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全不好意思朝连雨一笑,半软着腿在青霄众人拥护下走回观台休息处。
自她刚刚在台上惊险赢下萧湘君时,她飒爽利落的姿态与高手绝不多话的个性,以及赢得比斗后的不骄不躁,直接夺下台下无数师妹芳心。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李道全围了个水泄不通。
从前她们这些与李道全同龄、还有更小几岁的青霄弟子,碍于连华宵警告都不敢去亲近李道全,生怕哪里不留神得罪她、或者说话没个把门伤到她心。
如今亲眼见过她在台上风姿,江湖女子大多慕强,这点在青霄尤甚。
见强心喜的师妹们可谓是“心花怒放”,一拥而上拉住李道全嘘寒问暖讨教平时功夫。
又见她面容和善并无厌烦,于是心中再无一丝顾虑,你一言我一语,师姐师姐叫唤的李道全头晕。
她耐着性子哄走这些叽叽喳喳叫的小麻雀们,一回头正对上挑眉含笑看她的连涟。
李道全脸上刚绽放出笑意,向着连涟走了两步,怀中措不及防扑入一柔软身子。
“李道全!!”
刚想将人推开,不曾想见了那个已有四年未听见的声音。
“王二丫!?”
她抓住怀中少女肩膀,低头试图看清对方面目。但对方死死将头埋在她怀抱,双手桎梏住她腰身不放手。
李道全无法,被勒得举着双手告饶。
“哎呦我姑奶奶——快放开我了!这么多年没见,才见到你就打算勒死我啊!?”
王多福不语,肩膀颤抖泪水打湿了李道全胸前衣衫。
“你知不知道……我——”
她喉头哽咽,一时太多想说的话堵在唇舌,想问李道全当年为什么不声不响消失这么久?想问这些年她都去了哪里?
想知道今日在台上台下风光无限被众人环绕,被称为“师姐”的那个人,真的是她记忆里满山遍野疯跑,为她折下桃花枝的李道全吗?
但手里的温度确确实实,源源不断传递到她指尖。
这个人有她儿时好友的样貌,有她熟悉的声音,这个人……
李道全手轻轻放在王多福背上,试探性拍了拍,声音放缓,带着几分自己也未察觉的温柔:“二丫,你怎么来这里了?”
王多福恨恨抬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水。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道全有些束手无策,对着熟识的连涟她可以嬉皮笑脸无所顾忌,惹对方生气了能自然低头去哄人。
但对着在青山镇相识的王多福,她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幼时的记忆早在桃花岛四年经历下模糊成一片泡影,美好,但只会在她梦中偶尔出现,大多时候那些泡影都只远在天边,可望而不可及。
离开青山镇之后,她曾经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再回去,也无法与那里的故人重逢。
但现在,天边的泡影被戳破了一个,她在青霄见到了从前之人。
“你那天离开后,我只以为你和平常一样去哪里疯玩了……但是第二天早晨,张姨去给你送新衣的时候,在竹林里发现了一地尸体……”
王多福擦着眼泪,最初的重逢伤悲过去后,慢慢从李道全怀里起来。
“金玉门的人午间来替那些人收尸,张姨在屋子里却没看见你人影,她把衣服放在门口,只以为是那些人在竹林打斗吓着了你,你跑别处去了。”
“我们都以为最多不过一天,你总会回来的,在黄昏,在清晨……但那新衣在屋前放了一天、两天、三天,你始终没有出现……”
“……后来大家慢慢不再找你,只偶尔几个相邻去竹林里碰碰运气,看会不会见到小孩影子。”
她脸上还带着泪,却挤出一个笑容来。
“但她们都没有我走运,我翻遍青山镇没找着你,我在青霄见到你了!你现在还是那些人口中的‘李师姐’……”
“道全,见到你无碍,她们也便放心了。”
李道全僵硬着身体,一个个从前清晰面目随王多福话语在脑海中重现,但她最终也只能回忆起些微模样影子。
抚摸她头顶的大手,粗糙却温暖。
总也吃不完的米缸、最轻松工钱却最多的活计、逢年过节的糕点、不小心做小的新衣……
青山镇,她阔别四年的故乡,她阔别已久的乡亲。
双眼眨动,才觉酸涩。
“我当初不是有意……”
“下一场——”
“青霄派连涟,对碧水宫风流云!”
李道全慌忙朝连涟看去,连涟对她摇摇头,示意她先安抚怀中的王多福,独自穿过人群走上擂台。
李道全心间两边煎熬,一边担忧连涟台上比斗,一边安抚眼前王多福。
台上连涟与风流云互为一礼。
风流云绸带飞出环绕在她手腕,但她没有急着出招,而是困惑问连涟:“你的剑呢?”
连涟摇头:“我不用剑。”
“青霄的弟子,却不用剑吗?”
奇怪归奇怪,风流云也不手软,她瞧着过分纤瘦气劲却出人意料的大,绸带起伏较之萧雅君都还要快准狠。
如果说萧雅君用武是君子之道求其两全,那她便是枯枝遇火,带着股焚尽一切不管不顾的气势。
绸带几次袭向连涟脆弱处又被她险险避开,在又一次绸带翻转间,仿佛裁剪于天空的白与蓝交相辉映。
一片云浪间,连涟发丝飞舞,手腕翻转手指已夹了几根银针。
她接连投掷出,银针尖且细,轻易穿透了连剑锋也斩不断的绸带。
风流云慌忙收回绸带防护,百转之间白蓝披帛结成了一朵重重叠叠花苞,将风流云守护在其中。
连涟又再掷出数根银针,针破花瓣毒素,层层叠叠瞬间将风流云周身绸带染成桃红。
而后,随着连涟指尖银丝回拉,绸带刹那溃散成万千桃花飞落擂台。
满身花雨落,毒蜂一般的银针再度飞回连涟指尖,风流云眼看着对面少女不卑不亢对她一礼:“青霄派连涟,承让!”
技不如人,她也无话可说。
怏怏走下擂台,风流云只忍不住喃喃:“我的披帛很贵的,也不知道师姐给不给我报销……”
青霄派连胜两次,底下有押注的也没想到碧水宫连败两道。
有人忍不住哀嚎:“那两个青霄的是谁啊!?我可是全押了碧水宫啊啊啊!”
旁边人心平气和劝她:“不过是些许起落罢了,师妹不必如此挂怀。”
“那你押了哪个门派?”
“青霄。”
“……”
“…………”
在师妹即将暴走时,旁边人的旁边人及时拦住她:“师妹往好处想想,至少你没给烈焰山庄押注。”
“烈焰山庄怎么了?”
“手气太差,对手全是自家人,还没打出去已经窝里斗完了。”
“……”
“这次大比一定有黑幕啊!!”
台上陆朝夕哭丧着脸,她已经连续两次碰见自家师姐妹了,第一次是她姐陆朝暮,第二个上来,又被她打下去的师妹临走之前还是满脸懵圈。
“怎么上来的不是你姐?”
陆朝夕无辜:“她猜拳输给我了。”
虽然本事不如自家姐姐,但她运气比陆朝暮好啊!
这不,她一天下来在擂台上顺风顺水,成功成为烈焰山庄唯一一个进入第二日复赛的人。
拍拍手跳下擂台,陆朝夕三步并作两步蹦跳到抱臂陆朝暮身前,脸上神情洋洋得意,看得陆朝暮有点手痒。
“怎么样?连胜三场我厉不厉害?”
她脑袋一扬就准备接受表扬。
“厉害厉害。”陆朝暮语气敷衍,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台上,眉头紧锁。
“你在看什么?”
随着她目光,陆朝夕也看见了新上台的两位,其中白金衣衫那位她倒是认识,金玉门的小少主,被金千蕊捧在手心的大小姐金有仪。
她前场比斗险胜了百花阁花无缺,如今的对手也是来自青霄,叫什么……
“连漪。”
陆朝暮仿佛知道她所想,目光紧盯着台上连漪一招一式,表情不太好看。
“你明天若是对上她,打不过就认输,不要逞一时之气。”
“为什么?”
陆朝夕不解,她自问自己武功虽然不能和师姐师傅比,但在同龄人里也是佼佼者,眼下门派大比关乎各门派声誉,她哪有不战而退的道理?
“她和我们不一样……”
台上比试已接近尾声,连漪不给对方留任何喘息空间,一招比一招更快更狠,剑气破空甚至带着几分这个年纪罕见的杀气。
陆朝暮眼见着连漪以极刁钻狠辣一式刺向金有仪,若不是对方及时弃剑认输,只怕她这一剑下去会见血。
饶是如此,锋利剑气还是割断了金有仪头上流苏,珍珠滚落一地,连漪收剑与尚未回过神来的金有仪擦肩而过。
“她的手上,沾过人命。”
陆朝夕迷茫看着说这话的姐姐,陆朝暮表情不似作伪,她又转头盯着早已下台离去的连漪瞧。
“不可能吧……”
对方看着比她还要小一两岁,就算是生在武林大派,又有几人舍得自家孩子这么早就接触到江湖血气?
至少此次来参与大比的她们这些小辈,都被家中人保护的很好,无一人像她一般,出招带着狠辣与孤注一掷。
“不管是不是真的,你记着,若是对手是她不要逞强,刀剑无眼……”
陆朝暮对着自己这个傻妹妹语重心长,若早知同龄人里有这么一个对手,说什么她都不会给陆朝夕放水让她上台。
烈焰山庄不同于其他门派,庄内是靠悬赏、护镖等等来维持运转,是以陆朝暮从小跟在师姐们身边,见过太多仇杀劫持,对于鲜血危机远比寻常人更敏感。
那个叫连漪的青霄弟子,远比这里所有人都要危险。