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城灯火通明,人影绰约,笑闹声不息,将冬至度过。
象寻星于冬至次日一人来到扶理宫,她示意了学官后叫出几个学生,这几人都是她留意后觉得潜力非凡的。
昨日回程路上,陛下谈起初见她时的场景,很是感慨,时日虽短,但陛下说,自己在她眼里早已是难得信任的人。
陛下语气和缓,幽幽又浅浅,好像是不经意随口一言,但她眼中映着灯火星光,却是清澈又真诚。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也许是难得出宫所以心情不同,陛下说起了很多,关于王氏,关于盐铁,关于土地,关于西南隐患,但更多的是百姓,她说她需要很多很多像自己这样的,愿意大胆打破世家阻碍的年轻人,她需要很多能够做实事的人。
她不能走遍天下,而这些官员,这些少年,是她的眼睛,可以替她走,替她看。
象寻星看着眼前拘谨的少年人们,弯下腰,轻声但郑重地问他们想不想做自己的学生,自己的徒弟。
“你们不必着急下决定,我过几日还会再来,我希望你们考虑清楚,做我的学生,你们会更累,以后或许还要去危险的地方,但你们也会有更多的机遇和可能,这些,都需要你们郑重地思虑。”
七九怔怔,睫毛轻颤,他跟身边人一样诧异犹豫,忐忑地前来,迟疑地回去,他不相信对方会编造谎言来欺骗自己这样的人物,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去做跃龙门的鲤鱼。
几日一晃而过,次第榜张贴在考试院门口,无数学子天不亮就蹲守在此,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名次。
慎纶也来了,他不像前几日那样平静,一颗心被紧紧吊住。
他也在期盼,或许真的会有人欣赏自己……
元月观跟几位学子一同前来,他本想顺路叫上慎纶,但慎纶实在住的太偏,同行的学子可不乐意跑那么远,纷纷劝他不要热恋去贴冷屁股,把他拉走。
元月观微笑,眼眸划过深色,也罢,说不准他不能中呢,免得小河豚跟着去了,见自己没中又要强装镇定,可怜得很。
放榜的学官被禁军护送过来,学子被禁军拦住,都伸长了脖子努力去瞧。
街道旁边的酒楼上,王禹匀见下面混乱的场面,不屑地撇嘴:“这群人,真是乞丐喝酸水。”
旁边穿着月牙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觑他一眼,撇头不语。另一个穿着杏色长衫地倒是笑嘻嘻地接话,满面谄媚:“可不是,一副穷酸样,生怕自己考不中。”
大冬天,王禹匀也故作风流地扇着扇,本是姣好的容颜,因为过度放纵而眼下青黑,加之追求名士风流,身体消瘦,显得萎靡不振,但双眼还是射出嘲讽的光。
“等着放榜,等着面圣,等着做官,”他摇摇头,好像很为他们同情着什么,言语却饱含恶意,“那就等着吧,低贱货色。”
话落,他身旁穿着月牙色锦袍的男子缓缓站立,理了理衣襟,淡漠开口:“家中还有事,某先行一步,王郎君少陪。”
说罢便自然离去,不顾宴席,王禹匀调高声音让他慢走,等人消失在眼前,环视一遍厢房里的歌姬,柔媚生香,这个林秋石看都不看一眼,哼笑:“装什么清高,林家人一个个还真是君子啊!”
杏色长衫的明显跟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只讪讪赔着笑,应和着王禹匀,也不敢多说什么。
废话,王氏根基深家大势大,林氏世代簪缨诗书传代,哪一个是他能惹的。
而在街上的学子们,终于等到学官贴完榜带着禁军离开,随即一拥而上。
慎纶在茶摊上静默地看着,打算等人少了再上前。
只见学子们这时也顾不上什么士人风度,推推搡搡地,只把别人的鞋踩掉了也来不及道歉,眼睛还在忙碌地搜寻着自己的名字,再一瞧,被踩掉鞋子的也没空找他麻烦,自己同样是忙着看名次呢。
次第榜前见众生,不外如是。
有的学子一声高呼,是数十年的苦读终于得到回报,喜极泪洒,顾不得旁人眼光。
自然也有学子心死如灰,面目无神,嘴里喃喃,“没我……没我……”不知又是多少年的痛苦重蹈覆辙。
慎纶品着茶,不知嘴里是甘是涩,只觉心跳如鼓。
倏然,一道目光隔着人群投来,对方见他,很是惊喜的模样,远远地招手,好像是在招他过去,又好像是在祝贺他——是元月观。
慎纶撑着桌子起身,深呼一口气向那边走去。
待到榜前,元月观没有废话,直接指着他的名次,一甲十一,极好的名次。
慎纶茫然地眨眼,手指轻颤,点在“慎纶”两字上,久久没能回神。
那日阅卷,学官们发现一个学子,写的文章功底扎实见解独到,但太过尖锐直白,喜欢的学官自然说他“敢不为前人所缚”,不喜欢的则是说他“不尊孔孟,难见其人”。
最后只好交给陛下定夺,但冼行璋一见考卷,对他这种讽刺尖锐的控诉十分喜欢,对着吵成一团的学官道:“少年意气,殊异桀骜,或可破迂朽陈腐旧气,何不试之?”
一锤定音,于是他的名字最终被留下。
元月观名次也不低,亦为一甲,两人同在殿试之列,倒是难得同庆。
几日后,殿试之日。
女帝坐于高台之上,二十名学子分列两侧按次坐下,待学官唱道开始,皆提笔,一时间只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漱漱声。
从下笔到停笔,好像只一瞬,慎纶直到停笔才觉得思绪回笼,离开天和殿时,不知为何,莫名抬头望向女帝一眼,不经意对视上后立马垂下眼睫,假装无事发生。
冥冥之中,他好像觉得女帝是有意望向他的,她眼里,好像是欣赏又像是打趣,让慎纶心乱成麻。
殿试的结果很快出来,只是一个时辰,却像是永远望不到头似的,一名学子在偏殿里等着等着还晕过去,吓了其余学子一跳。
但内侍们倒是很沉着,有条不紊地将人抬去耳房,叫来等候在外的御医,流程十分熟练,想来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直到学官踏进偏殿,引他们重回天和殿正殿,那学子才匆匆赶来,额头布满虚汗,气息不稳地跟着。
今日本没有朝会,但按惯例,百官皆要到场,见一见新的官员。
学官引着他们踏过门槛,走上绯红色地毯,经过百官,走到最前,这或许是科举中第者们一生中离帝王最近的一次。
学官高声唱旨:“一甲第一,状元者第五明;一甲第二,榜眼者李青;一甲第三探花者慎纶……一甲第九,石黎……一甲十三,元月观,一甲十四,第五钊……”
慎纶从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听不进其他声音了,他的耳旁突然变得空荡,一切都短暂地暂停。
他的文风,少有华丽辞藻,不合现时审美,甚至是尖刺一般,被人所厌恶的,为何,为何自己能走到这一步,做……探花吗?
跪在地上,手不知何时已然篡紧,手上的刺痛敌不过心里的惊涛巨浪。
有人在赏识他,甚至是压过一切视他为异类的学官,此人是谁,好像已经一目了然了。
冼行璋没让学子们等,当场分派了职位,状元郎和榜眼都入司计为六品计使,慎纶入司行为六品行使,第五钊入司行为七品行官等。
除一甲外,其余二甲三甲大多分配去各地做官,少数被留在都城。
其中于笙绿成绩不算很好,只在三甲不上不下的位置,但女帝念及于听潮等忠心的于氏族人,特恩让他去司行做八品行吏。
拥有官职后,他终于搬出了现在所谓的于府,虽然他们只是旁支,算不上什么府宅,自己也没什么钱财买房,只得租赁,但是这也让他心满意足。
他在院子里养了许多花,有的美艳有的奇特,无一例外都是带刺的,下人问起,他美其名曰“和它们有共鸣”。
此事流传出去,还有人称为奇闻异事。
于笙绿一进司行部就知道自己是适合这里的,好像鱼入河海一般,畅快非凡,他享受这种阴暗的环境,也喜爱见痛苦和血腥。
想到女帝单独召见他时,对他的赞赏和期许,于笙绿舔舔嘴唇,歪着头看着面前谋反的于氏族人,对方还在试图感化他。
他勾起一个魅惑的笑,艳丽的像一朵牡丹,手起毫不颤抖,让对方的身体再添一道深可见骨的伤,血液溅到他身上,为这朵牡丹染上更艳的颜色。
他最恨的人,不外乎于氏人,这些把他棋子的于氏主支,杀害他父母的,虽为同族但从没把他们一家当人的,于氏人。
女帝让他来这,若说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但不管对方到底是为了什么给他甜头,只要给了,他都不吝自己的一切,反正自己也没什么了,最多一条命。
但对方显然没打算收走这条无用的命,这就够了,只要能报仇能继续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
成为什么人,还是成为刽子手,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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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放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