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周明欣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踩着滑板达到了教学楼,最终还是迟到了5分钟。
好在教授是个开明的人,并不太在意这些,周明欣从后面悄悄进去,找了个后排靠边的位置,尽量不打扰到其他人。
从大步流星到座位边,放下挎包,摆好书本、水杯和pad,到最终整理仪容仪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时间不超过5秒。
教授瞄了她一眼,便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下课之后,几个熟识的女同学走过来。
“明欣,一起去实验室吗?”
“你过两天不是要开组会了吗,准备得怎么样?”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周明欣一想到组会这两个字,头就痛得不行。
原本美好无比的硕士研究生生活,都因为有了组会而黯然失色。
组会真真就是周明欣最大的科研路之敌,也不知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
周明欣干笑几声,苦闷地揉揉满是豆腐渣的头,“不了,你们先去,今天和母上大人约好了,下午要回去陪她去做美容,组会……容我再想想,哈哈。”
“那好吧,那你注意别落下进度,小心到时候被批。”
“明欣再见。”
“再见。”
周明欣挥手同她们告别。
粉蓝色的大滑板在极速倾泻的人群中穿梭,柔顺长发在空中飞扬,飘逸的背影在身后甩出长长一道影子。
仿佛拉长了的灯塔。
阳光悄无声息地后移,微风在高大的建筑间涌动,卷着各种不甚自然却早已习惯的味道。
滑板的滚动声最终停止在一处幽静的别墅前。
别墅周围种满了许多周明欣不认识的花,花香怡人。
这样宁静自然的地方在离弦市并不少见,离弦市的绿化非常好,在全国范围都是数一数二的。
可周明欣总觉得那些地方莫名让自己感觉不太自然,简言之,就是一股子科技味儿。
周明欣现在的心情就像是久困樊笼的鸟,突然撞回了森林般。
闭上眼深呼一口气,心神都飞跃了。
周明欣放下滑板,按下了门铃。
片刻之后,门便打开了。
开门的人是一个看起来30多岁的漂亮女士,大卷发,衣着休闲随意,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神深邃,浑身散发着远离尘世的知性。
周明欣被惊艳到愣了片刻,忘了打招呼,直到主人唇角微微勾起,说:“进来吧,周小姐。”
她才恍然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哦,好。”
“江医生,您好,冒昧在网上给您私信。”
“你这样的例子极其罕见,对于我这个不入流的闲散学者来说极具吸引力,我本来想这么说。但我还是想说,如果能够帮到你的话,我也会开心,希望我们能有一段愉快的相处时间。”
周明欣是在某论坛认识的江北,江北偶尔会分享一些自己的生活,以及养的花花草草,而周明欣家住在离弦市三环,很羡慕江北这样的生活,就随手点了个关注。
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把江北的论坛翻出来看看。
至于是怎么发现江北做心理学相关研究的,这完全是一个巧合。
某天她无意中瞥见了花草遮蔽下的一沓资料,虽然有些朦胧不清,她还是敏锐地提取到了几个关键字。
她当然也不能确定,当时也只是抱着试一下的心态。
她这种情况找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最好了,她并不想在学校或者医院咨询这个,她不想让其他任何她所排斥的人知道。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她很想见见这个在网络另一头,令她十分羡慕的人。
于是周明欣给终于鼓起勇气这个关注了许久的神秘人发了私信。
更加令她欣喜若狂的是,对方居然回复了。
于是她们就顺理成章地约了时间。
今天。
二零六六年,九月十八日,下午两点半。
离弦市,远江区,静安小道,一百六十八号住宅。
江北正在冲咖啡,器具齐全,一看就是会享受生活的人。
“喜欢甜一点,还是苦一点?”江北问。
“甜一点,谢谢。”周明欣坐着还有点紧张,不敢东张西望,现在她正拘谨地看着江北的背影。
但在江北回过头来的一瞬间,她的紧张便开始慢慢消褪了。
江北很会用温和亲近的表情来安抚人,那令人舒适的笑容,给足了周明欣安心感。
江北把咖啡推给周明欣,很自然地问:“你消息里说,你一直做一个连续的梦。”
周明欣点头:“是的,江医生。”
“叫我江姐就好,我并不是你的医生,我只是你一个可以信任并倾述的朋友。”江北声线柔和,勾人心神。
“好,好的,江医——江姐!”
“那现在你可以向我倾述你所烦恼的一切,”江北边说边从窗台移了几盘鲜花到茶几上。
窗台的繁花怒放着,窗帘拉开,不大的阳光混着沁人花香斜射进来,拖出长长的光影。
那光影一直拖到了周明欣的脚边。
周明欣双手捏紧放于膝间,嘴唇抿了又抿,干裂破皮。
江北把咖啡递到她面前,附身看着她,眼神专注又认真,“不急,先喝一口暖暖。”
周明欣接过热咖啡,小抿了一口。
“江姐,我之前已经在网上跟你说过,我从很久起……不记得具体时间了,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连续的梦……可能很难令人相信吧……”
“你已经坐到了我的面前,我当然的相信你的,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江北再次提醒。
“嗯,在梦中,那个‘我’很不一样……”
江北略微一挑眉:“那她是个怎样的人?”
“梦中的我……她是个……很可怜的人。”周明欣有些艰难地说。
“可怜?”江北问。
“嗯,很可怜。
她的家庭贫困,爸爸是底层打工人,脾气暴躁,只顾自己逍遥,从不关心家里,还酒瘾成性|爱吹牛皮,每次深夜酒气熏熏的回来就打她妈妈,冲她妈妈发火……
但她妈妈不敢离婚,不敢报警,她妈妈是个家庭主妇,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每日就是洗衣做饭照顾家里的所有人,像个卑贱保姆,任人宰割,还毫不敢怒。
她也总被爸爸打,她爸爸说她是个没用的拖油瓶,是个没靶儿的废物,从小都生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下,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后来呢?”
“后来……后来她去上大学了,她爸爸当然不会给她出学费,她能去上学全靠爷爷奶奶坚持,钱是靠助学贷款,再咬紧牙关打几份工,每日只吃青菜白馒头,还能给家里支援一点,她爸爸也就稍微对她妈妈好一点了……那是她最好的日子……
本以为能一直这样下去,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大学最后一年,她的爷爷被确诊出了癌症……
那可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啊……”
周明欣眼皮微塌,嘴角苦笑起来,“很失望吧,江姐,梦中的我居然是这样的。”
“意外是有一点,失望倒不至于,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启齿的事,都有不想任何人知道的秘密。不过今天你能告诉我不曾表述于口的事,也是我的荣幸,我想这也会成为我们友谊的开端。
首先你要清楚一点,梦中那个她并不是你,或者说那仅仅只是你的梦而已,并不影响此刻坐在我面前的你是个怎样的人;再者,梦中的她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还能坚持自我,努力奋进,向美好生活而拼搏,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令人失望呢?我想你一定也是这样认为的,她很坚强勇敢,对吧?
你异于常人的梦现在或许是你的困扰,但也可能是引领你走向前方的花朵。”江北啜着咖啡,缓缓道来,声音很轻很柔,仿佛能安抚所有不安的灵魂。
周明欣瞪大了眼睛看着江北,她从未想过令自己忐忑不安的怪梦还能被这样理解,她从心里感动,对江北的好感更上一层。
于是周明欣继续说:“如果说她之前的人生是噩梦,那这之后的人生更像是地狱,永不复生的地狱。 ”
“家里本就不富裕,原本她还能靠着打工,帮衬着家里,不为别的,就为了能让爷爷奶奶和妈妈好过一些。
穷人最经受不起意外和大病,爷爷患上了癌症,所有的努力一朝回到解放前。
奶奶年级大了,妈妈只会干着急,至于她爸爸……垃圾酒鬼一个,没他这个家才会更好。
好在大学最后一年她已经开始实习,很快她就能出去正式工作。她大学读的是经济学,最终干的是市场销售。
她……真的很拼命,可即便如此,也就刚好够爷爷每个月的医药费……”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出现在我的梦中,每次看到她,我都会莫名的心痛,像是溺水般窒息……或许是她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包括她身边的人都是熟悉的面孔,就像是……平行世界一样,这样说可能是有一点玄幻,但每次做梦我都有很强的真实感,有时候我迷迷糊糊地醒来,甚至会觉得是不是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或者是不是我真的能看到平行世界的自己……”周明欣犹豫道。
这是周明欣第一次对别人说这样的话,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其实她自己都不太信,可那感觉又是那样的真实,可是每每醒来还是她熟悉的环境,她也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学生,虽然是单亲家庭,但她和妈妈生活得很幸福,爷爷奶奶也有自己的小花园,一切都没有变。
梦中的人不是她。
江北放下手中的咖啡,重新给周明欣冲了杯热的,放在她手中。
阳光下移了些,风比方才大了许多,茶几上的鲜花摇头晃脑。
“喜欢吹风吗?”江北微笑着问。
“很舒服。”周明欣诚实回答。
江北缓缓抬手,感受清风在指尖流动,望着窗边涌动的印花窗帘,“秋天的风很舒服,交织在生命盛放的夏季与沉寂的冬季之间,有种特别的美。”
周明欣也跟随着望向窗边,闭了闭眼。
是啊,她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