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惊澜被毒死了。
在晚膳喝过小厨房送来的安神茶后,她忽然感到腹痛难耐,喉咙涌上浓重的血腥味,接着一口鲜红的血就喷涌而出。
陪伴她多年的宫女小满悲怆地呼喊着,整个玉照宫上下乱作一团,来来往往的宫人皆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交代遗言,就失去了意识。
可预想中阴风阵阵的地府没有出现,黑白无常也并未排着队来恭迎她这位千金小姐。
若是化作恶鬼,好歹她也能在人间飘荡,好好睁眼看看是哪个毒妇害了她。
显然,她没机会了。
温惊澜虽然妖艳美丽、性格跋扈、捧高踩低,但是从未下手害过后宫中的其他妃嫔,甚至连碗打胎药都没送出去过。
对下人出手也是极为阔绰,没有动辄打骂,逢年过节那更是赏金丰厚。
再者,她并未育有子嗣,也对皇储构不成任何威胁。
再次拥有意识,是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冰凉的丝绸被面贴着她的肌肤滑动,无比舒服,仿佛是为她量身打造一般。
也许死了也是高人一等的主子?无数小鬼自是争抢着服侍她这艳鬼娘娘。思及此处,她翻了个身又准备继续沉溺在这极乐世界中。
“娘娘,快醒醒,今天是新人入宫请安的日子,中宫那边可万万不能迟到了。”小满有些焦急地喊着她,嗓子都快喊哑了。这已经是今早第三次催促主子起身了。
一睁开眼便瞧见小满那张稚嫩的小脸,“什么?我还活着,”温惊澜猛然坐起身,心脏在胸腔内狂跳。
清晨的日光照着这座寝宫的大门,巨大的梧桐树的叶子上还有清露随风颤颤巍巍。
或许方才那濒死的绝望感只是一场过于真切的梦?
深吸一口压下复杂的心绪,温惊澜抓紧吩咐宫女为她梳妆打扮,好歹她现在已是贵嫔,仅次于四妃之下,可要拿出主位的气势来。
小满麻利地捧来今日供她挑选的衣物。温惊澜此刻专心在镜中欣赏自己的绝世容颜,随手指了指那件流光溢彩的玫红宫装。
“娘娘,您不能穿这件玫红的的衣裳。您忘了庄妃不喜其他人穿她最爱的颜色吗?”小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害怕地说着。
“喻灵儿不是被打入冷宫了吗?本宫还怕她一个庶人?”温惊澜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似在嘲讽小满的愚钝和健忘。
小满的声音抖的更厉害了:“小主……咱们现在还是贵人,这样的话莫叫他人听去了。”温惊澜在温府时说话便这样口无遮拦,今日这起床气未免也太大了些。
闻言,温惊澜立即放下了手中的铜镜,她分明已经入宫四年,靠家世和美貌步步擢升为丽贵嫔了。
“如今是几年几月?”她小声问道,目光牢牢锁住小满。
“回娘娘,如今是启元八年。”小满一边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她那乌黑的秀发,一边随口答道。
不知是因为她的头发被小满扯断,还是她没休息好,温惊澜的头皮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连带着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
启元八年,温惊澜方因兄长治水有功,在他的荣光的隐蔽下,升为贵人。年方十六,身居高位,祖辈显赫,正是少女最得意之时。
“怎么会是启元八年……”她喃喃道,因为她分明对启元八年之后的事记忆的更加清晰。
疑云重重,如此之多的异样加深了她的怀疑,那被毒杀的切身之痛绝对不是一场梦境。
顷刻间,小满梳妆的速度突然快得诡异,却未给她带来任何不适感。坐上轿子后眼前的景物飞快扭曲、拉长而后逐渐缩成了一点,像是瞬移一般来到了坤宁宫。
更诡异的是,除她以外,走道上的宫人们脚下快出残影,而脸上的表情却未有丝毫变形。一股寒意悄然爬上了她的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步入富丽堂皇的坤宁宫,像先前多少个清晨一般。
她站定到自己的位置时趁机抬眸扫视着四周:
坐在主位的还是那个病秧子孙皇后,宽大的凤袍下是羸弱的身体。坤宁宫也被常年的中药熏的一股异味儿,连香薰也掩盖不住。
先前温惊澜从不单独去见她,觉得有些晦气,生怕被传染了这病。
其实孙皇后在她还是美人的时候身体很康健,后来不知怎么的,日渐消瘦。宫中最好的太医瞧了好多次都不见好,也就靠煎药吊着一口气。也是皇帝念旧情,还让他掌管着后宫大事。
其余人?呵。光凭背影她就能看个**不离十。
唯爱舞文弄墨的文贵妃孟佩华。
比她更嚣张、处处压她一头的庄妃喻灵儿。
身姿婀娜、善舞的婕妤柏寒钰。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喻灵儿此刻也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挑眉,眼中满是得意。
二人目光交汇,剑拔弩张,温惊澜自是不甘下风。
在喻灵儿眼中温惊澜是多么的自不量力、狂妄自大。可两人皆不知,真正的危机尚未浮出水面。
后排的是无数张新鲜稚嫩的面孔,规规矩矩地站立着。大抵就是刚入宫的新人,也不是什么见怪不怪的事情。
冗长的行礼问安结束后,孙皇后又随意交代了几句便吩咐各自退下。
温惊澜站得有些腰肢酸软,本就心情不爽,出宫的时候偏偏有个不知死活的新人准准地撞到了她。
“什么人不长眼,也敢撞我家娘娘。”小满学着她的样,狐假虎威地呵斥道。
温惊澜稳住身形,淡淡地瞥过眼前这豆蔻少女。
“抬起头来。本宫瞧瞧。”
这少女缓缓抬起头,眉目张扬,一双含情脉脉的丹凤眼足以勾人心魂。神情却不悲不亢,眼神中似有说不出的倔强。
温惊澜瞧清她的模样后,心中不忿。她可是整个宫中最貌美的女人,这个小丫头竟然和她不分上下,甚至更压一头。她一直为应以为傲的容貌此刻都有些不足为道。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油然而生。加之被毒死的前车之鉴,她决定这一次先下手为强。
“小满,好好同这位妹妹讲讲规矩。”她冷笑一声,挥手示意小满行动。
“是!”小满立即会意,吩咐其他几个小宫女一起死死按住她。
清脆的耳光声在廊上回响,其余嫔妃皆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快步离开,少女美丽雪白的脸上落下了几个鲜红的巴掌印。
少女依旧昂首,眼神中透露着的不服转而被可怖的杀意取代了。
一个毫无根基,除了美貌和年轻一无所有的新人罢了。温惊澜自是没有放在眼里,眼中满是轻蔑。
不再看那狼狈的身影一眼,稳当地踩上步辇后坐上轿子大摇大摆地回宫了。只留下身后屈辱的少女。
目送着温惊澜离去的逍遥背影,少女独自站在坤宁宫门前,她小声询问身旁矮她一头的小宫女:“剧情妃杀了没事吧?”
宫女一字一句,面无表情地回复道:“可能会影响后续剧情,不建议现在让她下线。”
少女似乎很不满意她的回答,自言自语道:“玩个游戏破规矩这么多。要杀要剐,我说了算。小小美人还敢打我,我可是未来的皇后。”
小宫女依旧一板一眼地回复:“积分视剧情精彩程度而定,小主请注意剧情。”
在宫中的时光又似按下了加速键一样,不知怎么的,她此刻已躺在床榻上,准备入眠了,心绪却纷乱如麻。
万籁俱寂,闺房里只有烛火摇曳和她的心跳声。
此刻,她的耳畔传来若有若无的机械声:“刺杀剧情妃行动确认开启,请选择嫁祸对象。”
声源实在离她太远,好像不是说给她听的。温惊澜简直一头雾水,根本不懂这是何意。
下一刻,一道漆黑的身影从浅黄的窗纸上映出。
接着她的喉咙似有窒息的感觉—一个黑衣人正死死掐着她的脖子,她没有力气发出任何喊声。尽管拼命地挣扎,双脚扑腾着被褥,也没有引起宫任何女侍卫的注意。
意识逐渐消散,连同微弱的烛火一同熄灭。黑衣人走后半晌,也未有人敲门询问—毕竟,此时玉照宫中可一个侍卫宫女都没有啊…
她好像又死了,这一次她走的无声无息,死无对证啊!
她尚未弄清楚先前是谁毒死了她,这次又被莫名其妙的掐死。
到底是谁……在启元十年毒死了我??
到底是谁……在启元八年派人刺杀了我??
她最后的念头还在无尽的黑夜里回响,就又听见小满焦急的呼喊声:“娘娘,快醒醒,今天是新人入宫请安的日子,中宫那边可万万不能迟到了。”
再次猛地睁眼,周遭的布置还是她死前的布置,甚至窗边花瓶中刚采的鲜花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她……这是又重生了??
第二次了。
这一次,巨大的惊骇胜过了头脑的混沌。一种被命运戏弄的感觉不停拉扯着她。害怕再出什么变故,她略去了先前的震惊和问话环节,沉默地任由小满伺候着。
瞧见主子今日如此少言寡语,小满有些摸不着头脑,兴许是娘娘没有休息好吧,她一个下人也不好多言。
可窗外不知怎的变得吵杂起来,宫女和侍卫像中了邪一般,叽叽喳喳的聊着八卦,似乎要吸引什么人的注意力。
和前世一样,她再次坐着轿子被瞬间转移到了坤宁宫。
原本巍峨的宫门此刻也显得有些怪诞。朱红的宫门似由鲜血凝铸,门上的铜环在温暖的春晨泛着泠冽的光,匾额上“坤宁宫”三个大字摇摇欲坠。
一定是幻觉!
温惊澜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走进了正殿。
不出所料,孙皇后依旧说着相同的客套话。一切都如同再演的戏文,你方唱罢我登场......
她趁机回头仔细看了看后排的新人,扫视一圈都没有瞧见先前那般貌美的女子!
她有些不解,既然是重生,为何有些轨迹又一次不同?
本想刻意避开这奇怪的女子,既然此次并未入宫,想必是天意。正巧借此机会韬光养晦,查明自己死亡的真相。
片刻间,坤宁宫内的嫔妃皆像是中了点穴咒般一动不动,连误入殿内的飞虫也悬停在半空。只有她的灵魂被挤出了身躯,飘荡在体外。
温惊澜就眼睁睁地看着那穿藕荷色儒裙的女子容貌逐渐扭曲,一点点重塑着,扁平的脸上逐渐生长出五官。从姿色平平到小家碧玉再到国色天香。
是妖术?还是鬼魅?温惊澜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可怖的场景使她想吐,可惜此时她只是幽灵。
等到那女子的容貌稳定下来,飞虫突然从空中掉了下来,发出嗡嗡的声音,僵硬的嫔妃们也恢复了生机,仿佛方才什么也未发生。
那熟悉的机械声继续传来,只是这次听的真切多了:“容貌属性已加至最大值,《斗宫阙》祝您游玩愉快”
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裳,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确定自己还活着。
到底是谁在说话?为何会发出这般可怖的声音?
她目光如钩,再一次死死锁住那女子,周围的人似乎并未察觉到一丝异样,好似她天生就长这般艳丽动人。
只有她看到了那一切!!
几乎是半倚着小满才走出坤宁宫的,她双腿软的走不了路,不停的用手帕擦着头上细密的汗珠。
这一次没有冒失的答应再撞上她了,回宫的路上也显得平淡而死气沉沉。
来往的宫人规矩的做着自己的活,规矩的向路过的主子行礼,膝盖弯着相同的弧度,瘆人得很……
温惊澜察觉到自己就像这黑白世界里唯一的一抹彩色,格格不入,惹人打眼。若是不藏好自己的身份,势必再有杀身之祸到来!
温惊澜的脑海中只剩下这最后一个念头…
我要活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