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玉照宫,温惊澜猛吸了一口玉瓷花瓶中的玉兰花香,心情才稍稍平复下来。
眼尖的小满自是早就察觉出主子的异样,吩咐下人准备好了安神茶和香薰。
看着眼前这碗浓稠的安神茶,苦涩的药气钻入鼻腔,温惊澜不由得想起了先前惨死的结局,一失手打翻了茶盏。
滚烫的茶水唰的一下溅了她一身,比起肌肤上的灼烧感,她心里更多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小满吓得脸色发白,跪下了磕了几个清脆的响头,又连着扇了自己几个巴掌:“娘娘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换一碗新的来!”
微微发闷的胸口让她本能地不去计较这些事,她微微颔首:“罢了。取碗清水来。去唤阿璠进来,莫要惊动旁人。”
小满如蒙大赦,鞠躬行礼,缓缓带上了房间的雕花木门。片刻后,就听见细微的响声——一道黑影如狸猫般轻巧地溜入。
是阿璠!
他着一身夜行衣,身姿挺拔,用黑纱蒙着半张面。作为温大人为她精心训练的暗卫,他身手矫健,常年隐匿在深宫重苑中。既是是她的左膀右臂,也是最信任之人。
前世她被刺杀的那一夜——也是今夜,寸步不离的阿璠究竟身处何方?
“阿璠,我要你帮我盯紧一个人。今儿个新入宫穿藕荷色衣裳的嫔妃,你每日向我汇报她的一举一动。”温惊澜手指在檀木椅的扶手上轻叩,面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凝重。
“是,小姐。”阿璠话极少,他依旧保留着在府上的习惯,只称呼她为“小姐”而非娘娘。
“今夜......”她无意探问道,“你可有旁的安排?”
“并无。”
温惊澜暗自腹诽:
这便奇了。按理说,阿璠向来露宿在房顶上或者下人房中,以他的警觉性断无可能不发觉我遇险。
这事儿温惊澜无法解释,只能且行且看,或许日后会有更多线索浮出水面。
温惊澜起身,声音微颤,命令道:“今夜你在切记在窗外守着我。”
“是,小姐。”
言罢,阿璠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只余下温惊澜一人望着明月沉思。
她走到桌边,伸手欲拿起那碗清水解渴,指尖触及碗沿,却又发现碗原封不动地立在桌上。她又拿起,碗依旧在原位……如此重复几个来回后,她才真切地拿起了水碗。
她的手非但没有酸痛的感觉,每次尝试,身体又像是被重新激活了一样。照理说,方才那番动作应该耗去不少时辰。
她悄悄把小满喊进屋来。
“此刻是几更天了?”
“回娘娘,现在是戌时。正是陛下翻牌子的时间。”小满滴水不漏的回答道。
这皇帝翻牌子的情况岂是她一个小妃嫔能得知的,从这条线暂时查不出什么线索了。
一阵困意如潮水般袭来。她强打起精神,本想复盘一下如今宫中的情况,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提线木偶一般走向床榻,然后即刻入睡,陷入无边的黑暗。
温惊澜没有做梦,那异常的嗜睡也并未持续太久。
窗外的鸟雀婉转的呢喃传入她的耳畔,刺眼的阳光将她残存的睡意彻底驱散。
她意识到自己怕是早已误了向皇后晨昏定省的时辰,惊慌地呼唤着:“小满!为何不唤我起身?”
守在门外的小满应声而至,她推开了木门,并吩咐手下的宫女们将一个沉重的木箱子搬了进来。她扬起甜甜的笑意,福身:“回娘娘,皇后娘娘今晨下了懿旨,即日起便免去了晨昏定省,各宫娘娘只需在寝宫静心修行即可。”
温惊澜手中把玩的珊瑚珠串从指尖滑落,砸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景朝向来规矩繁多,尤其是这宫中很多繁文缛节。晨昏定省乃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皇后向来重礼,怎会行如此出格之事?莫不是她凤体抱恙,病情提前加重了......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她装作镇定,“这木箱子又是何物?打开看看。”
宫女们闻言上前小心翼翼地揭开箱盖。趁着间隙,小满耐心地解释道:“小主,这是新晋的凤才人娘娘为各宫主位娘娘准备的见面礼。”
箱盖掀开后,珠光宝气扑面而来。其中装着满满一箱上等的和田玉、温润的绿松石、璀璨的红宝石以及一些做工精细的发簪。
她并非未见过世面之人,她家世代为官,这世上的珍奇宝物她早就见过了七七八八。在看到眼前这些光彩夺目的珠宝之时,她感到自己的世界观被打碎重塑了:“这凤宝林是何人?怎会有如此之多宝物?”
小满使了个眼色,屏退其余宫女后,才开始和她解释着:“回小主,凤才人是昨日刚入宫的答应,就住在咱们宫旁的玉华宫。昨夜承恩侍寝后便升为才人了。”
温惊澜眸中诧异的神色并未消去半分,仗着皇帝宠爱擢升的她见得多了,出手如此阔绰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还有呢?她叫什么,籍贯何处,家中是做什么的?”
“回小主,凤才人名叫凤来仪,听说是......江南富商之女。”小满不敢懈怠,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她暗自腹诽:凤来仪?这名字冲撞中宫的名讳竟然能入宫?还什么江南富商?比我贪墨成性的爹敛财还多?
依她的性子自是对这一上来就拉帮结派的人好感全无的,甚至有些厌恶。但不知怎么的,她心中对她诡异地生出好感来,而且越来越浓,她不由自主地将这素未谋面的凤才人视作至交好友。
她妄图对抗着不属于自己的想法,终是失效了。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她的喉咙,她机械地对小满说道:“替我向凤才人道喜。”
说罢这句话后,扼喉之感即刻消失,她才得以缓过神来。
“恭喜玩家获得成就——金兰之交、一掷千金!您可以在游戏内领取五十个积分以兑换道具。”那机械女声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依旧模糊。
一次两次是意外,那三次又是为何?这到底是什么妖术召唤出的鬼怪,拥有如此强大的功能。
“小满,扶我去御花园走走,这儿寝宫格外烦闷。”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想要逃离这一切。
小满闻言却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周遭的一切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宁静中,甚至窗外洒扫的宫女的臂膀还悬在空中。
而她这一次,不同于先前的灵魂出窍,竟可以自由活动!!
“存档成功。请玩家至安全存档点存档,否则可能引起数据波动和剧情回溯。”机械声继续提醒着。
温惊澜尝试和这来自外界的声音对话,可无人回复她。她跑出宫外,除了静止不动的宫侍,并无他人。
先前刻意生出的好感此刻又消散不见,她确定她此刻很讨厌这个装腔作势的凤才人。
不知道这一次要多久才能恢复正常,不过她已经开始接受这个怪诞的世界了。乐得无人侍奉,她抄小道独自走到了御花园。
此时分明不是冬季,水池中的水如同冰块般凝固,平滑如镜。而其中的肥硕的锦鲤自是像被包裹在琥珀里,一动不动。
她沿着金鲤池往前走,却意外对上了一双同样诧异的眼神——
那双带着些慵懒的桃花眼在与她目光撞上的一瞬间,像被风吹乱的湖面,眼神中除诧异之外还带着些不可言说的悲伤。
丰神俊朗的面容之下是象征着权利的明黄龙袍,那绣工精致的九条龙纹尽显奢华。
温惊澜怎么可能看不出这是何人。她慌忙跪下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澜儿,你……”景逾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君臣礼节了,亲自躬身将她扶起,在二人肌肤相亲时他才感到一丝心安。
温惊澜顺势起身,试探性的问道:“皇上您为何也在此处?”
“朕不清楚,朕有几次以为自己死了”,他激动地抓住温惊澜的衣袖,俊朗的脸上还有些恐慌,“然后朕便发现这宫闱之内处处皆是颠倒错乱。”
“幸而今日遇见了你……否则朕在深宫中找不到聊以慰藉的人了。”他紧紧的拥抱住了温惊澜,将她视作唯一的救赎。
其实,原先二人的感情还是很不错的,虽说她没有宠冠后宫。但皇帝也会放任她的任性骄纵,更没有对她家族在前朝进行打压。
景逾此刻如此信赖她,温惊澜心中颇有些酸涩和感动,但还是一直在心中告诫自己帝王无情,不要投入过多感情。
她欲张口解释,熟悉的头痛感再次席卷全身,景逾也是一样扶额蹙眉。
剧痛来的快,去得也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又回到了玉照宫,手上继续着先前的动作,一切再次开始恢复生机。
“是,娘娘。”小满回复着她,看不出相隔了许久。
温惊澜猜测应是回复她先前去御花园的命令。那景逾呢?他与自己在御花园相遇之前本是应身处何方?
在宫人的搀扶下,她再次来到了金鲤池边。
在几十棵合抱的垂柳下,肥硕的锦鲤此刻正自由自在的遨游,享受着蓝天和绿水,全然不复方才的死寂。
她遣散了侍从,努力寻找着景逾的身影。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方是在一蒲花丛中瞧见了景逾——他和一妙龄少女正在漫步赏花。
少女的长发束在颈后,一步一摇,颇有些步步生莲的韵味。仅凭背影,无法判断出是谁,想必是哪个好手段的新人吧。
温惊澜正欲上前加入二人的谈话,却发觉自己动弹不得,眼前似有结界一般将她困住。
二人朝她的方向走来,景逾的目光有意落在她身上。他也似乎想要越过这女子同她交谈,他越反抗,那女子就将他的手抓的越紧,指甲逐渐掐进肉中,无法朝她的反方向偏离分毫。
是昨日那个变脸的女子!
几乎是在看清她面容的一瞬间,那股令人憎恶的暖流再次从心中喷涌而出。强行灌注的“好感”如同紧箍咒一般控制着她的行径。
温惊澜不受控制的往回退去,像是专门为二人留下单独的相处空间。
并肩而行二人如自动隔绝了她一般,自顾自地沉溺在虚假的旖旎中。
景逾面露着刻板的笑容,指尖摩挲着海棠花瓣,又拍了拍她的手:“海棠,祥瑞美丽。你既喜爱,朕就将你的寝宫赐名为镜棠宫!”
女子眼波流转,闻言拿起手帕捂住樱唇,害羞地笑着。两人看上去像是一对恩爱鸳鸯,和和美美。
温惊澜被迫听着景逾口中夸赞的字句,有些奇怪。景逾为何此时如此少言寡语,说话也变得文邹邹起来。方才分明更像个活生生的人。
更奇异的是——为何他每每都要为新入住的宫殿赐名为镜棠宫?就如同孙皇后初次请安像背书一般的客套话。
莫非这皆是一出大戏中设定好的剧情,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而一旦破坏便会受到如方才那般剧痛的惩罚?
可还有很多未解之谜……
景逾远远瞧着温惊澜那孤独失落的模样,本想开口提醒她小心凤才人。说出口却变完全违背了她的意愿:“凤才人甚是懂事。”
她就是凤才人——那个会变脸的怪物?那个出手阔绰的不像寻常人家的新人?
她同样想提醒景逾小心为上。说出口的话也变成了:“臣妾瞧着凤妹妹生的如此迤逦,性情温婉和善,实乃六宫之楷模啊。”
这么恶心的话也是从她温惊澜嘴里说出来的?
温惊澜和景逾眼神交汇的瞬间,便读懂了对方的真正意图。前途未卜,二人只得配合演好这一幕大戏。
“承蒙姐姐关爱。”凤来仪福了福身,并未多言,她看向景逾的眼中也并未透露出半分情愫。
温惊澜此刻就像千万个话本小说里面的孤独路人甲祝福着主角们的绝美爱情,就差拍手称快了…
“恭喜玩家完成新手剧情海棠花开,新手教程到此结束,如有需要还可在宫女处召唤小阙。”此刻机械音又变的格外清晰。
等到这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完后,她方能从桎梏中挣脱出来。
难道在凤才人面前不能说出忤逆她的话?
她太疲惫了,自从她意识到这个怪诞世界后,常常力不从心。甚至一旦活动久了,就会浑身发热,好像身体烧起来了。
她只想好好在寝宫中修生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