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当然不能随意出宫,前两次她们都没能成功劝阻,相处日久,陛下愈加了解身边人,于是陛下见招拆招,让人没辙。
饶是自认铁石心肠的象寻星,在对上陛下笑吟吟的脸,和难得带上点撒娇意味的商量,也只能晕乎乎地点头。
连对方说了什么都听不进,只一味地觉得陛下这个样子实在太可爱了。
何况女帝说出宫是她们俩共同的秘密,今日也是一同过的第一个冬至,如此特别。
象寻星还能说什么,看着陛下眼眸里闪着点点星光,狡黠灵动,她当然是投降了。
看着女帝脚步轻快地踏出皇宫,象寻星无奈地笑。
怎么可能是秘密呢,不过是宫里的人都配合陛下,是大家心照不宣地默契。
附近的人群中,近卫正乔装紧跟陛下脚步,确保陛下安危,陛下也心知肚明。
街上车马川流不息,人群熙熙攘攘,很是热闹欢庆。
冼行璋一路走一路看,把众生百态收入眼底,她们的速度不慢,辰时二刻就到了扶理宫。
学生们见到象寻星,立马安静下来。
这个人,他们都认得,学官称她为象女官,虽然来得不多,但是每次来都认真观察他们上课,还随机抽查他们的课业。
实在可怕!
但她身前的女郎,他们却不曾见过,除了七九、鱼珠和木木。
这三个人在来到扶理宫的前几日,还是乞丐的时候,就见过这个象女官了,自然也记得那日站在巷口的女郎。
见到女帝亲临,阎昌盛瞪大了眼,急忙向前就想下跪行礼,象寻星眼疾手快一把止住,对着他微微摇头。
见人如此,冼行璋单手握拳抵住笑,轻咳一声,打趣他:“阎学官得按时休息呀,可有些站不稳呐。”
阎昌盛哪还能看不出女帝这是不想暴露身份,自然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讲,笑着擦了擦汗,“女郎见笑,今日实在太忙,想是太累了。”
冼行璋今日换了身翠竹青色的上袄并着霜色的下裙,清雅卓绝,冬日里少见这样鲜嫩的颜色,衬得她难得的随性亲切。
不认识她的学生们,乍一看只当她是个颜色极好的贵人女郎,对方眉眼温和,又有一种让人不自觉信服的安心感,很快就引得他们好感。
看着女帝被玩闹的学生接纳,象寻星身周空出一片,她的确有些纳闷。
女官大人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自己来过扶理宫多次,也不见这些学生对自己这样喜爱,陛下一来,他们倒是很不见外。
话虽如此,她却不自觉地将眼神放柔,注视了好一会儿这其乐融融的场景,才与学官相视一眼,皆笑意难掩。
未到午时,扶理宫的厨房已经熬起粟豆粥,掺了饴糖和干花,甜香漫过廊下。
甜味,是难得的享受,平时只偶尔能给成绩好的学生一点作为奖励,今日冬至,女帝让人送来不少,也是让孩子们都能开心些。
坐在大厅,冼行璋裹着素绒斗篷——因为身体不好,刚刚待在院里一会唇色就便白了,把象寻星等人吓得够呛,于是“请求”她穿上。
她手捏着白色面团,指尖翻转间包好一个饺子,此时饺子还叫做馄饨,并且不是做食物,多是作为药物。
但冼行璋一时也没想出冬至其他的代表性吃食,饺子,已经是她最熟悉的了。
她包得很慢,好让厨子看清楚,但厨子显然比她有天赋得多,刚上手还有些生疏,几个下来,已经比冼行璋包得更精致了。
学生们在厨房外挤做一团,眼巴巴的,一副想参与进来,又怕被责骂的样。
毕竟白面在这个时候实在太精贵,现在的麦子常见的做法是直接做麦饭,精贵的吃法也只是磨一两遍,但限于石磨的落后,磨出这样的白面是得磨上十遍左右的。
除了皇室,没人敢吃这样精细的吃食,以免被人知晓后被奏上一个奢侈无度的罪名。
冼行璋这个面粉倒没有耗费那么多人力,这是扶理宫的匠人送来的,他们最近研究的水磨有些成效,磨些白面作为试验,刚好女帝前来,他们就顺势送上了。
阎学官见他们这样没大没小,礼仪不周的模样很是忐忑,佯装生气地让他见到们散开,学生们皆畏惧,不敢再围。
见到此景,冼行璋缓声:“无妨,今日冬至,且叫他们玩一儿吧。”她对着阎昌盛投去一个安抚的微笑。
女帝的命令,对方自然接下,也顺着松口,看向学生们:“女郎善心,你等不可肆意玩闹,且思粮食来之不易,万莫浪费。”
学生齐齐弯腰拱手称是,一月有余的教育,让他们曾经身上的颓废粗鄙都渐渐消失,增添新生的血肉,行起礼来显得有模有样。
七九带着鱼珠和木木待在离女帝不远不近地位置,手脚拘谨,小心翼翼地也学着包起饺子。
其实学官关于粮食的教育是大可不必的,他们都是最坏的出身,熬最艰难的日子,吃食于他们而言,是最最珍贵的,容不得浪费一丝。
冼行璋在一旁安静地坐着,手里捧着碗被特意舀出来的放温的糖粥,这是大厨得知她早膳用得很早后,死活要塞给她的好意。
大厨是民间招来的,不清楚她的身份,只当她真是个好心的贵族女郎,见学官们都很敬重,也不明觉厉,对待她格外仔细。
连那些大官都敬重的女郎,肯定是个比象女官还要厉害的女官了,她没读过书,从来只知道女官是一个女子最厉害的成绩,每一个女官她都打心底里佩服。
她还有个女娃,今年才四岁,将来也想送到这里来读书,若是以后也能成女官,就再也不用像她这样早早嫁人,能过得鲜亮,一辈子就出息哩。
冼行璋慢慢地品尝这份好意,粟豆熬煮地软烂,饴糖增添甜意,温热划过喉间胃里,让身体暖融融,不自觉就放松下眉眼。
细密温暖的气息充斥着厅堂,连一贯板着脸的阎学官都含着笑笨拙地包起饺子。
稚气未脱地声音响起,木木压低声音,但细细的嗓音难掩高兴:“七九哥,这个饺子我以前也吃过哩!”
他说完,好几个学生都凑过来,言语几分羡慕,问他以前吃的是什么样的,也是这个模样吗?
还不待他回答,就被截过了话头。
“扯谎,”背后坐着的稍大些少年听到,见好多学生都围着木木,很是不服气地反驳,“学官都说没见过,你以前都是乞丐,怎么可能见过。”
这个少年来学宫来得晚,进度还赶不上这些乞丐出身的学子,平日里总是不服气,恨不得处处彰显自己与他们的不同。
七九听到乞丐两个字,皱起眉冷冷朝那人望去。
闻言,木木眼睛一红,半是气愤半是伤心:“我阿母还在的时候,做过这个,说是药,我才不会说谎。”
他今年八岁,是学宫里最小的几个,但他成为孤儿乞丐其实才至多两年,阿母还在的时候,虽然家里艰难,但是他一点都不觉得苦。倏然见到饺子,他自然就想到阿母,他撇着嘴,有些难过。
见木木低落,七九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安慰,怕他哭出来惹学官和贵人恼。
人在委屈难过时,一旦安慰,痛苦便会如洪水倾泄,再难收回。
七九看向鱼珠,勾起嘴角鼓出一个大大的笑,转移话题:“以前听说冬至、年节的时候,会有大集市和庙会,会有很多很多人,特别热闹。还有很多平时见不着的吃食,就连那些贵人们也喜欢逛呢。”
鱼珠很单纯,刚刚还在瞪那个让木木难过的人,一听七九说这个,里面眼睛亮亮地被勾住心神,还不停地追问更多。
七九瞥见木木也抬头好奇地看向他,虽然眼睛红红的,鼻尖也泛红,但是情绪不再那么低落,也松了口气。
庙会、杂耍、热食、花灯……他一个孤儿乞丐,又怎么可能真的去游玩,那些不过是他远远隔着人群窥上几眼,但此刻七九搅动脑筋,半真半假地描绘起集市庙会的繁华,叫小伙伴好像身临其境,都忍不住幻想起来。
即便是压低声音,冼行璋还是听完全程,不止是她,在场的大人们都能听见,只是大家都选择了沉默。
其实于阎昌盛和匠人们而言,扶理宫已经算是彻底的乐土了,女帝在物质上给到的帮助,比百姓里面中等人家也不差什么,屋舍什么的更是平常百姓一辈子不能触碰的精致。
这些孩子,不用交学费束脩,其他费用更不用交一丝一毫,从最底层一跃至有家底的人家才能供得起的学子身份,何其幸运,即便教授的知识在他们看来不是正常的四书五经,更多的是不入科举的,但也是一个生计。
诸如此类,致使他们对孩子们要求很严格,但同时也隐隐为他们的好运而心生羡慕。
象寻星却隐约直觉到,不一样,还是不一样。
陛下不会觉得他们从乞丐变成学生就应该感恩戴德,不会觉得他们过往的苦难一笔勾销,更加不会因为自己的仁善而感到满意。
就像她始终挥之不去的焦急和忧愁,她不是希望这个国家变好,她是渴望,渴望这个国家能变得很好,不是贵人们的衣锦褧衣,而是连同百姓一起,丰衣足食。
她朝冼行璋望去,对方捧着瓷碗,垂下的头颅让人瞧不见表情,还是很温和沉稳的模样,只有不再减少的粟豆粥表明她心底的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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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