。”

象寻星皱眉,她并非是不赞同,只是不能全然理解。

“你为何这般想做官?”

班念春沉默着抿唇,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鹿肉,这桌上的食材都是她拿过来的。

但她看着这块肉的眼神很漠然,“家族不会短我们吃喝,但我们过着这样的日子就得反馈与它,比如说我们的才情样貌给家族增光。”

她抬眸对上象寻星的眼睛。

“比如说我们的端庄礼仪给家族好名声,比如我们最后嫁给别的人为家族拉拢人才势力。”

“姑姑是我们班氏唯一一个至今未曾嫁人的女子,因为她是官,而且是高官,所以家族逼她不得,可我不是,我今年十五,家中自四年前便为我相看了许多人家,若我没能为自己寻到其他的路......”

未说完的话,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象寻星一时也沉默了。

做女官,是她往上爬是手段,却是别人不得已的求生。

班念春很小声很小声地开口,像是不想让不远处的女使听见。

“嫁了人,我要操持家中一切事情,还要孝敬公婆,可能还有管着诸多妾室,最后还要为那个不知样貌不知品性的‘丈夫’生儿育女。”

她好像想到什么,笑了下,“也不一定,也许我会死,累死气死或者难产而死。”

无论是贵族女郎,还是平民百姓,每个女子都是如此。

象寻星无话可说。

她自入宫起便再无家族亲人,所以这些女子常走的路,于她反倒变成不寻常。

面前的女子变得沉寂,姣好的容颜并不是这位年轻女官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她可以穿着粗布麻衣行走在田地,也可以身披紫袍登上庙堂,即便还会有人私下议论不屑,但在阳光下,她单是站立着,就会有无数人向她靠近,向她低头,她也会因为她的身份获得尊重和更多的选择。

班念春很羡慕她,这是她可望而不可得的。

忽的,她勾起嘴角,侧头去看象寻星的表情。

“寻星呀,我不是在逼迫或者请求你帮我,我只是想坦白地告诉你,我与你的交往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好处,以免在将来被有心人用来挑拨。”

她很郑重地握住象寻星的右手,有些紧张,眼巴巴地眨。

“但是于你交朋友确实是我的荣幸,也是让我快乐的事情,无论将来如何,我都会珍惜你这个朋友。”

紧紧握住的手和水润的眼瞳中看得出她的真诚,如同白玉一般的脸颊从耳根处泛起粉红,慢慢朝面中漫延。

象寻星轻轻地嗯了一声。

另一边,南都城中。

南都自踏入三月便一日一光景。

四月中旬时,都城各地的工坊水车连同修路都步入尾声,现在的都城可谓是焕然一新。

你若说它的变化在哪,一时是说不清楚的。

但是连同百姓在内,都能切实感受到这种变化,一场带着生机的气息席卷了陈旧的都城,新生的嫩枝一般,在每个人的心底发芽。

都城的百姓比之从前更加忙碌,但他们脸上的麻木挣扎被抽走,换成笑容和希冀。

各处都在招工,官家的工坊、倪氏商队、第五铁坊、扶氏水磨等等,无一不是好去处,在陛下圣旨下,都城的工坊都严禁克扣工钱吃食,尤其是水磨坊和纺织坊,做得好的少不得添几个铜板,午食得些荤腥。

南都修路的队伍已经修到江夏郡,从东边南边来修路的,也快到豫章郡。

这也是个长期的好工作,有把子力气的汉子都牟足劲干活,毕竟外头好多人想进来还没法子呢。

虽然要跟着施工队住在外,但是工钱高,月底还给独一份的赏钱,说出去谁不羡慕?

在做工热潮被掀起时,南都悄无声息地逝去几条生命也就更显得无关紧要了。

除了一个人——木芬。

谁也没想到,一个孱弱的母亲,会突破重重阻碍,豁出命为女儿去报仇。

芬倌儿被收押后,木芬多次前去乐坊打听女儿,乐坊的管事如何能说真话,只好语焉不详地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不能让木芬退缩。

不知是如何躲过乐坊里的人,她到底还是偷摸听到了女儿的下落。

天牢,她这样谨小慎微的人,为了不惹事忍了一辈子的人,却还是在害怕后去天牢附近蹲守。

许是苍天怜悯,叫她见到自己孩子的尸首被送往乱葬岗。

布满老茧的手颤抖地不成样,一点点抚上女儿的脸颊。

是冬天还没过去吗?

菲儿身上怎么布满红梅,该死的红梅鲜红灼目,盛开得热烈,吸食了生命力一般妖冶。

木芬枯坐在泥地上,周围或腐烂或失去皮肉的白骨围起她,让她喘不过气。

慎纶照常下职回家。

他现在住在西桐坊长庆街,本来他是租不起这里的屋子的,但是因为查盐升了五品尚书,慎纶也难得手头阔。

他将阿父阿母都接到了都城,慎父慎母阔别都城二十年,终于再度踏进,心中自是感慨万千。

自父母来了,慎纶也收起身上的刺,变得稍微平易近人些。

以上这句,是作为好友的元月观亲口说的,虽然除了他无人这样想。

总而言之,慎纶最近虽然忙碌,但心情很好。

直到他拐过街角,踏入巷口。

一个穿着破烂邋遢的中年女子倚靠着墙壁,右手放置身后,双眼空洞地平视前方。

干裂的嘴角,乱糟糟的头发,连同她身上泥点和不知名的褐色痕迹,通通显示着古怪。

慎纶皱眉,悄然停住脚步。

巷子幽长,此时只有他们二人在内。

作为司行尚书,慎纶又得上司看重,早就接手许多复杂危险的工作,这些工作使得他拥有比以前更加敏锐的直觉。

慎纶尽量轻声地往后退,双眼紧盯着中年女子。

在他屏息退步,不发出一点声响时,木芬却倏然转头,目光直直地射过来。

慎纶:!

慎纶不知这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女子怎能爆发出那样大的力气,她猛地扑过来,右手赫然举起利刃,慎纶一时不察,竟然挣脱不得。

几个扭打间,他已经被刺伤手臂和胸口。

慎纶暗暗咬牙,篡住木芬右手手腕,用力到捏出青紫,但对方猩红着眼眶,不管身上剧痛,盯死了慎纶的胸膛,誓要将他刺死。

但木芬到底是比不过慎纶的力气,慢慢被对方压制住。

想来也是,她本就营养不良,年纪也不小了,连日的疲惫和心里的惨痛,她能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所以继芬倌儿后,她的母亲木芬也来到了天牢。

被押倒在地的木芬双目失神,心如死灰。

赶来的元月观则紧皱着眉给慎纶上药,“即便没有伤口,可药粉有味道,你衣服也破了,回家自然会被伯父伯母发觉的。”

“无妨,我回去得晚些,躲开他们。”慎纶冷淡地注视伤口,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好像受伤的不是他。

在场的人,除了他俩和木芬,还有一个还未下职的于笙绿。

于笙绿面容冷艳,不爱讲话,只是默默的看了几眼他俩,便转而向木芬开口。

“你是何人,为何当街谋害当朝尚书?”

木芬充耳不闻,连眼睫都不曾动过一瞬。

在天牢呆了这么长的时间,于笙绿到底经验老道,直接蹲下查看她身上的衣物和被当做凶器的利刃。

片刻,他眯了眯眼,再度出声。

“你脚边有厚泥,都城内已铺设好石砖,不至于沾上如此多的泥,况且泥土是深黑色,所以你应该出城过且上过山。衣服上沾了大片血迹已干涸结块,加上你回城的时间,你去见了一个死人,能沾上流动的血液,此人在你见之时死了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他转身看向慎纶,拱手示意一下,“慎尚书,请问今日午时左右,经你手而亡的罪犯有哪些?”

正好元月观包扎好了,闻言他朝于笙绿瞥去一眼,复垂下眼眸。

慎纶很快给出答案,“唯有一人,踏乐乐坊的芬倌儿。”

听到这个名字,木芬终于抽动了下身体。

于笙绿侧头看了眼,又坐回位置上,并不再开口。

场面一下冷清,于笙绿看得出此事其实很简单,也不打算做那个追问到底的人,便继续做壁上观了。

慎纶则是不知该问什么,也拧着眉沉默。

“哎。”

似乎嫌弃天牢里味道不好闻,元月观拿起折扇抵住鼻头,轻轻叹了一声。

慎纶向他看去一眼。

好友则是眉眼弯弯,很好脾气地笑了下,还打开折扇为他轻扇起来,似乎在安慰他。

慎纶只好开口了。

“芬倌儿与文氏、王氏交往过密,且于国事上有谋逆之嫌,故而处死,因其态度良好,故陛下特恩不牵连其亲族。”

简短的一句话,就葬送了她的女儿。

不牵连亲族......特恩?

木芬低低地笑起来,滚烫的恨意充斥心脏,叫她蜷缩起身体,急促的呼吸间热泪滴落。

这是她的孩子啊,她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活生生的一个孩子便失去了声息。

“你,你们,你们这些吃人的官,我女儿一个小小乐妓,能帮的那些贵人做什么?!左不过是被逼无奈,但凡一点点小错便要被抓住,你说她谋逆,一个乐妓,如何谋逆!”

木芬指着慎纶质问,嘶吼痛哭,又崩溃捶地。

慎纶无法,沉默瞬息,终于说出芬倌儿叛国的事实。

此话一出,不仅木芬怔然,连看戏的于笙绿和事不关己毫不在意的元月观都坐直了身体。

木芬不可置信,她苍然摇头,“不会,不会的,菲儿前些日子还夸陛下仁心,说以后能好好过日子,她怎么会,怎么可能,”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微不可闻,像是反驳慎纶,但更像是说服自己。

慎纶默然,从袖口掏出一张信纸,这本是记录案件的状纸。

“她确实是被逼的,但并非是我们,而是王氏。”

他将状纸放在木芬面前。

“王氏保她不用以身接客,后又以你们的性命为要挟,逼得她不能不从,做了周朝的探子。王氏一倒,她本以为将来可以重新生活,但周朝手握她的把柄,逼她再做谋逆之事,所以我们收押她时,她已心存死志。”

信的末尾,是袁菲死前绝笔。

“我的命,也只是一场借刀杀人的戏。”

木芬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根本不识字,但她更不敢去辨状纸的真假。

她猛地拿起状纸将其揉成一团吞下。

好像吞下了女儿的不得已,也吞下了女儿最后的颜面。

在这个夜晚,木芬待在狱中,用不知藏在哪里的碎瓷片自尽了。

这个情节是很早就设计好的,芬倌儿早在女帝初登基时便被王氏和周朝所利用,她与她的母亲都是无辜的可怜人,但法有容情之处却也有底线,所以芬倌儿必死。

本来有犹豫木芬的结局,若是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去哪了,或者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那这个母亲或许还能坚持下来,以后可以越过越好。

无奈我一早设定就是她很爱自己的孩子,没有办法对孩子的死无动于衷,何况她一直觉得亏欠芬倌儿,经年的苦痛也早已压垮了她,芬倌儿的死是最后一根稻草。

芬倌儿原名袁菲,文中有提及

感谢您为此章停留,祝您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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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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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江山,朕来修!
连载中成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